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剩余的名次统统揭晓。

    寇葶位列第五名,而岳正航与白棠进入胶着刺激的中心位决胜轮。

    “中心位究竟是谁呢——”陆启尧故作神秘地卖着关子。

    导演拍案而起,一嗓子喊得整个场馆抖三抖。

    “后期会放慢剪辑重复回放,不用你在这磨叽!”

    最终白棠斩获第一次顺位的中心位,岳正航位列第二名。

    全场人员进行大合影,录制终于结束了。

    镜头内的喜悦,镜头外的离别。

    F等级的学员被淘汰,当天就需要回宿舍收拾行装,离开这座载着欢笑与苦楚的庄园。

    晋级的学员纷纷红着眼眶拥抱要离去的友人,对方则谆谆叮嘱要继续努力,相约在节目结束后再见。戚戚之景,令人格外神伤。

    虽然最终名次是第七名,但卫潇心里的大石终于可以落地。

    这份担忧,自己终于能正视、面对了。

    “看起来还挺乐呵嘛。”

    看着陆启尧大爷般傲娇地踱步而来,卫潇无奈:“您老神清气爽,更胜一筹。”

    “真的,说实话,没想到你的情绪调节得这样快,果然是个当艺人的好料子。”

    说罢,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俯身小声说道:“焉逢说你不行,我不同意,果然还是我押对了。赌局落败,他可要付出九宫格丑照的代价。”

    小人得志的表情。卫潇白他一眼。

    不过……她哥还是这样,喜欢背后损她。口是心非。

    “不好奇自己的票数?”陆启尧嚣张地勾起她的好奇心。

    卫潇好奇死了,偏要嘴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非常吃味地说:“哎呀,陆少爷,我哪里配啊。”

    “你不配听,但我配说啊。”

    陆启尧抢先一步扯住卫潇的衣袖,面上十分欠扁:“诶,捂不了耳朵了吧?就这小伎俩,我可门清儿得很。”

    “啊——”卫潇简直想破口大骂,奈何所在之地镜头遍布,她发泄不得,只好咬牙切齿地闭上双眼。

    陆启尧颇为得意。

    先下一城后,他也不再嬉皮笑脸,便放开卫潇的衣袖。

    “排名虽然下降,但你的总票数增了不少。我计算了数据,如果本次总票数加上主题曲发布后每日平均增数乘天数,你猜怎么着——你不仅是第一,还能断层。没了短期初恋支持者的助力,你本次排位仍能稳在第七名,这次舞台,你吸引的关注,还是很多的。”

    “是这样吗?”

    卫潇愣了一下,笑意熙熙然扑到他眼底,“多谢你费心。”

    陆启尧愣了一瞬,咳了一声,退了半步:“客气什么,照顾兄妹,义不容辞。何况只是举手之劳。”

    卫潇简直想偷笑。

    她压了压嘴角,不知是否应该提起。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轻声说道:“那个……谢谢你,帮他带了那个。也替我当面问候问候他。”

    “谢他就不必了,还是谢我吧。”陆启尧中二地转身留下一个背影,“毕竟他也只是嘱咐了我一句,又没一招一式地教我,要是收效好,这功劳可得是我的。”

    一招一式地教……

    卫潇幻想了一下焉逢教陆启尧蹑手蹑脚地潜进宿舍放小灵通的场面,忍俊不禁,板着脸:“好大的口气,难道不是他出的主意?不过放在宿舍枕头下面,的确是出奇制胜……”

    “枕头下面?”

    陆启尧一贯潇洒的神情顷刻无存,只是疑惑地望着她。

    卫潇木楞着,对上他茫然的视线,一丝寒意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心头:“你……不知道这件事?”

    陆启尧神情严肃。

    他环视四周,示意她随他去一个偏僻的角落。

    卫潇心头大震。

    匆匆跟上。她刚站定,便沉不住气地脱口问出:“那块小灵通,不是你帮焉逢送进来的?”

