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

    那人望见转过身来的曲吟似乎有点惊异,可面上并未表现分毫,他朝她缓缓一笑。

    那笑像是三月暖阳,和煦温润,他穿着一件浅绿长袍,玉冠束发下,安分地垂着两股柔顺乌黑的长发在胸前。

    他朝曲吟拱手道:“在下初来衡远书院,不大熟悉,可否请兄台带路。”

    温尔儒雅,言语温和,举手投足间像是携着满袖春风。

    唯独那一双好看的眼眸却深沉如墨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暗夜一般。盯久了,直让人脊背发凉。

    曲吟摆摆手,刻意压低嗓音:“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我们可以同他们一起走。”

    她转过身去,指了指恰好扭头望来的邬淮琛。

    邬淮琛警觉地望着那人,望见两人站在一起,心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有些酸涩,他语气沉沉:“还不跟过来。”

    曲吟立刻追了上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示意身后那人跟上。

    祁泽意嘴角勾着浅笑,向她点头致谢。

    却在曲吟转过身的刹那收了笑,面上恢复冷若寒霜的模样。

    一只手在袖中细细摩挲着方才被他拾到的物什,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他眸中勾起几分兴味。

    衡远书院在陵州城遐迩闻名,各处学子人才不远千里奔赴而来。书院并不在意身份的高低贵贱,只要是一心求学,无论权贵世家或是布衣小民,皆可来之。

    曲吟跟着邬淮琛入了座,两人并排挨着,身后的沈湛倒是不乐意,一直不满的嚷嚷着。

    曲吟望着面前的书卷墨砚,不知该作何,眼神无意地四处乱瞟着。

    这时她身旁的空位被一抹绿影占据,曲吟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门口那人。

    “在下祁泽意,从洛州而来,前来学求。”他声音清朗,像是朝露落叶般柔和。

    齐朝共有五州,分别是陵州、安州、禾州、洛州、柏州。

    陵州便是这五州中最为繁华浮奢之地,齐朝也将陵州安阳定为都城。而其余州城自然是比不上陵州,但也相差无几。

    唯独这洛州城,因与外朝接壤,战乱不断,烽火连天,在十多年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后,便一撅不振,即使天子拨去了无数银两、调派官员前往洛州治理,却仍无济于事。

    久而久之,那洛州就像是一座空城,好在近年来,官员治理有度,百姓休养生息,不少流离失所之人也前去洛州安家立业,洛州也渐渐有了活气。

    如此想来,这祁泽意倒也是个苦命之人,因着同命相怜的想法,曲吟眉眼流露出一丝感伤,她张了张口,却又发现自己总不能对外称自己是谁的表弟吧。

    最后曲吟犹豫几番才开口:“在下曲影。”

    两人这才开口说了几句话,邬淮琛见此又有些不悦。

    他站起身,又绕到曲吟身侧,“你坐里侧。”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不带一丝商量。

    曲吟:“……”

    最终还是乖乖坐了进去。

    夫子说的话如同难懂的经文一般,曲吟听得头疼,她将手肘撑在书案上,手掌托着腮,脑袋轻垂着,昏昏欲睡。

    邬淮琛见此,伸出手去扶住她的晃荡的脑袋,冰冷的触感瞬至心底,曲吟吓得一激灵,陡然睁大了双眼。

    邬淮琛虽面色平静,可那审视的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是你自己要来的。”

    他撂下的这句话,像是砸破久封冰面的巨石一般,涌起了惊涛飓浪。

    曲吟叹了口气,轻轻按着自己发疼的太阳穴,思索片刻才难为情道:“殿……表哥,可我是真的不会,总不能连路都不会走就开始跑步了吧。”

    油嘴滑舌,邬淮琛暗暗看她一眼,但却是顺着她的意:“下学后回府我再亲自教你。”

    曲吟依旧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嘴里不停应着好。

    邬淮琛抿唇一笑,将自己书案上的书本偏移过去挡住曲吟。

    曲吟盯着这些晦暗难懂的文字,看了又看却只觉得困倦,一不留神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沈湛见此深吸一口气,他向前俯身,作势要去拍曲吟,悬在半空中的手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禁锢住。

    沈湛讶异地偏过头去,对上邬淮琛冷厉的视线,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压着声音轻声开口,语气却有些焦急:“你疯了,莫老的课你让他睡觉,不怕他罚你俩抄书啊。”

    沈湛感受到手腕上传来阵阵疼痛,他哎呦着咬牙,邬淮琛才甩开他的手,毫不在乎道:“随他。”

