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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惊变

    赵德禅学的这门绝技,乃是金蝉寺的功夫“一震三消”。但这门功夫在金蝉寺很冷门,金蝉寺的弟子极少学习这门功夫。因其每次使用,都会导致使用者至少有三天不能正常开口说话,一旦开口,喉咙就会剧痛无比,像是在被人撕扯。因而赵德禅一回到屋里,就盘腿坐在席子上运功调息,不到半日,脸上的气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陆千渺提着东西回来时,看见他还在运功疗伤,于是她便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地将东西放在了他的脚旁,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席子上休息。

    一眨眼,已到了午时。

    赵德禅睁开双眼,嘴巴一咧,道:“多谢陆姑娘了。”他的声音依然嘶哑,但听上去比之前要好多了。

    陆千渺没有任何反应,她跪坐在席子上,双手捧着一柄环首刀。她像是在凝望着一位故人般,放在手中细细摩挲。

    赵德禅在酒店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身上的这把刀了,但他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这刀。直到此刻,他才能够近距离地审视这把刀。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刀,刀首嵌环,长约两尺,刀鞘、刀镡、刀柄、刀环皆银亮如雪,刀鞘上雕刻了九朵绽放的梅花,这九朵梅花,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精致美观。这把刀她平时都挂在腰间,现在她却把它取了下来。

    陆千渺握住刀柄,轻轻一拉,刀身被缓缓抽出,寒光闪烁,整间屋子忽然充斥着隆冬的寒意,一朵红梅出现在刀面上,一瞬间十分醒目。那朵红梅像是红色笔墨落在刀面上的一抹点缀。

    “好漂亮的刀!”赵德禅不由得赞叹道。

    陆千渺听到这句话,啪的一声,突然把抽出一半的刀迅速插回了刀鞘。

    “此刀……名唤‘著雪’!”她只撂下这一句,便痛苦地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了。

    赵德禅看出她心里不痛快,他不敢多说什么,便闭上了嘴巴。

    但当他看到脚边的那坛酒和那包未打开的牛肉,他就好像忘掉了眼前一切不快,忍不住嘿嘿一笑,不管不顾地揭开坛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拆开纸包,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牛肉。

    吃饱后,赵德禅就躺在席子上打起了盹。

    入夜后,赵德禅骤然跳起,说道:“陆姑娘好好休息,赵某不打扰了。”

    说罢,他起身走出了屋子。

    第三日,赵德禅没有出现在屋子里,但是一到早上、中午和傍晚,每当陆千渺正准备出门吃饭时,她就发现屋门口已经放着一个食盒了。每回陆千渺打开食盒,食盒里都整整齐齐地装着一盘精美的菜肴和一碗饭,就连筷子也放好了,并且盒底放着一串铜钱。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赵德禅送来的。

    陆千渺第一次看到这些饭菜时,眼睛一热,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那眼泪并没有流下来。她默默地把食盒带回屋子里,默默地吃着……

    第四日清晨,陆千渺收拾行头,离开了那间屋子。她不会等谁,也不会在那屋子里留下些什么。

    她走到大街上,向着镇外走去。

    天空澄澈无比,没有一丝乌云,可是冰凉的冷风又吹了起来,仿佛能把人的心凉透。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不同的表情。

    赶驴的张老头不悲不喜,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挑着担子卖豆腐的阿文面带笑容,心里祈祷着今天能够多卖点豆腐;卖菜的刘婆婆满脸愁容,兴许是和家里的儿媳又闹不愉快了。

    陆千渺走在人群中,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在想着一件事,但却是报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报仇,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手刃仇人。只要想到那个人的脸,即使是在冰天雪地中,她也会热意上涌,浑身的血液都会沸腾。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小镇,来到了一条小道上。这条小道旁有一个茶棚,一群人围在茶棚附近,把路口堵住了。陆千渺皱了皱眉头,只得停了下来。

    “就是他吗?”一个男人粗声俗气地喊道。

    “哼,会点功夫,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十分响亮,恶狠狠地吼道。

    陆千渺不想多管闲事,打算绕道而行,却在此时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赵二,路见不平一声吼,怎么不算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了!”