    “……没有。”

    “那……是不是焉逢做的,他有没有跟你说?”

    她的希冀全部积聚在那双眼上的水面上。

    陆启尧注视片刻,将头偏了过去。

    “他如果要从外与你联系,基本都会联系我经手。”

    “但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意思便是,焉逢极大概率对此事并不知情。

    犹如五雷轰顶。

    面前的景物杳然间失焦。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卫潇简直想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寄希望于焉逢理解她、向她提供箴言。

    有这等痴心妄想也就罢了,她居然没想过在最初确切地核实对方身份!甚至没通过电话,对方的身份就这样扑朔迷离。

    那么多天的心灵慰藉,本来牢牢把握在手中。可它现在变成了一阵风,捉摸不透,也倏而从指缝间溜去,渺渺不知所踪。

    万一……万一是偏激之人留下的呢,想超越歌手与支持者的距离,更深地了解她呢?

    遍体生寒,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扶住她。

    陆启尧看到她失神的样子,已然猜测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他蹙着眉道:“有没有发一些私下议论他人、或者容易被恶意解读的信息?”

    过往的瞬间历历在目。

    卫潇冷静下来,脑海飞快掠过无数只言片语:“只是分享了内心的感受,倒没有有指向性地提及任何人,没有信息的泄露,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陆启尧舒了一口气,放开她的双肩。

    “这么说,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和焉逢会回去调查,并讨论下一步的做法。不管怎么样,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能证明对话的人是你。学员也私自携带手机,不会检举你;节目组为了尽可能地弱化公众外影响,后期江盛大概率与人气学员签约,这两方也会力保你。如果事发,你只要坚持不承认就好。”

    陆启尧罕见地露出严肃而冷静的一面。

    卫潇从前以为他是个为人随和,灵活有梗的创作才子,却从未细想过,要年纪轻轻,在娱乐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若非知世故而不世故;若无万般盘算、多方考量……仅凭那些,又怎样周转得来?

    她还是……太天真了。

    这偌大娱乐圈,她要学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抱歉……是我太轻躁了。”

    卫潇扶额,有些颓废地倚靠在墙上:“有什么线索,我也会有空传递给你们。”

    “好,要小心。”

    他走了两步,似是不放心,又折了回来:“明天要进行二公选曲,导演应该提前与你们说了。二公是你很重要的逆转时机不是么?其余的我不便透露,别过分担心,我和你哥会尽力帮你。”

    他从衬衣上抽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串数字,而后将纸条塞进卫潇的手心。

    “有事情,就联系我。”

    晚饭并没有吃,卫潇暂别了好友,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来到了天台。

    星子连横,穿过风的丝线,酣然地偎着夜空的锁骨。

    银汉,已经是她放空内心之所。

    多少个夜晚,或恣意、或哀戚。这片浩瀚无际的夜空,总会将她的心,舒展得很远,很远。

    人生在世,不过飘摇一粟。

    万籁无声,正让她慢慢学会将一切释怀。

    陆启尧说得对,这件事,大概率不会酿成严重的后果。

    但……她也得尽快完全冷静下来,好好梳理一下事情的全过程。

    她一边翻看对话快里的消息,一边思忖。

    “我错了,别再生气了。”

    这是最初的一条。

    这条恰合时机的道歉,正巧在焉逢戳到她痛处的不久之后来临,是她将对方误认为焉逢的开端。

    如果不是焉逢,那么……谁还做了有愧于她的事?

    母亲?……大约不会,她应该现在还在埋怨她。

    想到一条最为关键的:有一天,对方拍摄了杂志,并将此事分享给了她。

    必是圈内人士,能将手机传递进来也说明了这一点。

    可这说不通。

    卫潇绞尽脑汁,她刚回国不久,离家出走前一直隐秘学习金融,身份基本不被圈内艺人知晓,怎么会有人能够了解她如此之深?

