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在会场边缘的沙发上。
“今天来这里，是节目组的安排？”
“对，是符合隐藏任务条件后的秘密行程。你呢，今天来这里，是公司的行程吗？”
“是，STARSTEM全员都前来了。毕竟是公司的内部酒会。”
是啊，公司内部的酒会，人脉活络，来这里周旋洽谈，争取到资源的成功率，可比经其他渠道大得多。
“……”
卫潇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毕竟，曾是那样似有若无的关系。
现在两人的心依然能被彼此牵动，但之前的芥蒂，已逐渐生长成今天的厚障壁，令她与苦交织。
原洛静了一瞬，自然地开口：“进入训练营后感觉怎么样？”
“……跟你们那档节目没什么不同。”毕竟是原班人马出品。
“你对我们的节目挺了解的。”
卫潇一愣，下意识屏住呼吸，偏过头去。
这般动作惊扰了悬空沉睡的青丝。一缕散落，舒展在润玉流光的锁骨上。
“仅仅是了解赛制。”
她小声说道。
原洛低低一笑，那张清冷孤傲的面庞上染上笑意，竟是从未有过的好看。
“笑什么。”
卫潇即便从前经常看他笑，此刻也是长睫一颤，又是有些慌乱地扭过头去。
“就算只是了解赛制，我也很开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将当年提及。
第一次公演正片已经播出一段时间了。但从现场以后，她就没再听到过外界的评价。自己又挑战了这样有争议的主题，不由得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
“第一次公演播出之后的反响怎么样？”她问道。
“这个……你问对人了。”局促的人反而变成了他。
他轻轻咳嗽一声，把头偏了过去，有种欲盖弥彰的样子。
他是在关注她的，所以一切关于她的问题，都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她亲耳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个回答，心里草熏风暖，柳梢梅萼渐分明，却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要不是消息闭塞，才不会问你。”
“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卫潇大窘。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心神大乱了。原洛眼神飘忽地拉回主题，撑着脸思忖：“最佳舞台已经说明，你们组舞台完成度很高。但对于观众投票来说，个人发挥得越好，越容易成为焦点；组合发挥好，则会把这份效益均摊在每个人身上，对个人魅力较出众的学员反而不利。我认为，观众对这次舞台正反馈较多，但因为之前……”
他没有说话，两人都心知肚明，是主题曲直播否认初恋风事件。
原洛静了一瞬。
卫潇已抢在他面前说道：“这次会有波动，我明白，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即便这样说，卫潇亦是不由低眉，在理性与感性的交界踟蹰。
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标签，究竟多久才可以摘下。
她不为人理解的坚持，她的“不识时务”，她的溯回而上，最终将付出多少代价。
“我知道你心里有眉目了。”
原洛并没就这这件事再说下去，而是抬手为她掖了掖垂在鬓边的发丝。
“我知道兔子小姐很独立，也很坚韧。但她偶尔累了的时候，我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最难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旧的建筑已然倾覆，只余一片微积烟尘却崭新的空地。
下一次舞台，就是混沌的新生。要如何做，她已经想好了。
是垂零弱絮，还是吹取三山，就看这一遭了。
但是……
卫潇抬起眼来看他，看他眼中的自己。
人都会明白该做什么，但并不意味着能控制感觉。
最本真的潜意识，是冰面下起伏的水流，将她对未来未知的自疑、担忧、恐惧，透过薄薄的冰面，统统照了出来。
因为不能笃定，因为可能失败，所以才会害怕。
她掩饰着想骗过自己。
他却能看到那躲在角落颤抖的她
然后，不带一丝恶意地，走过去，无声地，将她埋在身体里。
暗色倏地笑意更深，昏昏茫茫，将众人包裹，
“舞会要开始了。”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人群窸窣，不过多时，身畔已身影比翼。
而无意翩跹之人早含笑退到外围，执盏凝睇。
卫潇怔了片刻，想到自己并无起舞的打算，便预备举步向后退去。
脱离静止状态的一刹，手腕似与轻云交握。
轻轻牵起，她的手已倚在他的手间。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松开，将这只手掌心朝上放在她面前。
“要与我共舞一曲吗，我的公主？”
淡定，卫潇。
只是共舞，不是要你在机翼上跳芭蕾。
心跳声有节奏的响起，她微微叹气——你可别再哆嗦了。
呼吸略微急促。
她右手颤抖着搭住他的肩，不由自主地在考究挺括的西装上攥出微波似的褶皱。
这道力气，让纤白玉指泛上几分绯色。
她还是这般，分明是十足的羞赧，偏要强撑成无波无澜、见惯了风浪般的样子。
心间一颤。
他低低笑了一声，右手抬向女子不盈一握的纤腰，却是极有分寸地以手腕虚扶在礼服上。
