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月春雨微凉,密集的雨滴轻叩在窗棱上,有节律的音调让彭向昏昏欲睡。

    一丝轻风顺着半掩的窗扉吹进屋内,细雨的清凉之气伴着青草的清香缭绕在彭向的鼻尖,她贪恋的深吸了一口,她有多久没有畅快的呼吸过这般清透的气息?

    从她被司马虞安排嫁给樊侯?

    从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从她……

    思虑及此,彭向猛地睁开双眼。

    此时她正躺在床榻之上,入眼的是紫檀木雕花大床,床顶吊着花鸟纹镂空银质熏球,丝丝缕缕的龙涎香气缭绕而出,淡淡飘散在四周。透过薄如蝉翼的轻纱幔帐,直入眼帘的是一副挂于墙壁上的女子画像。

    女子一袭青衣,衣裙尾端绣着百蝶穿花的纹样,纤纤素手抬起,露出半截皓腕,撩起垂在面前冒出新叶的淡绿色柳枝,乍一看去女子生的极美,不说精致的鼻型与樱唇,仅凭一双剪水秋眸就可断定其沉鱼落雁之姿。只见女子抬眸向前方看来,眉梢眼角皆带俏皮,但眸中却透着淡淡的嗔怪之色,薄唇轻启,仿若欲诉说着什么。

    竟是画的惟妙惟肖,连女子的神态都刻画的入木三分。

    看到此画的彭向猛然闭上了双眼,这画是当初司马虞让她假意嫁给樊侯,实则行刺杀之事时,为讨她欢心他为她描摹的画作。

    她仍旧记得他曾对她说的诺言……

    想到此处,彭向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惊得一旁守候的侍女忙问道:“郡主,可有事?”

    郡主?

    彭向疑惑的看向侍女。

    是了,司马虞为了将她嫁给樊侯,已封她为郡主。

    一个想法在心中形成,她急切地想要求证,“现在是兴和哪年?”语调不觉间竟带着些微颤音。

    侍女卷起帐帘,恭敬答道:“兴和二十二年,郡主年芳十五,刚过及笄。”

    闻言,彭向的心脏好似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狂喜,一半忧愁。

    她原本永生永世不想再见到司马虞,但是上天却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再次活了过来。

    她呼出一口浊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从侍女仍旧叫她郡主来看,她当是尚未嫁给樊侯。

    她于记忆中搜寻,地处于江南的樊国此时虽然名义上仍属东齐王朝,但世人早就已经将其看成一个独立的家国。

    而在彭向记忆中,商越杀了其父成为新樊侯,但他为了稳固地位,便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获得朝廷的支持,同时结交摄政王。

    然司马虞为了让她嫁与樊侯,已认她做了义妹。

    因此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要嫁与樊侯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是此生,她偏不!

    她偏要逆天而行。

    她要让司马虞血债血偿!

    见郡主一直怔怔的,侍女不忘提醒道:“郡主,郡王为了以示重视,将樊侯请来了京城,让您和樊侯在京城成亲后再回樊国。明日便是您的大喜之日,而按照我朝的习俗,今晚就要闹喜。”

    闹喜,顾名思义,便是婚前新郎新娘的亲友要聚在一起为新人祝贺、祈祷,而发展至今,形式早已变成聚在一起用膳、玩闹。

    彭向闻言也才向四周看去,只见屋内喜字高悬,屋外锣鼓喧天。

    而且彭向还发现了一事,便是这房间的布置与她记忆中司马虞的卧室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幅画。

    前世时,她状似无意的对司马虞提及将那幅画挂在他房中,就算不挂在卧室,挂在书房或者他寝殿的其他房间都好,只要他时常能看到便可。

    而他只是但笑不语,却从未付诸行动。

    如今,他竟主动挂起了?