    沈湛赶忙收回手,揉着自己的手腕,嘴里愤恨道:“好,真是亲兄弟,我比不过是吧。”

    这堂课的莫老是这书院中最为严苛的夫子,在他的课上若是敢逃课睡觉,他有的是罚人的法子,还非要弄个什么“连坐制”,真是把书院当做他的刑房了。

    若放在以前,沈湛眼睛还未闭上就被邬淮琛敲头打醒了。他憋着一口气,就想着待会同邬淮琛好好理论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曲吟发现手臂有些微微发麻,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却发现身侧没了人影,她有些心急,撑起身子向后望去,却也没瞧见沈湛的身影。

    四下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房内座位上稀稀拉拉坐着些人。

    她站起身,或是因为太过急切,眼前一片发黑,她扶住书案,脑袋有些眩晕,身形摇摇晃晃。

    恰好此时有人扶住了她,“曲兄这是怎么了。”耳畔传来关切的询问。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她喃喃出声:“祁泽意。”

    “是我。”他低语回道,只是这声音颇为蛊惑人心,像是要将人拽入深渊共沉沦一般。

    待到彻底清醒过来,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后退了几步,“多谢祁兄,只是,他们去了何处。”

    祁泽意见此收回了手,并未表露什么情绪,依旧温和道:“此刻正是下堂,或许是出去散心了吧。”

    听罢,曲吟点点头,祁泽意连忙又说:“曲兄,要出去走走吗。”

    曲吟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应下了,或许出去转一圈能碰着邬淮琛他们。

    她跟在他身后,踏出学堂,面前人身长玉立,衣诀翩翩步伐沉稳,却无意显露出一块系在腰间的白玉石。

    曲吟一眼认出,那块玉石,同当年在雪地那人塞给她的玉石一模一样,她连忙问道:“祁兄,你之前……可是陵州人。”

    二人行至一僻静后院,葱茏密林之下,隔去了日光,倒显得有几分幽暗阴深。

    祁泽意停下脚步,并未转过身,怅然道:“是,六年前,家破人亡后我便离开了陵州。”

    他声音很轻很缓,像是载不住这莫大的伤痛一般。

    曲吟心下思索,六年前,恰好就是那一年,原来,他并非是不愿救她,而是无能为力,也无法自保。

    曲吟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水光,她缓下心神,轻柔开口:“祁兄可否让我看看你腰间的玉石。”

    祁泽意点了点头,伸手取下束在腰间的玉石递给她。

    曲吟接住这块玉石,她后来曾派人打听过,这是南阳暖玉,世间曾有一对,也仅此一对。

    玉石泛着温润的光影,温热的触感一如既往。

    祁泽意瞧见她这般,心下了然自己算是猜对了,刹那间,他又换上一副悲戚的神色,“其实这玉石,我本还有一块,只是不知道去了何处。”

    “祁兄,其实那玉石……”曲吟哽咽开口,忍不住想将一切都说出,却又在最后清醒的认识到,如今自己只有一个身份,是曲影而不是曲吟。

    祁泽意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隐在暗处的俊朗面容忍不住露出一抹戾色。

    他循循诱导,看似十分善解人意:“曲兄,可是知晓什么。”

    曲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玉石确实难得一见。”

    祁泽意从她手中拿回玉石,对上林隙间透出的那一抹光影。

    玉石通体雪白,在光亮下更是晶莹剔透,他叹道:“罢了,或许,在这世间分离才是常事吧。”

    “不是的,祁兄。”曲吟不忍心地劝道,“或许你很快就能找到那块玉石了。”

    祁泽意倒也懒得同她说这些废话,他收回玉石,不经意地开口:“曲兄,我看你与邬世子关系亲密,不知你是他的何人。”

    曲吟纠结一番,语气不太自然回道:“我……是他的表弟。”

    “是吗。”祁泽意看似对此深信不疑,而后又一脸落寞:“可惜,我再无亲眷,孑然一身,怕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祁兄别这般想,人生漫长,自然是说不清将来的,只要好好活着,什么都会有的。”她说。

    祁泽意忽然觉得眼前这人不知是傻的可怜还是心性单纯,竟还会信这些。

    他还想接着说什么,却不料这时,堆砌在院墙旁上的一堆枯草轰然倒塌,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二人惊疑地向那处望去,这怕就是那些逃学之人所说的出口,一个……“狗洞。”

    祁泽意倏然转过身,望着曲吟,眉眼微弯,语气随意,却带了几分蛊惑:“曲兄,不如,我们出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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