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曦晚疑惑道:“谁这样以为呢？大人不妨明确告知我，若有机会，我好去解释清楚的。”
裴映辞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眼神冷淡锐利，道:“你再装傻试一试。”
佟曦晚伸手想掰开他的手，他却纹丝不动。
他的力道大，佟曦晚恍惚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被捏碎了。突然间，她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裴映辞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手不经意间松了些。
佟曦晚用尽力气挣开他的桎梏，踉跄地走了几步，勉强扶住一颗桂树，脸色转白，惊疑地看着他。
她气喘吁吁，额头出了细汗，却无暇去擦，只是瞪着他，茫然道:“大人自己在这里打哑谜，偏要说我是装傻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裴映辞目光寂静，利落地关上了院门，淡淡问:“你很委屈？”
“民女不敢。”佟曦晚别过了脸。
可她分明面有薄愠，呼吸不稳，裴映辞定定看了眼，收回视线，“只存在于嘴里的不敢？”
他往回走，漫步上了台阶，瞥她一眼:“还不跟上来。”
佟曦晚犹豫片刻，随即跟在了他身后。
他顿住脚步，提醒道:“在这里的事皆类如此，只进不退。”
佟曦晚已来至他身后。
裴映辞没什么情绪地审视着她。
明明是值得紧张的时刻，佟曦晚却愈发松弛起来，甚至有点想笑。
无论如何……还能怎么样呢？
她忍住笑，鼻尖嗅到一丝桂香。
奇怪，刚才站在树下都没闻到的。
她手叠上，虚虚拜了一礼:“这次我不会猜错了罢，大人要我做什么？”
裴映辞也懒得再和她扯皮，盯着她道:“你去了李椹家，他家人给了你什么东西。”
佟曦晚道:“没有什么东西。我和他一家人萍水相逢，哪里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她不等裴映辞再开口，语气又转为仓惶:“……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为了这东西，才来杀我？”
“你的问题很多。”裴映辞淡哂，“既然萍水相逢，你又怎么给他女儿一袋银钱。”
佟曦晚沉默下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良久方道:“那是我在路上捡的。”
“她告诉我你当时说是李椹托你给她。这会又成路上捡的了？”裴映辞冷道。
佟曦晚“哦”了一声，“是路上捡的。我怕有人寻到我这里，急于先脱手呢。先给她，她是个好姑娘，过后弄清楚自然还我，我岂不是可以顺当昧下这钱了，还白得了人情。他们那巷子又大，以后少不得她给我介绍生意。”
她神情并无羞赧，全是安心的坦然。裴映辞意味不明:“你倒是实诚。”
“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不敢将黑白颠倒。”佟曦晚视线朝下移了移。
“按我朝律令，昧下他人一定数额的财物，也当收押问罪。”
“大人。这不公平。”佟曦晚微微睁大了眼睛，“自我记事以来，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既然捡了，那就是自己的，掉的人也就自认倒霉罢了，从没听过这劳什子律法的，既然没听过，何以成为我的错？”
她倒是会胡搅蛮缠。
裴映辞心头掠过这个想法，轻飘飘道:“你当真认为理所当然，又怎么要掩人耳目，辗转先给了李载云。”
“不给她还能给谁呢？”佟曦晚蹙眉，一点也没听懂他意思似的，“我当时只遇见了他。”
裴映辞拍了拍手，便如听了场无聊戏文后敷衍地给予赞赏，其实已经不耐。
愈是不耐，面上愈显出兴趣，漫声道:“你说得很对。想来这也是李椹将你当救命稻草的原因，你们分明素不相识，他怎么就选了你去他家呢？当是别无选择才对。”
佟曦晚瞠目，摇头道:“大人说话高深，我听不懂。”
再好的脾气都该被她这副不知究竟是否是故意装出来的蠢钝模样给弄出闷气来。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宽容善良的人。
佟曦晚见惯了男人气急败坏的丑态模样，也并没觉得裴映辞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他也许会生出怒火，又或洋洋得意地解释起来。
佟曦晚抿唇看着裴映辞，他扫过她的脸，将那白布掀开，淡道:“你很快就会懂了。”
