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桐携薇薇安骑手套装稿入职瑞象服装的第一天，是个惠风和畅的日子。
大关系户周朴正在七楼办公室经历一场惊险的人事调动。
周朴挂着银丝边眼睛，穿着身体面的衣裳，冰雕般挂在瑞象董事长办公桌边。
“小老板名校毕业，一表人才，我早些年就盼着你到公司来，能和你这样的年轻人共事，我真是感觉司里前程大好啊。”
周朴又用那双眼睛睨了一眼，想说点什么。
他爸在后面猛咳一声，给他震住了。
对面那位何总见这二位没开口，信心增加了几番，盘算着图穷匕见的大业。
“只是来得不巧，你要是早些同意过来上班，咱们就不用花大力气去华尔街挖财务总经理了。”何总搓了搓袖子，“现在司里空缺的职位倒是也多，除了人事和财务那边满员，好几个项目都缺人，服装那边主管还休长假走了，唉。不过市场营销那边是最缺人的，我们人事这边马上可以安排小老板入职，最近项目多，成长起来也快。”
周朴闻言点了点头，回过头，斜了瘫在椅子上的他爸一眼，怕他再咳，把桌上的陶瓷杯推到他跟前。
“那就……”周朴又要说话，他爸来了一招旋风吸水，巨大的声响把何总都震住了。
周朴向来见不得人作怪，端起他爸的陶瓷杯，从左边递到右边，“啪”地一声给放在了饮水机旁边。
这下老总要发话，不满地冲周朴“啧”了一声。
何总看不懂这两父子之间的暗流涌动，瞧着这小老板的意思应该是满意他的安排，打算掺合着帮帮这年轻人。
“市场营销虽然不是小老板专业，但是上手也快，那边氛围也好，向来是……”
周老总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周朴却完全不理睬他。
他显然尚未理解父亲妄图用一手令下属察言观色的帝王心术，为他挖下一个公司黄金萝卜坑的煞费苦心。
这年轻人两步退离了老总桌边，已然一幅要出办公室门的架势。
“不，服装部不是缺个临时主管吗。”
何总送出去的匕首挖好了一个名为“市场营销”的大坑，没料到这人一跨步躲过，直接一脚义无反顾地跳到悬崖上去了。
他几乎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地道，或者这是一种小老板以退为进的卖惨手段？
然而公司上下此刻因为这场人事调动充满着政通人和的空气。
老总的脸色变了几变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像也对这个安排甚为满意。
只有何总开始了他提心吊胆的，每天堤防小老板暗算的生活。
当他领着这位一路上不动声色的爷来服装部报道见组长Vivian时，已经演练了三种关于自己被穿小鞋的自救方法。
而一无所知的Vivian一见周朴就大放厥词：“哟，何总亲自招的男模啊，现在还用不上，一个稿子都没画出来。”
何总冷汗都要掉地上了。
可周朴居然对这种风格没怎么意外。
“用得上。”周朴冷静地重申了自己的价值，“我有权催稿。”
Vivian快跪了，完全没料到这种失误居然发生在纵横职场多年的她头上，当即想用眼神将何总射杀。
她尬笑两声，人精属性觉醒，远远地走过去去问：“新主管怎么称呼？”
何总干了这么年人事也不是白干的，当即抢了话：“这位姓周。”
Vivian一看眼色就懂，霎时更崩溃了，环视一周自己的办公室，发现每一张能坐人的椅子上都堆上了衣服布料，甚至没个下脚的地方。
没办法，她眼疾手快地抽了自己的设计款塑料椅出来，往自己跟前一摆：“小周总，你先坐。”
周朴看了一眼那三条腿的细脚椅子，罕见地露出了一种别样的沉默。
“谢谢，休假的主管原先办公室在哪？”
Vivian的脸色又变了，着实很犯难。
算了，早晚是要暴露情况的。
“小周总，我们部门向来结构扁平，设计师最大，昨天新进了人，没多的工位，就安置在那里了。”
Vivian用极短的时间思考出当下的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顶头上司坐在自己办公室给自己监工，另一种是顶头上司坐在新来的Rachel办公室给她监工。
完全不值得犹豫的选择题，她想。
她面色不忍，闭眼道：“不过那边收拾收拾，也能挤一张桌子。”
为一己私利出卖了新下属的Vivian，领着周朴来到主管办公室门口时，方锐桐正毫无知觉地打着草稿。
她只听见两声微弱的敲门声，头也没抬喊了声“进”。
“Vivian，保密合同我签好了，放在……”
方锐桐：…………
周朴：…………
“不，我还没签……”方锐桐竭力抑制住破门而出的冲动，“离职手续怎么办？”
Vivian听不懂中文，只尬笑两声，在方锐桐石化之际，一把从她手边抽出那张已经生效的合约。
“Rachel真会开玩笑，你现在可是涉密人员。”
话毕，她冲着方锐桐 wink了一下。
方锐桐全身上下所有支撑她生命活动的信念开始崩塌。
她伸手指着周朴，面向Vivian询问一个终极问题：“他是来干嘛的？”
Vivian马上将她按下，及时制止她的不礼貌言行，用了百分之百的努力重读音节：“这位是新来的周主管，叫小周总。”
方锐桐：“很好，呵呵，小周总。”
Vivian此刻则突然展现出对上下级关系融洽的格外关注，迫切地向小周总引荐介绍这位未来工友。