    对话框向下翻滚,一条条短信顺着时光,留下岁月的痕迹。

    “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不要回头。”

    “舆论如浮云,既是司空见惯,又匆匆而去、不会停留。它或许能影响的,就是当下。但若知道浮云更迭,便不必在意此刻乌云笼罩。”

    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继续下翻。

    “不巧,我在现场。”

    她手指一停,紧接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赫然印在她脑中。

    “这个……你问对人了。”

    难道,难道是他……

    卫潇怔在原地,目光空洞地在虚空回荡。

    “我有些后悔了我的决定,而旁人只叹旁人不谙我心。”

    呵……怎么会这样木楞。

    那熟悉的语句,那无言却相知的默契,那对舞台与自我一样的孜孜与坚守……

    她怎么能认不出是他?

    这般慰藉,让她安心地卸下所有的担心和伪装。

    她怎么会认不出是他?

    她头脑一热,脑中尚未谋定,手已迷乱地将号码拨了出去。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眼前忽地弥漫上一层白雾。

    “潇潇……你还是发现了。”

    “我勒个去——”

    丁嘉看着被两人押送回来的卫潇,本能地摆出第十五个字母的嘴型惊呼。

    “你这是怎么了?”

    工作人员将卫潇倒着拍在床上:“顶风作案,必须批评教育!”

    “她犯了什么事了?”丁嘉奇道。

    “当然是私自保存手机被发现了。”

    其中一位清冷姐姐没好气地说,“最近好多学员光明正大私下用手机,都打着电话冲到楼道上了,简直不把我们想做表面功夫的良苦用心放在眼里。”

    表面功夫?

    卫潇绝望地呐喊:“我在天台上刚接通就挂断了,除了星星和蟑螂,还有谁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把脸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侧着头暗中盯着在厕所门口紧张兮兮准备便秘的苏佳馨,做口型道:快——跑——

    丁嘉已经嚎了起来。

    “我去,什么,手机?你居然偷偷带了手机?我去!”

    “……丁嘉,你如果不想被送去艺人素质课堂就住口。”

    工作人员说罢朝着卫潇伸出来手:“快交出来吧。”

    卫潇悲痛欲绝,手紧紧攥着,奈何两人不愧是专业的手机巡逻卫,一人专攻卫潇腋下,一人趁其痒得缩身眼疾手快地去掏,热血沸腾的组合技一气呵成。

    这场大戏以卫潇撕心裂肺的嚎叫为背景音落幕。

    两人拿到了手机,随意地贴上姓名标签,看都不多看,直接扔进大布兜里,提着走了。

    声音与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收完今晚这趟,手机就快满三个大抽屉了吧?”

    “得通知导演增加容量了。”

    “学员们花样越来越多了,以为把小灵通做成粉盒的形状就不会被发现了吗?”

    “哈哈,荒唐。哈哈。”

    卫潇一蹶不振地趴在床上,丁嘉怜悯地瞅着她:“你还好吧?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

    她咯咯笑了起来,泪痕已经干了,跟回光返照似的。

    丁嘉一阵恶寒:“……你精神分裂了?”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卫潇得意地摸了摸口袋,“她们拿走的,是我的粉盒。”

    “啊——丁大人息怒!”

    “你叫我怎么息怒,偷偷打电话,也不告诉我,我被蒙在鼓里很无聊的!”

    “今天这不是被发现了吗,也算我的报应。”

    “……算哪门子的报应,你被没收的是粉盒!”

    天台已经不安全,于是丁嘉扯着卫潇的袖子,由天入地,直捣庄园地下酒窖的外部出口。

    卫潇:“……我看酒的处境更不安全吧!”