    那声音比前日听来更加嘶哑粗涩,更加难以入耳。这也说明,那嗓音的主人,每说一个字,每说一句话,都将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那不仅是喉咙被灼烧,被撕扯,而且还像有什么异物卡在了喉中,会让人恶心想吐。

    “闭嘴!”先说话的那个男子掴了他一掌,这巴掌声十分响亮。其他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嘲笑。

    但被打的人未哼一声。

    陆千渺在听到赵德禅的声音时,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闯入了人群,却正好看见赵德禅被人用绳子捆住手脚,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挨了别人一巴掌。

    看到这一幕,她顿时怒上心头,只见寒光一闪,先前扇巴掌的男子已经人头落地,血如井喷。

    在场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全都如石头般僵在了原地。

    陆千渺的手却还握在刀柄上,仿佛这把刀从未出鞘过。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之前说话的另一个男子,那男子脸色惨败,吓得浑身发抖。

    其他人眼睁睁看着地上倒下的尸体,看见鲜血染红的土地,看到殷红的血液流到自己脚边时,才一个个终于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

    他们这些围观的人纷纷发出一声害怕的叫喊,惊恐地逃离了这里,只剩下那个男子站在原地打颤。

    陆千渺也不看他一眼,就在那群人呆住的时候,她已经走到赵德禅身边,替他解开绳子了。

    再次见到赵德禅,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开口。”

    绳子被解开后,她将他扶了起来。

    而赵德禅面露惊讶之色,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想不到他会在这里遇见她,而且还是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刻,更想不到她出手竟如此快,如此狠!

    不过估计谁也不会想到 ,这是陆千渺第一次出手杀人!

    剩下的那名男子似乎冷静了下来,转身想逃,但是还没迈出一步,只听到一声破空响,他已身首异处了。他圆滚滚的脑袋像西瓜一般滚到了一边,他的身子像草人一般失去支撑,歪斜着躺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在陆千渺的衣裙上留下了点点血斑。

    在看这个茶棚,一片狼藉。桌椅倒塌,杯碗碎了一地,落得到处都是,煎茶的茶壶被丢在了一旁,烧水的炉子被踢翻在地。一对父女缩在茶棚角落的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他们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人,约五六十岁年纪,另一个是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岁。

    陆千渺在解救赵德禅后,立即注意到了他们。同时她又在想,刚才那些人不过都是些武功平平之辈,赵德禅就算不是什么绝顶高手,总不至于连这几个人也打不过,怎么会被他们欺辱至此?思及此,她又看向了赵德禅,可是赵德禅却有意躲开了她的目光。

    那对父女颤颤巍巍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相互搀扶着走向了陆千渺和赵德禅。

    “多、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老人哆哆嗦嗦地说道,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一点儿也看不出感激之情。

    他的女儿低垂下眼眸,颤抖着说道:“二位还是快走吧,那群人很也许快又会回来的。”

    说完,女儿连忙扶着老人,离开了这里。

    赵德禅面色忧愁,哀叹道:“唉,他们是因我受牵连。”

    陆千渺却也不问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只道:“我该走了。”她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疑惑,但既然别人不主动说,她也不想过多探究别人的事。

    她抬腿要走,突然身形一顿,补充道:“保重。”

    赵德禅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看着陆千渺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陆千渺走至不见了,赵德禅幽幽叹了口气,道:“想必日后不会再见了……”

    那低沉嘶哑的嗓音,隐藏着数不清的无奈和悲凉。

    天又暗了下去,寒雾渐起,陆千渺趁天黑前,找到了一条小溪,在溪水边用火折子生起了一团火。火光照得她满面通红,她坐在火堆旁,瞧着那燃烧的火焰,竟然神思恍惚起来。

    她该走的,她已休息了三天,恢复了内力,该日夜兼程地赶路才对。可是这会儿,她又停下来了。

    她注视着眼前的火焰出了神,忽然,一阵风吹来,撩起了她鬓角的青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了溪水岸。

    她痴痴地凝望着冒着雾气的水面,抽出了刀,刀光凛凛,水面晃动着刀影,也晃动着她的心。她今日用这把刀干净利落地杀了两人,但是刀面一尘不染,没有沾上一滴血。因为只要出手够快,刀就不会染血。可是手里握着这把刀,她却一脸悲伤,心中生出无限苍凉。

    若说杀人有什么感觉,对陆千渺来说,那大概就像是喝了一杯凉开水,什么味道也没有,心中毫无波澜。她的师父没教过她要对敌人手下留情 ,只教过她杀人要一击制胜,所以这些与她毫无干系的人死了,她自然不会有分毫情感动容。她只会当作一次练习。

    练习杀人,幻想被杀的对象是她的仇人。可惜她的幻想不是在杀人的那一刻才开始进行的,却是在人死了之后。她幻想死的是仇人,她已亲手报仇。

    可是这幻想多么短暂,她马上就会清醒,继而想到,她的仇人还在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就会在幻想破灭后涌现。

    这太痛苦了!

    更深露重,寒意入侵骨髓,潇潇冷风,岸边的人影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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