    彭向心中一声冷哼,她穿鞋下榻,走到画前,看着曾经心思纯真的少女。

    半晌后,她吩咐道:“将画取下来。”

    侍女一惊,“郡主,郡王说其他房间都配不上您的身份,郡王特意将自己房间让出,作为您和樊侯婚房。而这房间的布置都是郡王亲手布置的,没有郡王的命令,奴婢不敢动。”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吵闹声,“彭向呢?让她出来。”

    “叶小姐,郡主还在屋内休息。”

    “她是什么身份,也敢住郡王的房间?给我让开。”说罢,屋门被叶婉晴一脚踢开。

    只见一身丝锦白袍的彭向端坐在桌案边,她垂眸敛目,手中端着茶盏轻轻抿着,对踢门而进的叶婉晴视而不见。

    见到彭向对自己的态度,叶婉晴愈加愤慨,“就凭你,也敢住郡王的房间?”

    彭向淡淡道:“叶婉晴,本宫念你一贯娇生惯养目中无人,暂且饶你这一回,若是再有下次,便好好教教你何谓礼义廉耻。”

    叶婉晴闻言大怒,她知道彭向已被封为郡主,但她就是接受不了一个婢女居然爬到了自己头上!就连身为大将军之女的她的身份都不敌这个贱人。

    她本来想压压这贱人的威风,但却反被压了一头,叶婉晴气不打一处来,急走了几步,抬手就向彭向脸颊呼去。

    但意料之中的声响并没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叶婉晴的手腕被人抓住。

    司马虞连看都未看叶婉晴,便将她的手腕甩开,他面色不虞道:“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见到是司马虞,叶婉晴有一瞬的高兴。但听到司马虞对她说的话,以及他甩开她的动作,叶婉晴的面色顿时阴沉。

    她恨恨地看了彭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而彭向见到是司马虞时,有一瞬的怔愣。

    她从未想过,隔着前世今生,有着血海深仇的他们,如今还能站在一起。

    她起身欲给司马虞行礼,但却被司马虞抬手制止了。

    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

    彭向看似娇羞的低下了头,但司马虞却抬起她的头,迫使她看着他。

    屋外天色渐暗,屋内便愈发显得阴沉,透过半掩窗户飘进来的些许天光,可以看清司马虞俊美无俦的容颜一如往昔。

    他眉目似画,凤尾一般的眼角微微上挑,右侧的眼尾还缀了一颗小痣,仿佛凤凰花翎一般飞扬灵动,而其深墨色的眸中与前世相比好似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彭向并没有深入探究,她强迫自己笑了笑,“郡王这是何故?”

    然而司马虞还没回答,门外就有下人试探着敲门道:“郡王,晚宴就要开始了。”

    司马虞收回手,再次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了出去,吩咐道:“今晚郡主身体不适,不用参加了。”

    小厮却是有些为难,“郡王,摄政王大人也来了,说今夜要让郡主和樊侯好好闹一闹,还说我朝很久没什么喜事了,要借着这场婚事‘冲冲喜’。”

    司马虞闻言眉头微蹙,而屋内的彭向不等司马虞回答,便直接说道:“郡王,摄政王大人说的不错,我朝确实该冲冲喜了。”她不待司马虞是否同意,就直接走到门口对小厮说道,“还望小哥回禀摄政王大人,奴拾掇一番后就过去。”

    她从小就是司马家的婢女,以前尚不知为何受到司马虞的青睐,只觉得他对她特殊,所以她一颗芳心都许给了他。

    现在,她知道了,她是陶坚之女,他又岂能对她不特殊?

    然她的特殊也在于她被他当作杀手培养。她虽是杀手,他却不教她武功,只教一些琴棋书画,若不是后来他派她去刺杀樊侯,恐怕她连谋略之事都不懂。如今想来,他对她还真是处处提防。

    司马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中暗影沉沉,然后一甩衣袖提步走了开去,一旁的小厮急忙撑伞跟了上去。

