墙上立着一个青年，居高临下看着她。
天色暗凉，而他端得一副霁月光风的好模样。
佟曦晚收回视线，背靠向墙没做声。
地上有个黑衣人便如同看见希望般，哆嗦着朝那青年的方向爬去。
佟曦晚奇道:“你是要向他求救吗？”
话音落，那青年便跳了下来，径直落在黑衣人背上，激得他嘴里压出一股血，然后便晕死过去。
佟曦晚往旁边避了避，将手中的刀丢在地上，向另几个还在地上翻滚的黑衣人道:“求他还不如求我。我还没杀过人，他杀的人可很多。”
地上那几人这才明白青年和佟曦晚竟是一伙的，眼里是不可置信的绝望。
佟曦晚望了青年一眼，又看看地上那群人，想了想道:“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大忙了。”
“你把他们抓了，先藏起来。到时候我再去审问他们，现在就别让他们死了。”佟曦晚低声道。
青年挑了挑眉，这一动便和方才温雅的样子大相径庭，流转出一丝风流来:“藏哪？你当我手段通天呢？你瞧见了，我不过是刚来，自己还没有落脚地。”
“你一向有办法。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佟曦晚打量他，“你现在看起来并不缺钱。”
锦衣华服，环珮叮当，翩翩公子。
她说完，便去扒拉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的衣服，那个黑衣人挣扎起来。
佟曦晚踹了他那个部位一脚，他闷哼一声，也痛得晕死过去。
她又如法炮制，一个一个踢晕了剩下的人。
佟曦晚纳闷道:“我本来还以为黑衣人都是，被抓住了就会咬破嘴里的毒囊什么的，绝对不会让人从他们嘴里挖出话来。现在看其实也只是贪生怕死之辈。”
青年不知从哪拿出粗绳，快速将那几人都绑起来，口中懒懒道:“第一，倘若他们口中当真有毒囊，你用这种药来对付他们，他们未必有力气再咬破。”
“第二，如果是对付你，何必要雇买死士？”
“第三，蝼蚁尚且偷生，你这样狠辣，他们将死之际想要求活也不奇怪。”
佟曦晚手中动作顿了一下，微笑道:“稀奇。我不过说一句，你就有一套言辞来反驳。想来你是杀了许多人但依旧纯真善良的公子，我不过以牙还牙，就成了你所不齿的恶棍了。”
青年含笑道:“怎么知道不是你平白生出这么多意思？我并没这样说。”
佟曦晚淡淡凝视着青年过来，将最后一个黑衣人也绑起来，轻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可能是怨恨她的，怨愤她夺了他可贵的自由，也许罢？
她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从黑衣人身上撕扯下来的衣服，披在了身上，一时间后背不断涌入的风和凉意止住。
“接下来就看你了。我住在悦来客栈，你安排好了再过来寻我。”
她也不问他到底怎么把这些人弄走，总归他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当是有办法的。
佟曦晚朝四周望了望，黑沉沉的天，静谧无声。
这巷子着实有些古怪，按理说刚才阵仗也不小，却一直没见有人出来，也没人经过。
她探了探袖中，已经没剩下瓶子，于是抬脚便走。
“声音是哪儿发出来的？”
“就在前方不远处。”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怎么现在却来人了？
佟曦晚蹙眉，立在原地，也没打算跑，跑也跑不掉，她没什么力气了。
正在想说辞，青年冷不丁地推开旁边那扇院门，把那群人拖了进去，又扬了扬眉示意她。
不行。
她不能一起进去。
佟曦晚轻微地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青年即刻会意，笑意淡了，却也没说什么。
佟曦晚将身上的黑布也丢进门内，门在面前慢慢合上，她便往前走，一转过去，眼前一圈人拿着火把迎面走来了。
她便作势要跑过去，“大人，救命！”
“站住！你是谁！”
前方有人冷斥。
火光冲天，灼而热，佟曦晚只假作慌乱，一时拿袖遮眼，稍微适应，仍旧往前走:“大人救我，我不是坏人。”
最前头那一人忽挽弓搭箭，“咻”的一声穿破凉夜，箭尖落于她身前，刺进地里，紧绷地前后晃动。
佟曦晚踉跄后退，惊魂不定地跌在地上。
“叫你站住没听见么？”那人声音冷淡响起，伸手示意身旁的人继续往前追，“让我看清你。”
佟曦晚袖中的手慢慢抓紧，泪便滚了下来。
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佟曦晚已听清是裴映辞的声音，她隔着眼眶雾濛濛的水，看见他发暗的衣袍，火光下，如血般触目惊心。
他又曾杀过多少人？自己是否有一日会成为他箭下的亡魂？
“抬起头。”冷冰冰的声音。
佟曦晚仰头望他，定定的。
“你是谁？”他对她的泪视而不见，“怎么出现在这？”