    幸好柜子里还剩一瓶鸡尾酒,卫潇在离开宿舍前带在身边,此刻殷勤地献给丁嘉:“丁大人尝尝鄙人从西域供奉的美酒,若您一时克制不住,酒瘾大发,动了库房的珍稀玩意——恐生大祸啊。”

    “嗯,差强人意,先这样吧。”丁嘉终于不再惦记地窖里的美酒。

    两人一同坐在酒窖附近的台阶上,迎着凉风,不由出神。

    “抱歉啊……没有跟你说。”

    青丝迎着风扬起,卫潇神色有些低落,“有些事情……我直到今天才捋明白。”

    丁嘉:“跟你联系的人,不是焉逢哥吧。”

    一道视线火热地将她锁定,几乎要极力去看穿她所思所想。

    丁嘉非常无辜地看着警惕又疑惑的卫潇:“一公备战期间你总半夜起来,要么躲在被子里,要么去了小阳台……我这要意识不到,也太迟钝了吧。”

    卫潇:“……”

    “你几个意思!”

    卫潇抢过鸡尾酒罐,仰着头一气饮下几大口。

    丁嘉没有抢过来的意思,只在一旁撑着手望她。

    卫潇眼底酒半醺,暖笑着看着丁嘉:“我喝了你的酒,就用知心话来报答吧。”

    经年之事过得很快。

    卫潇自以为旧事如过往云烟,但与丁嘉说完与原洛的往事、参加节目后的感想与小灵通事件的来龙去脉后,才知现实中竟用了一个多小时来陈述。

    绝大多数人听到卫潇这等细细琐琐跨越多年的少女情事,都会忍不住睡翻过去。

    但别人眼里没心没肺的丁嘉,反而能细腻地聆听她的内心。

    “所以今晚……我反应不过来,一时抽风给对方打了个电话。他叫了一句我的名字,我就吓得挂掉了。”

    “那你怎么会被工作人员发现,不会在耳边举着电话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吧?”

    “……这种事,不提也罢。”

    卫潇垂眸。

    万点碎萤,风月清远。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早该想到是他,心里也曾隐隐地期盼是他,甚至知道是他的时候,心里也是开怀的。但……还是会有些失落。”

    他离开后,她大脑中预想过无数可能,却都果断地没将他对她失去感觉这条囊括其中。

    这样的想法在后来得到了验证。

    在那一来一回的短讯之间,那份熟悉与理解更胜从前,她仿佛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少年曾经的身影,摸索到了那不变的心意。

    她是如此笃定这心意的真实。而这心意的真实,又终使她有些黯然。

    “他来去,就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像是从未离开过我的世界,却又竭力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即便他对我的感觉更胜从前,他也对我有所隐瞒,这反而让我更不明白。”

    她望向寥远而浓墨晕染的天际。

    “即便他当初离去后杳无音讯,即便他没有给你可以释怀的理由,你仍然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卫潇不觉带了笑:“他……是带我找到心仪葡萄的狐狸。”

    她低下头。“无论他做过什么,都不能抹杀那重新促使我点亮自己的微光。我会一直记得。”

    她是感谢他的。

    “但是……”

    丁嘉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唱跳和他俱是一体。”

    “那你对他,究竟是喜欢,还是执念呢?”

    “……”

    卫潇沉默。

    “我热爱着唱跳,也依然对他……百感交集。我从前以为,他和唱跳是我的执念。其实,我的执念,是我自己。”

    “是不愿再被人摆布的自己,是努力争取自己的人生的自己。”

    “那么,他仅仅是那个让你意识到执念的人,还是不止于此?”

    “现在的你对他,还有那份喜欢吗?”

    “这个问题,真的有正确答案吗?”

    卫潇投入丁嘉怀里。

    丁嘉搂住她:“或许,想明白这个问题,能让你好过些呢。”

    “如果没有他,你还有勇气主导自己的人生吗?如果你本来就能主导自己的人生,你还会喜欢他吗?”

    她喜欢的是他,还是那个能主导人生的自己呢?

    回到宿舍,尚不算晚。

    她阖目。

    似有一事没记起,她便翻出手机,在收信人那里输入一串新的数字。

    而后在对话框发送道:

    “事情已经解决,谢谢你的帮助。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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