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

    此番登台亮相,高朋满座,济济一堂,直播间登时热火朝天!

    导演看着以超越肉眼可见的速度刷新的评论区,又看了看台上英勇无畏的娃子,一口水奔腾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

    主持人也笑得颇为失态。

    唇齿交缠,面颊痉挛,眉飞色舞,额头似海浪般推拉起伏。

    他咬唇,努力想着悲伤的事情,努力在空中挥舞着幻想中自己的饭碗,终于在镜头切换的这一秒恢复平静。

    他面色红润,精神勃发,自然地推进流程:“不愧是经典场面!也不愧是观众朗声齐呼指定要让你们观看的场面。不知丁嘉你是如何看待自己这次考核的结果呢?”

    丁嘉面色虚脱,脚步绵软无力。

    她眉目打了个趔趄:“在风格选择上,我实在太执拗,也太不懂得变通。正如魏森乔老师的指点,与其强行让自己符合某种风格,不如从个人特色出发,找到与目标风格的平衡点……啊,我真的不想再可爱了!”

    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主持人点头,“非常真诚的回答。大家还有一事十分好奇,就是你对卫潇的感觉……”

    喔,这么劲爆!

    卫潇瞠目结舌地望着主持人,与丁嘉的目光在中场相遇,两人面面相觑。

    丁嘉额头沁出一粒汗珠。

    她抿唇,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话筒上扣响,有些举棋不定。

    她沉吟片刻,娓娓道来:“我与潇子是初中好友,后来南北分散,来到《岁月之歌》也是机缘巧合的意外惊喜。”

    “潇子看起来鬼马开朗,其实于她的内心,也有纤柔但坚韧的一面。她不必事事托出,我也能够感知。一切尽在不言中,便是最适合我们的交往方式了。”

    卫潇闻见,扭过头去,只低着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主持人神色一暖:“哦,没想到能听到如此真挚的自白。但……我们主要是想问,你为什么在卫潇与高之妤钟情对视时,面露震惊与哀恸呢?”

    ?

    我的回合,我的回合,还是我的回合?

    卫潇再次瞠目结舌地看向主持人,与丁嘉的目光在中场相遇,这次更添了高之妤。

    此时六束目光不分青红皂白地黏在一起,此进彼退,此起彼伏。

    相顾无言,瞬地齐齐别开,一股促狭又尴尬的气氛就此蔓延。

    无比直率的丁嘉眉宇间染上几分无奈。她直视摄像机:“哀恸?我还是比较担心我自己的人身安全……至于她们,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亲口询问他们。”

    卫潇三次瞠目结舌,只不过这次目光投放的对象换成了丁嘉。

    ……不要说得像是在吃!醋!一!样!好!吗!

    关于丁嘉的采访,便如此“其乐融融”地结束了。

    大幕拉开,粉墨登场。主持人乐此不疲地,作为岁月见证人的现场代理,向各位学员展开包罗万象的提问。

    “寇葶,请问你进行主题曲考核的灵感是什么?”

    “灵感啊。”寇葶撑住下颌,不觉莞尔,一双明眸历历闪闪,“大概……是想到了一只外表文静,其实内心有些狂野的兔子吧。很喜欢那种又内敛,生气了又会张牙舞爪的小模样。”

    “徐思蕙,大家目前对你最深的印象,便是‘温柔’。你对这个形容有什么看法?”

    “其实,我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喜欢我的温柔。”

    徐思蕙垂下头,杨柳青丝遮住了她部分温润的面庞。

    “也许我是个敏感的人,又不足够自信。初次来到这里,见到明眸善睐、光华耀目的大家时,其实非常羡慕她们。那种随性与自然,这是我认为最酷的地方。而相反,温柔让我认为迷失了自我,也丧失了为自己努力争取的勇气。”

    忽而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微转,扬着轻松的笑意抬起头。

    “但我渐渐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温柔最大的凭借,就是这颗心。让我体味,让我平和,让我接纳,让我和解。其实温柔是我本身,亦是我的能力。我不再排斥它,会一直坚持着自己。”

    “但是不与温柔相悖的,有些隐藏的特性。我确实有所发现……也有些艰难地接受了。”

    此话一出,“呕哑嘲哳”相声组瞬间窃窃地目光流转一个来回。

    徐思蕙不觉狡黠地含笑:“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高之妤,二次元在你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是我内心憧憬的小梦境,是我可以摒弃一切担忧和烦恼的小空间。”

    高之妤闻言泛起甜美的笑容,“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动漫了,当年最喜欢美少女战士和飞天小女警,还经常去漫展cosplay。沉浸其中,是一种别样的轻松。”

    “岳正航,你曾在海外作三年练习生,为什么最终选择解约回国参加这档节目?”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发现我正在进行的,并不是我期待的那般事物呢?”