他又看了一回李椹的尸身，将他的头摆正了些，忽道:“这□□浆如此有效，你怎么没用到自己身上。”
她的确是面黄肌瘦，方才他触她脸颊，并没试出面具痕迹。
佟曦晚垂首道:“真正会算命的人一向也不给自己算命，怕损耗气运，怕折寿的。我也是一样。”
“不损耗你便用么。”
她点头:“人皆爱美。”
他将一样东西递与她，佟曦晚没接，问道:“这是什么？”
“既是糊涂人，又何必要问？”裴映辞拿她先前的态度堵她，“你带着它就行。”
带着它就有人找上来。
佟曦晚不想接，恳切发问:“大人，我会有危险吗？”
裴映辞道:“我说没有，你便信么？”
她终于接了过来，揣在袖中，回道:“自然是信的。”
他不再说话，佟曦晚于是噤声，步下台阶向外走去。
她费劲将门栓拉开，又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危险，你的体躯又能活多久？”
真刻薄。
佟曦晚略顿了顿，只觉这里桂花香还淡了些，她扭头看了眼桂树，抬脚走了。
裴映辞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了，若有所思也朝那桂树望去，里间屋忽走出来一个人，站在他斜后方。
那人一身夜行装，拍了拍在房梁上沾染的灰。
“走了啊。”他说。
裴映辞对他视而不见，那人也习以为常，并不恼，摸了摸下巴道:“墨松跟我说这新来的葬仪师可疑，我先还不信，如今亲见倒是觉出几分味了。”
“谁家的暗探是这个路子啊？”他咋舌，“说话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只有脸皮比常人厚。”
“闭嘴。”裴映辞斜了他一眼。
“干什么，又没外人，跟你说说也不行？”他活动了下手腕，又稀奇道:“我以为你会直接将她下大狱的。”
“留着她干嘛呢？难不成你见她是个女子，动了怜悯之心。”他说着说着把自己逗乐了，又见裴映辞仍旧看着前方门处，打趣道:“怎么，怕她‘杀’回来，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让她看见我。”
裴映辞嗤笑了一声:“她已经发现你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染了一身桂花气。
他睨了他一眼:“已经确定的事，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人愕然，随后眼底染上一层懊恼:“我并未做什么，不过从丹儿那处赶来，她是爱这些新鲜花儿粉儿的，从她那弄上了也未可知。不对，昨夜，也可能是姿儿……”
语气有点惆怅似的，如数家珍，嘴里的名字成串而出。
裴映辞冷冷地打断他:“你那样爱说，不如去城墙说上个一天一夜，让世人也听听你的‘丰功伟绩’。真是了不起。”
“不是，我什么时候认为这是丰功伟绩了？她们只是我人生中一些小小的点缀罢了，聊胜于无。”
“你也配有点缀。”裴映辞淡淡道。
那人顿了顿，突然沉声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误解我？你知道我只是逢场作戏，我去花楼不过……不过也无所谓，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
“你贫瘠的人生有什么值得误解的。”裴映辞微笑，“既然不在乎，又何必执着想要得到我的认同和理解，说上这一箩筐话。”
那人默然片刻，笃定道:“你迁怒我。”
另一边，佟曦晚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一路要出去，前头有人张望着，看见她连忙赶了上来，佟曦晚看了他一眼，脚步却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
见他脸色转乌，她方道:“大人有什么事吩咐？”
语气倒是恭谨。
那人脸色转霁，又想到什么，连忙摆手，“我可称不上大人。”
又递过来一包碎银:“裴大人吩咐拨给你的。”
佟曦晚接过道谢，又说:“我是诚心叫您一声大人，不是轻薄你，你们都是为大理寺干实事的，叫一声大人并不为过。”
那老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正要说什么，佟曦晚已经离去了。
她出了府，掂了掂袖中的砚台，只要带着它就行？
也不知他要唱什么戏。
她一路细思回了客栈，到了门口才蓦地想起早晨那伙计得知她身份后的态度，略一停顿便转身。
还是先换个地方。
谁知已有眼尖的伙计注意到了她，连忙上来拉她:“姑娘呦，你可来了。”
佟曦晚抽出手，看着这个眼生的伙计，意识到什么:“你们东家回来了？”
“就在后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