    彭向目送着司马虞的背影在潇潇暮雨中渐行渐远。

    至此,她才发现,原来常穿白衣的他,今日竟穿了一身玄衣。

    但她并未理会,而是冷冷一笑,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

    “郡主到。”太监尖细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已经开始的晚宴因这一句唱词而静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或交头接耳打听着郡主是谁,或伸长脖子探看门外最近这位风头正盛的,被评为东齐第一美人的郡主,想要率先一睹芳颜。

    今日晚宴皇帝并没有来,而是由身为东道主的摄政王司马瓒做东。

    坐在司马瓒右下首的商越饶有兴致的看向门口,而坐于左下首的司马虞却是微垂了眼眸,伸出修长的手指提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酒。

    彭向并未戴过于繁琐的头饰,而是将发简单拢起,以一条莹润串珠璎珞盘绕在发间,最大一颗水滴状珠玉,恰好垂在额间,衬得她灵动又熠熠生辉。

    一袭红裙的她袅袅婷婷的走进宴厅,长长的裙裾拽地,朦胧间就像一朵盛开的娇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感慨世间竟有这般脱俗动人的佳人,虽然一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衣裙,但穿在其身上,却仿佛所有灯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一举一动间都牵引着他人的眸光。

    彭向走到宴厅中央,俯身对司马瓒下跪叩首道:“小女彭向拜见父亲。”

    司马虞已认她做义妹,司马瓒自然就是她的义父。她之前私底下自称为奴,但在众人面前还是要以封号为重。

    司马瓒抬了下手示意她平身,并笑道:“起来吧,不必拘礼。樊侯早就想见你,而虞儿说你近来身子不适,”他看了商越一眼,“今日总算见了你一面。”

    彭向应付了几句后站起身,由着太监领她到自己的座位,但商越却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让她坐他身边。

    商越此人虽说不上多英俊,却有一张让其看上去如三月暖阳般温润的脸。但彭向知道,藏在他暖阳般温润面具之后的是一颗极致冷漠的心脏。

    彭向眸光微闪,脚步微转就要向商越走去,但她脚步刚刚转个方向,她侧后方就有个声音传来,清润的让人觉得仿佛突然置身于山涧幽谷之间,听着水流叮咚。

    “吾妹虽与樊侯定亲,但毕竟尚未成亲,如若坐在一起,这样不合适吧。”

    是司马虞。

    音色虽清润,但说出的话却暗含刀锋。

    众人这时也都纷纷反应过来点头称是,而商越也不好再做坚持,只端起酒杯遥遥的冲着彭向提了杯酒。

    见到此幕的司马虞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说道:“向儿,来兄长这坐。”

    此意正中她下怀,但彭向知道,她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于是欲拒还迎道:“这……”说着看似瞄了商越一眼,好似娘子欲征得丈夫的同意般娇羞。

    但她不知道的是仅仅这一眼,让司马虞危险的眯了眯双眼,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向自己的座位。

    见到此幕的众人纷纷倒吸了口气,惊讶的看着郡王,然后又偷偷瞄了瞄樊侯。而樊侯面色未变,与人谈笑如常的大赞郡王郡主二人兄妹情深。

    众人在郡王和樊侯之间来回看了几次,只见当事人根本不在意,他们作为旁观者就更没有必要再在此事上再做逗留,于是再次提杯喝酒,或向司马瓒大表忠心,或向商越以示友好。

    而彭向提起桌案上的银质酒壶为司马虞倒了一杯酒,白玉般的双手举起盛满酒水的碧玉双耳酒杯。她看向司马虞,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唇色如樱,“承蒙兄长多年来关照,向儿无以为报,日后向儿嫁去樊国,还望兄长多多保重。”

    司马虞看着面前一颦一笑皆灵动如初的少女,眸光从她的眼眸滑到樱唇,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一仰头,杯中滴酒不剩,他说道:“酒我喝了,但是、话我不会接受。”

    彭向不理解司马虞话中的意思,她也不想理解。她心中一声冷哼,只要他喝了那杯酒就好。

    她不再理会司马虞,而是兀自抿着酒,心中暗暗计算着时辰。

    “郡王郡主均已到了适婚年纪,如若坐一起,也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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