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淼这样说，许文曳半信半疑。她不觉得易欢会考虑这么多，周耀和刘应淼俩人纯属想多了。
许文曳和易欢领证领得很突然，她自己都没怎么回过神来。刘应淼起先也让这消息给震住了，待她缓过劲儿来，就开始替许文曳着急了。
毕竟姑娘已经二十八岁了，证都领了迟迟不办婚礼，不过明面儿，易欢还那么优秀，许文曳又非他不可，她自己不急，刘应淼一颗老母亲心先稳不住了。
刘应淼嘛，许文曳是十分了解的，心里有点儿事是真藏不住。周耀会这么分析，许文曳认为，估计也就是说给刘应淼为她解心宽的。
这么一想，许文曳就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直到周三上班时接到易承焱的电话。
正是上午最忙的时候，销售给许文曳办公室打电话：“许姐，刚接待了一名客户，什么都没问，点名要你服务。我还没讲完咱们的服务内容，他直接开了店里价格最高的服务单。”销售觉得不可思议，“这人还给了一笔加急费，是服务费的五倍。”
前不久刚调整了服务费，相比以前，最高档的服务价格提升了一倍，由许文曳和张铭月亲自接。点名她俩服务那不稀奇，但能给五倍服务费作为加急费，这闻所未闻。
来工作室咨询的客户，大部分都不差钱，这位算是挺财大气粗了。
许文曳的助理迅速去对接，安排好把人带到咨询室。片刻后，助理敲响了许文曳的办公室门：“许姐，”助理一脸生无可恋，“对方一句话都不说，把我当空气，拒绝和我沟通。”
这就意味着，许文曳什么基础信息都没拿到。
“是个棘手的客户啊。”许文曳笑了笑，安抚助理，“我去看看。”她正准备亲自去见客户，手机上进来一通电话。
不在通讯录里，是一个陌生号码。许文曳示意助理稍等一下，接起了电话。
“小许，”手机对面的人干咳了一声，硬生生咳出一声笑来，“我是易承焱，你易叔叔。前几天和你妈妈吃饭，问她要来了你的电话。”
许文曳愣了下。
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电话在这中间已经空了片刻，易承焱又干咳了几声掩饰尴尬。许文曳赶忙道：“嗯，听我妈妈说了。”
话落，她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止易承焱尴尬，许文曳也挺尴尬。刘应淼的几任男朋友和老公中，相比较而言，易承焱是许文曳最不熟的一个。
高中那会儿，在知道易承焱掌管那么大一个煤矿集团时，许文曳内心里很是敬重易承焱，日常偶尔有机会说话也小心翼翼。搬到易家后，只在早饭桌上经常能见到，但大多时候易承焱都在和易欢说话，与许文曳基本上是没什么交流的。
反倒是在易承焱和刘应淼结束关系后，许文曳因维护刘应淼和他吵了一架。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争吵的愤怒早就烟消云散了，只余尴尬。
其实，易承焱要许文曳电话号码这事儿，刘应淼压根没和许文曳说。许文曳接到易承焱的电话一时懵了，不知该说什么，随对方的话茬随口客套一下。
“听你妈妈说你自己创业，还挺成功，最近工作怎么样？别累着了，姑娘家不兴那么累。”
易承焱这个近乎套得干巴巴，许文曳也听得别扭。一抬头，就见助理焦急地挡在办公室门前，旁边站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人，欲要进来。
许文曳收回目光，道：“挺好，也不是很累。做的是我喜欢的工作，还挺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电话易承焱约莫打得也很不舒服，跟着便进入了正题，“小许啊，那个，你和我儿子，你们两个已经领证了。要叔叔说，赶紧把婚礼办了吧。”
助理没能拦得住，那男人进了办公室。对上许文曳的视线，摆了个请的手势，要她继续接电话不必在意他，跟着便四处打量办公室环境。
助理焦急地站在一边，冲许文曳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
这便是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客户了。
许文曳稳稳坐在办公椅上，道：“嗯，到时候我和易欢商量一下。”