    岳正航冷眉一凛,红唇轻扬,正睨见导演以口型向她作“闭嘴”状,便慵懒地改了主意,“《岁月之歌》让我更能感知到自我。这个答案可以么,导演。”

    导演:……………………

    “杨荏,有什么彝族风俗、胜景、美食想要介绍给大家吗?”

    “这样啊……”杨荏摊手,略微叹惋地说道,“网络给出的答案,应该会更全面……”

    导演:“咳咳咳咳……”

    杨荏莞尔:“开个玩笑。风俗最为人熟知的,便是火把节,男女老少着传统彝族服装,执火把插于田间地脚,寄寓除害丰收的美意。寨中大火把环绕处,青年男女弹唱起舞,彻夜澄明。美食的话……我更喜欢坨坨肉。真是有些想家了呢……”

    “白棠,从初印象的F到初舞台的A,你的进步突飞猛进。可以分享一下你的经验吗?”

    “我更多依靠对方法的把握。”白棠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你如何看待自己亦冷亦暖、烟火与谪仙冲突又神秘的气质?”

    “神秘么……确实多人曾这样评价我。”

    白棠的吊梢眼蒙上一层素月之辉。

    “大抵我,的确是个孤僻又冷淡的人,内心偏说不清道不明,才有了这样杂糅的感觉。能被大家青眼相加,与有荣焉。”

    ……

    几番问答,白驹过隙,采访也接近尾声。

    卫潇是最后一位。

    首A,主题曲中心位,兼通达泛趣的幽默心窍,较多争议,较多话题,也很正常。也很正常。

    她轻微舒了口气,有些机灵地看着主持人。

    似在说,“有什么问题,就放马过来吧。”

    不就是回答一些有难度的问题,甚至,是很有很有难度的问题……

    放心,她心绪已是特别平稳,无论何等大浪,都淘她不尽。

    主持人失笑:“看来……卫潇学员非常期待我的提问啊。”

    “啊……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当然要做好准备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佩服佩服。”

    卫潇此时还有余力调笑,抛了颗软钉子出去。

    与有综艺氛围的学员交谈的确更为通畅。

    主持人顺承着话茬自得片刻,便切入正题:“那么就不多言了。卫潇,可记得你刚来时还是个文静优雅的女子,至少在明面上不小心暴露‘本质’还会有所赧然。为何如今越发放飞自我起来?”

    这是个预设之内的问题。

    卫潇简单地组织语言道:“我是一个比较慢热的人,各种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如果不是与丁嘉重逢,我大概也没办法如此快地融入环境。再者……我是个太容易沉浸于一时情绪的人了,对于舞台展现来说,或有妙用;但如果过于疲惫,在现实生活中,会很快地忽视掉周围的一切。相信我,我真的很想维持我端庄自持的形象。”

    主持人忍俊不禁,继续展开提问:“看来是个很感性的人呢。下一个问题:对于自己第一次排名的位次,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感谢。感谢岁月见证人们坚持为我投票,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不论让你被我吸引的,是幽默、是性格、是实力、亦或是外形,我都十分荣幸。我会不断发掘自己的潜力,表现出更多的一面给你们。”

    “很诚恳呢。”主持人微微一笑,翻开最后一张台本,嘴角与肌肉却有片刻的僵持。

    卫潇立觉疑惑。

    没等她仔细思虑,最后一个问题已倏然而至。

    “在主题曲考核中,你后半段的表演,充分地表现出纯粹的少女悸动与令人情窦初开的浪漫气质。”

    “你的直拍,以“初恋”风格不断吸引观众,高居直拍榜榜首。请问你这样浑然天成的表现,是出于什么立意和采用何种方法进行演绎的呢?”

    初恋?

    卫潇霎时如灵魂出窍般怔然,将将魂飞体外。

    什么……初恋……

    怎么会是……初恋?

    ……立意?

    她勉力保持镇定。

    “初恋风格?好像和我计划中的演绎不太一样。”

    面前的女子虽神色坦然,但主持人一眼就了然她面具之下的失常,心下恻然。

    他不经意间扫过导演,却还是收到其一切如常的指令。

    他只得继续推进流程道:“这版直拍作为本期节目的一大亮点,又在播出当晚升至热搜前十,初版二创集锦视频播放量已逾百万,哪有不给大家展示的道理呢。”

    幕布再次燃起色彩。

    卫潇屏息,目光不移。

    紧张得手心被浸润。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后半程出神茫茫之时,看起来是何等模样。

    屏幕里的卫潇,柔软坚定,眉眼弯弯。

    前中期仍是坚韧的模样。

    可越放到后面,卫潇便难以维持平静。

    她当时只感觉自己沉浸其中,若南柯一梦。

    却不知,自己的面庞上,有着那样为之心颤的执着。

    有着……那样赧然、娇柔又震撼人心的情态。

    记忆在无声地复苏。

    她之前,已经计划好,将主题曲表演概念,定位为外柔内刚、追逐所向的勇敢少女。

    过渡时,蹲身,阖目,低眉,而后抬眼,眼底闪烁着坚韧。

    可是,当她睁开双眸,站上那个集聚万千关注的舞台。

    当她望着漆黑又殷切的镜头,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想起了在舞台下,殷切专注望着她的,那个他。