佟曦晚捏紧的手突然松了，她微弱地笑了一下，“大人当真不认识我？我看大人来了，却以为是救星。可见我往日仰慕大人的一片心是错付了。”
她拭泪，眼前却伸出一只手，裴映辞探究地看她:“起来。”
佟曦晚同样视而不见，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退了几步，贴在墙边，低声道:“我叫佟曦晚。想来大人贵人多忘事，不曾记得。”
“佟曦晚。”他没什么情绪地念出她的名字，“夜间你在这里跑什么。”
“我受人委托，今日来此为李监察的母亲敛容葬仪，只是没想到回来路上却遇见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我欲求救，却没人理会我。”
正说到这，忽有人返回报道:“裴大人，前头没看见可疑人的踪迹了。”
裴映辞的目光落在佟曦晚身上。
佟曦晚继续道:“他们想要杀我，我跑了一会，便看见前头的火光，又听见大人们的声音，我就往这边跑来，然后那些人不知怎么，便突然不追我了。我就遇上了大人你们。”
“哦？”他抬起一双漆黑的眸，慢条斯理问道:“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要杀你，为什么又走了？”
“我只是一届平民，清清白白与人为善，不知为何别人就要杀我。总是别人杀人如麻，想必也没什么原因，我也不知该找谁说这个理。”
佟曦晚再答:“至于逃走。大约是见大人们来了，他们害怕。”
裴映辞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你是受谁之托来到这里？”
“李监察。”
裴映辞冷嗤:“他如今死了，你可知道？”
“民女不知。”
“方才你的话有半句虚言，明日他的下场许就是你的下场。”裴映辞冷声警告。
佟曦晚惊惶道:“民女不敢。大人若不信，尽可去查，民女所说之话句句属实。日月可鉴。”
好一个日月可鉴。
“你为何要贴紧墙？”裴映辞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
佟曦晚垂头答:“方才被贼人刺破了衣裳。不敢示人。”
裴映辞解开了外袍扔给她，便往前走，“你可以先走了。”
灯光火光都慢慢远去了，佟曦晚俯身拔出地上的箭，手指划过箭尖，尔后冷冷扔在地上。
一声铿锵。
她重新跟上去。
“今夜没你事了。”裴映辞察觉到她的脚步，淡淡道。
佟曦晚坚持:“燕子巷太长太曲折……大人身旁安全，我不敢离大人太远。”
裴映辞侧了侧脸，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在他旁边兴许更危险，遇到情况他压根不会管她。
但裴映辞懒得说。
转过角落，一个官差上前道:“大人，这地上有些微黄的粉末。”
佟曦晚默默旁观。
他们要是碰到了那是自己倒霉。
果然，没过一会，这官差以及一同去抹过那地上粉末的人都面露狰狞，去抓手，又或拿手撞墙。
一时场景十分可笑。
佟曦晚假作惊恐，往裴映辞身旁躲了躲。
“季平。带他们回去看看。”裴映辞淡声道。
有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官兵中挤出来，“好。”
裴映辞走上前，佟曦晚拿着一个官兵走时留下的火把，伸上前给他照清。
“大人发现什么了？”她忽问。
裴映辞瞥她一眼，并不答言。
“拿容器将这些粉末装起来。”他起身，冷清的眼环视四周，慢慢将目光锁定在眼前的府门。
“就这一个地方有线索？”他问身后一个副官。
“是。”
他看向佟曦晚，“你可记得这里？”
佟曦晚摇头:“这里的巷道本就迷人眼，我竟一个也认不清。不知究竟是否经过了。”
裴映辞往前走了几步，副官知意，便去叩门。
叩了一会无人应，副官迟疑道:“裴大人，这户人家似乎并无人居住。也并没有光线泄出。”
“破开它。”裴映辞简短地下令。
佟曦晚心如擂鼓，面色却依旧平静地看着。
“大人别再往前。”忽有人道，“属下刚刚想起，这似乎是丞相的旧宅。现在闲置了，要被他老大人知道我们擅闯，免不了被记恨。”
“无妨。”
裴映辞既这般说，剩余的人自然没有不从的。
正要破门而入时，门却突然开了。
一时间人皆怔怔。
一个光华如玉的公子站在门槛内，笑吟吟望着众人:“谁又来扰我清梦？”
他穿着亵衣，俨然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
副官道:“你又是谁？为何睡在丞相旧府？”
“这是我家。我爹让我来住。”青年颇为无奈地笑，“我睡我家天经地义。”
副官惊疑地打量这号人物，丞相府何时有这位公子？
裴映辞看了青年一眼，淡声道:“原来是羡筝公子。”
“咦。京城如今鲜少有人识得我，你却一眼便能瞧出来？”
裴映辞不欲多说，眉眼有些冷倦:“今日是来搜查贼人，请公子行个方便。”
虽说了请，却很敷衍，语气更是强硬。
“我要说不呢？”
季羡筝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