“那可就说定了啊。叔叔的意思是尽量年内完婚，定在十月一或者年底不忙的时候。”易承焱又咳了一声，嘱咐道，“让大欢早点回来，咱们两家人坐一起吃个便饭，商量商量。”
听到这里，许文曳算是明白，刘应淼所言不虚了。
挂断电话，许文曳站起身：“先生怎么称呼，您贵姓？”
年轻男人早已参观完办公室了，拉开椅子往她对面一坐，道：“我这人不喜欢等人，五分钟是我的极限。既然许咨询师不来，那我只好主动来找你。”说着，他冲许文曳伸出手，“李进。”
这男人一身低奢品牌，穿着不显眼，性格却非常张扬。身上有股子似曾相识的特质，许文曳有点不太舒服。几年的工作经验让她迅速对此人有了个大致的判断：自我中心，性急，掌控欲强。
她握住对方的手：“许文曳。”跟着道，“李先生，久等，那我们现在移步咨询室？”
两人到了咨询室坐定，李进翘起了二郎腿，开门见山道：“听朋友说，许咨询师挺厉害。我时间紧，就不绕圈子了。我想请教许咨询师一个问题：控制欲太强是一种病吗？”
许文曳见识过太多一上来就问问题的客户，回答对方的问题并不能让她快速得到讯息，她不答反问：“看来这个您所谓的问题困扰到您了。”
“没被困住我就不会来找你了。”李进眯了眯眼，略有些不满，“反问客户是你们的工作特色？”
这几年在这栋大楼里，许文曳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此人一再咄咄逼人，让许文曳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初判断。
她笑道：“我的答案并不重要。我认为，您自己的答案，对您来说才重要。”
李进挑了下眉，似有些意外，道：“怎么说？”
“您如果觉得那是一种病，那它就是一种病。我说不是，对您也没有任何影响不是吗？”
许文曳话音刚落，李进笑了。他拍了拍掌，道：“你了解我。”他拿手机一下一下磕着桌面，倏忽看向许文曳，“我想彻底控制我的女朋友，许咨询师有什么好办法能帮我吗？”
许文曳非常坦诚地道：“没有。”
李进还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她却闭口不言，不打算再说了。
李进直直地看着她，似在观察她。片刻后，他问：“你也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这是您自己说的。”许文曳依旧一脸坦诚，“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看法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李进笑了：“有意思。”他脸上的笑容倏忽一收，道：“我花这么多钱，是想让你帮我解决问题的，你是知道的吧许咨询师？”
“病人看病也要花钱，医生并不能保证一定药到病除。除了医生的诊断和药方之外，病人的配合以及自身的免疫系统运转能力也很重要。”许文曳柔声道，“更何况我这还不是医院。”
“我配合啊，”李进两手一摊，“是你说你没办法帮我。我花这么多钱，就买你没办法帮我？哈。”他转了下椅子，侧身对着许文曳。
“我确实没办法帮您出主意控制您女朋友，这是您自己的事情。”许文曳声音轻缓，不急不躁，“我能提供的服务是，帮您看见您自己。”
“行，”李进在座椅上动了下身子，又转回来，道，“你说说，你看到我什么了？”
“您被您女朋友控制了。”许文曳说。
咨询室里有片刻的寂静。
李进先是觉得荒唐，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张嘴欲说话。对上许文曳沉静的眉眼，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他终于放下了二郎腿，坐正身子，双手交叉摆在桌面上，一个认真谈话的姿势：“怎么说。”
“如果您的控制欲在您女朋友身上顺利得到了施展，您就不会问我如何彻底控制她。”许文曳轻声说，“掌控与被掌控，相伴相生。掌控者，同时也是被掌控者。”
“所以我问你我到底该怎么彻底控制她啊！”李进突然拔高嗓音，手机在桌面上一下下快速磕着，手臂连带手指在激动地颤抖，“你说这么一堆废话。”
外面的监控画面实时传达咨询室里的情况，助理的声音通过室内扩音器传来：“许姐，需要叫保安吗。”
许文曳淡声道：“不需要。”