    “这一首歌,这一支舞,无关其他,只是淋漓尽致的我,我的一生。”

    她突然就成了那时的自己。

    成了在青涩岁月,于槐序绿阴蔓络的回廊上,找到了心仪葡萄的自己。

    她爱惜这颗有着如翡翠流光、入骨回味的葡萄。

    也感念,那只引她前来的狐狸。

    是指引,是陪伴,是共振,是心安。

    葡萄与狐狸,再难舍难分。

    心底酸涩地揉成一团。

    播放完毕,演播室前所未有地鸦雀无声。仿佛天地间唯余扶光朗照,遍及满纸。

    在场的人,不能说是不震撼的。

    若说浮生磋磨是破茧的坚守,那一瞬间的突变,便是飞蛾靠近了葳蕤的灯火。以自我点亮的代价,用生命的须臾,将那份渴望燃烧成永恒。

    这个空间再无其他,她却轻轻地腾空。

    于上升之际,□□逐而烧为灰烬零落,她仿佛察觉不到痛苦,而是旷古绝今地鲜活起来。

    那是我的追逐……

    她怔怔地念着。

    潆洄千转,再难割舍。

    关于你追逐的历程,记起了多少?

    ……这历历经年,全在这里了。

    那其中,有初开的情愫吗?

    ……那寓于其中,已是一体,又何必相煎。

    这是它的方向吗?

    ……大致类同。但,不应当这样单薄。不应当……是这条路径。

    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吗?

    ……雾里看花罢了。不过难得糊涂,不好吗?

    那声音仿佛低低地笑了。

    雾终有散时。

    就按你的心做吧。

    灵台逐渐清明。

    卫潇不知光阴掠过几寸。

    她茫然四顾,见到学员惊叹抑或艳羡的面色,对上友人触动亦理解的目光,对上导演晦涩不明的眼神。

    耳边主持人带着笑的话语渐渐清晰:“……这确实是很令人沉浸的表演,既细致地表现了女子暗涌的初次悸动,又含着无悔追梦的勇气。不知卫潇你在表演时,有着怎样的思绪?”

    她依然看不清自己。

    也许……是她逃避着蒙上了一层雾衣。

    但……无论如何,她不想随着这态势任为。

    也许是心,在给她一次挽回的机会。

    卫潇抬眸,眸中一片水润。

    她做出适到好处的笑,斟酌,却不过片刻。

    “受到这样的关注,我很荣幸。不过因为初恋风格而备受关注……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看着矍铄的导演似乎饶有兴致地撑起身子。

    双眉不可察地一颤。

    要这么做吗,卫潇?

    有过动摇吗?

    ……从未停止。

    那,要就这么,算了吗?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

    “岁月之歌,是一首夙愿之诵。”

    她目光里,染上一分从容,更是坚持。

    “这是我的夙愿。”

    “也是我来这里前,从不见天日的夙愿。”

    “我似个不由自主的傀儡。于漫无目的中被牵引,于猝起思绪中被放逐。”

    “我经常感觉不到自己。”

    “但是只因为它,我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味。”

    “我愿为它而彻骨燃烧。”

    众人哗然,寇葶和白棠惊诧地望着她。

    岳正航与杨荏似是了然,而丁嘉、徐思蕙与高之妤已然红了眼眶。

    “我明白,我表现出了几分娇羞与流转。但这……是我苦苦不得的脆弱。我太殷切,我不知道我该以何种面目对待它,才能触及它。”

    “那不是我的用意,亦非初衷。”

    白棠已经攥紧了手心。

    她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心中却几味横陈,明灭难辨。

    寇葶的手背在身后,已悄悄地接近。

    “我是个在压抑中难以伸展的人。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也许不是个理想的初恋形象。”

    她轻松地调侃道。

    如此含蓄,但其间含义于聚光灯下,足够明晰。

    她对上导演不可置信而又哀恸的目光。

    仿佛能听到那句:“卫潇,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在否定这个存在的意义吗?”

    她微微恍神。

    哀恸?是她看错了吗。

    他应该生气才是……

    包袱终于从肩头卸下。

    卫潇突然就释然了。

    突然也……没什么纠结了。

    “我想成为,被你们真正认可的卫潇。”

    用自我。

    而不是以外的,千千万万个或寓于回忆,或幻于虚影的身份。

    被认可。

    这样……才是它。

    才是她孜孜以求,甘之如饴的它。

    她低头,深深一躬,身姿依然如松般挺立。

    她抬眸,微笑着。面色有些憔悴,眼神依旧不闪不避。

    “谢谢你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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