腰间渐渐泛起暖意，她感受着那只手的体温，熏风入弦，几欲沉睡。
她犹疑了片刻，便举起手掌，与他的手掌在上升中相交，似与芙蓉贴面。
掌心略过初夏的风，干爽而温热。而一旦相交，两手间的缝隙就似有了生命，于推拉舒缩中，弥生了温热的水汽。
他与她的手好似分别位于磁极两端，远而自偏，吸引的属性却磨着理智喧嚣着向彼此靠近。
一别三年，神经末梢对他的触感已有些生疏。她却前所未有的，感觉离他这样的近。
“你……跳得不错。”
和从前一样，如凌虚绝尘，每一个脚步都和着心跳的节拍。
她又记起了四年前那个慵懒的午后。他们试着起舞，分明是第一次，却意外地和调，在空荡荡的礼堂中足影流转。
一晃三年。
三年未见，挺拔不群的少年，已越发清贵松立。
许久，她终于想起来，他们相见这么久了，她还没问问他的近况。
卫潇抬眼，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跟我说说你参加节目的经历吧。”
“半年前横空出世……”
怕他的队友在身边，会不小心听到，她便踮脚凑上他的耳朵：“人人都称，不可谖兮。”
他从来都是这样，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忘不了。
原洛被扑耳的热气弄得愣了一会，也试着微微侧身，附在她耳边，小声回应道：“哪有这么夸张。”
虽最初的意思是打趣，但想到他一路近乎畅通无阻的纵横征程，她还是不免有些艳羡：“第一次公演之后，一直稳定在第一名，这样没有大起大落，是很好的。”
“不过是绵里藏针。”
他沉默，将声音放得更低？
“绵里藏针？你……”
卫潇不由凑上前倾听，却一不小心试了平衡，竟栽在他胸前。
耳尖飞快地变红。
她欲盖弥彰地后退几步，又担心听不真切，只得又稍稍靠前，忽视他略微惊讶的笑意，咬牙切齿：“你们会经常起摩擦吗？”
“倒不至于是摩擦，只是相处的氛围，一直有一种暗涌蛰伏的硝烟之感。”
他略微叹气：“节目走红太快，出道位有限，学员们都很有实力，竞争非常激烈，每次差距都很小。”
“记得第一第二次公演的时候，AB班人员变动能有大半。今日名列前茅，或许明日就可能望舟远去，大家都很担心……微小的差距会动摇结局。”
当竞争愈发变态，人心波动，人性也愈发不能考量。
卫潇垂首：“现在……气氛也这样凝重吗？”
“成团以后，比从前好了太好。”
他一贯是温和不动声色的面庞间，忽而浮现出发乎真心的笑意。
“结局已定，大家作为利益共同体出道，未来将并肩奋战良久，大半心防已被卸下。也许，终归无法避免资源不均衡的状况，但……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一直惺惺相惜着。”
卫潇不觉含了笑：“团体便是如此吧。与朋友和组员们在一起的时候，既有戏谑打趣，也会相互扶持，我感到很安心。”
“是你足够好。”
他顿了一下：“我看到你处理组内事件的过程了。不论是词段分配，还是进度协调，你都完成得很好。”
“那么……大家更好。”
想到《寐》组的成员们，卫潇侧头微微一笑：“哪怕组合中有一个人欲壑难平，最终都不会呈现出这样的舞台。”
“说起舞台，”她问道，“你最喜欢《寐》的哪部分表演呢？”
开头段落的颓败茫然的提线人偶，第二段副歌前的变身。
这两部分是学员们最为交口称道的。
“我最喜欢……第一段副歌的尾声。”
卫潇一怔。
“第一段副歌是孤立无援而麻木的哀吟，而末尾你伏在地上的刹那，让我分清了眼光中与前面大不相同的意味。当痛苦无法以他物掩盖，当生命跌入谷底，再无不得已的担忧时，最本真的自我，才能在这纯粹的一刻，由心底而起，逐渐注入全身。”
他是如此明白她的感受，近乎切身般同她一道耿耿。
“你不再回来了吗？为什么，是因为……”
“我没办法继续忍下去了。但我这生，终于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在你面前说出这句话。”
她想起那晚随着烟花一同冷却的告别，想起他慎重而静默的言语。
……想起，那不能让她听见，却忍不住宣之于口的告白。
三年逝水。他只身远去，渺渺无踪，离开她的世界，再没有传来只言片语。
他们的态度……她一向清晰。即便她不清楚时间的详细始末，也能察觉，他的离去，大概与此有关联。
毕竟，他和唱跳……都是他们不愿意让她逐渐苏醒的自我。
卫潇整片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关于你当年离开那件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辨之色。
他支撑住她。“如果这些年的铺垫都是为了某一刻的来临，那么……这就是我的礼物。”
“如果是礼物，为什么不去接受？”
“我怕……自己已经不配拥有。”
不配拥有？
她眼里含着泪，几欲想向他质问：如果离去是旁人施加给你的选择，你为什么不配拥有？
在盗梦空间中坠落，我于迷失域里，做了许久的斋藤。
柯布，你来晚了。
我很担心你。
即便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手下意识地一松。
她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往后打了个趔趄。
一步之遥，他的手却停在她身边，挣扎着没有上前。
卫潇不断退却，他的身影与周遭模糊成一片。
“薛定谔的盒子再让人好奇，时间久了，也会被慢慢遗忘的。”
“也许你认为一无所知是一种保护，但我并不需要这种蒙在鼓里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