咨询过程中有时候会遇到极端客户，工作室安排这么个环节，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双方的人身安全。
李进安静下来：“怎么？还怕我伤害你。”
许文曳柔声道：“是为了保护我们彼此。”
整个咨询过程中，许文曳始终平静温和。反倒是李进，情绪大起大落。此刻，他似是被许文曳的平和所感染，声音恢复正常音量：“你再说点儿什么。”
“我不能帮你如何控制你的女朋友，”许文曳轻声说，“但我可以试着帮你脱离控制与被控制这个死循环。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我找你纯属浪费时间！什么口碑，狗屁。”李进噌一下站起身，愤愤道，“给我退钱。”
“可以。本次咨询费是要扣掉的。”许文曳依然温和地笑着，“等你什么时候觉得玩够了控制与被控制这个游戏，欢迎随时回来找我。”
李进退单走了，助理忍不住骂道：“这人就是个神经病。白白浪费我许姐的时间，还冲我许姐喷了一堆负能量，傻逼。”
张铭月看完录像后，拍拍助理的肩膀，道：“注意点形象。”跟着轻晒一声：“别急，他会回来的。今儿退掉的那些钱，他会加倍扔进来。”
“啊？”助理又一想，道，“也对。主要是太久没发生这种事儿了，我都给忘记了。”
确实太久没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许文曳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让凉水冰了一下，抬起头。她其实一早就知道李进还没准备好听真话，至少现阶段的他听不得。
若是以往，许文曳会很有耐心地进行引导，让李进一步步慢慢走，非常舒服地过渡一下。但控制欲这个事儿，对许文曳来说，太敏感了。
这让她迅速想到了高中时横亘在她与易欢之间的问题。
控制的人，与被控制的人，都很不舒服。
……
许文曳摇了摇头，又扑了一把凉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重逢后的他们，不是一直挺好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朝镜子里的女人笑了笑，拍了拍脸颊。
这会儿波士顿晚上十一点多，许文曳特别想听易欢的声音，便拨通了他的电话。
易欢秒接。
“喂？”
他的声音带点儿困意，像是刚睡着被吵醒了。许文曳道：“你睡觉啦？”
“嗯。”易欢开了床头灯，坐起身，“今儿挺累，休息得早。”
“那你怎么不关机？”
易欢默了几秒，道：“担心漏接你的电话。”
许文曳心里一阵酸涩，说：“易叔叔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要我叫你赶紧回来。我们两家人坐一起，商量一下举办婚礼的事儿。”
“嗯，”易欢的声音带着点儿笑意，“好事儿。”
许文曳一听他这话，便明白这事儿可能还真让周耀和刘应淼给分析着了。
五月上旬的一天，许文曳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路上接到易欢的电话：“今儿回云锦。”
“除非你回来，否则……”许文曳意识到了什么，“你回来了？”
“嗯。”易欢低低应，嗓音带着股子温和的磁性。
待许文曳到了云锦，一进院子就见张叔在忙着往楼上搬行李箱，右边围着一圈人。她仔细一瞧，是刘子前和高中时经常和易欢一起玩儿的那些人。
他们在热闹地聊些什么，间或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再一转眼，定格在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易欢背对着门口，双臂抱胸在听其中一个人说话。
这会儿太阳正要落山，余晖洒在院子里，碎金落了易欢满身。
刘子前最先发现许文曳，喊了声：“嫂子回来了。”
背对着她的男人闻声回头，待目光对上许文曳的视线，冲她弯眉一笑，跟着便张开了怀抱。
院子里这么多人围观，许文曳不太好意思冲过去。她快步走到易欢身边，被他一把抱住。身边人怪叫着起哄，刘子前动静最大。
许文曳从易欢的怀抱里抬起头，就在这起哄声中问：“你是不是就，就彻底回来了？”
易欢定定地看着她，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