“这是Rachel，她很有才华的，平时为人也很好相处。”她张开双臂，想要全方位展现这办公室的环境优秀，“你看，上班这么久，工位也很整洁，稿件都很整齐地放着。”
而沿着她的手指向桌面的方向，孤零零地只放着一张仅有0.5视力也能看到的手稿。
一张名为薇薇安骑手套装的稿件。
周朴看了一眼，了然，评价道：“很有职业精神。”
Vivian：？
方锐桐再一次，又一次地无比精准识别了他的讽刺。
她暂且将所有情绪按下不表，在Vivian终于拖出一张正常的四脚椅子，给了小周总一个安身之所，离开这个充满古怪气氛的房间之前控制着自己。
周朴仍然当她是一团透明的空气，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百叶窗透出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一片斑驳，镜框反光刚刚好地刺痛了方锐桐的眼睛。
“我现在记性不好了，不过我记得你以前很反感进瑞象这回事。”方锐桐加重了语气，“小周总。”
周朴转过身面向她，直视她的眼睛。
“我也并不记得你以前还有当骑手的爱好。”
“但你摧毁了它。”
方锐桐咬着牙说。
周朴略偏了偏头，那是他思考的表现。他无意识地要推一推眼镜，那种令人厌恶的衣冠禽兽风度和脱口而出的冷嘲热讽好像即将溢出来。
“闭嘴。”
方锐桐截了话。
“在你改成好评之前，我不会跟你说一句话。”
可说出口后方锐桐才满背冷汗，惊觉这并不是当下一句合适的威胁。
似乎不说话原本才应该是前任之间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这场嘴仗她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好在似乎对面的周朴还没有反映过来这一点，他只是神色淡淡地，转了把椅子，真的不再试图跟方锐桐交谈了。
方锐桐在这种安静中平复了情绪，拿了张新的稿纸。
她想要将这种拳拳打到棉花上的愤懑发泄出来。
这间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沙沙作响的下笔声，周朴的静音鼠标键盘不时发出闷响。
方锐桐勾了个型，意外地还有些满意，有点舍不得把稿子交出去了。
画好稿子可是悖离初心的举动。
她住了手开始放空神游起来，这确实是一间环境很好的办公室，陈设看得出前主管有些品味。窗户的位置更好，日光平等地洒落所有角落，主桌前坐着屏幕不会反光，太阳也不会晒到眼睛。
不过周朴那张临时桌便缺少这种精心设计了。
他一如平常，不，一如往常地安静坐在那里做他的事情，从身后来的阳光是有些恼人的，方锐桐并未错过他微眯眼睛和调整屏幕的瞬间。
她把这种不合时宜的关注归因为那人太强的存在感。
方锐桐习惯性地生出一种要去打扰他的冲动，惊险地抑制住了把废稿糊到他脸上去的愿望。
而周朴过于简洁的行动令她看不出背后的内心活动，只瞧见他接了个电话，敷衍地应了声后出去了。
世界重新回归到方锐桐熟悉的模样。
独处给她带来了新的恐怖创意，她再次起了一张画稿，一画画到了中午，周朴没有再回来过，不被打扰的时间快速流逝，方锐桐始终埋着头伏案桌前。
生理抗拒这一行为的表态，比如饥饿，其实是尚且可以忽视的。
前提是没有他人提醒这一点。
Vivian拿着盒饭走进来，先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新上司的踪迹，迈得步子都更大了些。
“小周总走了？”她见方锐桐还在埋头画稿子，忍不住过去打了岔，“等会再做，咱们的工作是做不完的，吃饭去。”
方锐桐抬起头来，一眼盯住那餐盒：“给我带的吗？”
Vivian用行动表示了否定，把那盒子扔周朴桌上：“小周总的外卖，放门口，我让她们带进来，一个个缩得可快了，我说他像模特都没用。”
方锐桐点头应了，精力都在手上的线条上，随口道：“他不在，刚好我替他吃了。”
Vivian怀疑自己的耳朵，投来审视的目光。
可方锐桐当真依言而动，拢了拢稿纸收到一旁，伸着懒腰站起来。
“别这样看着我，Vivian。能吃的牛才干活，不能吃的都要被怀疑是病了拉去宰了。”
她在Vivian的注目中走到周朴桌前，拿了饭盒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并提出了礼貌的邀请：
“对面那家的和牛寿司，你要来一点吗？”
Vivian婉拒，惊惧和犹疑外化得很明显，想出门的脚尖来回翻转九十度。
她丰富的想象力在此刻发生了作用，终于问道：“你和他认识？……有什么过节你要抢他的饭吃？”
方锐桐夹了一筷子，坦然道。
“被丘比特射了一箭，他拿我挡箭的深仇大恨。”
Vivian瞳孔骤缩。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消耗着方才刚刚摄入的能量，却因损耗过大脸色青白，目光空洞起来。
“Rachel，你告诉我有什么目的？”
方锐桐在她的眼中穿上了邪恶女巫的衣服，并使用了魔法。
“请你加入我的阵营，给新上司找点不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