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茵陈靠在班主任的办公桌的挡板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直以来茵陈都属于那种低调沉默,存在感很低的同学,没有很出色,但也从来不惹祸。她还从来没有被老师主动找过,所以现在的她内心很是忐忑。
“你妈妈找你。”老师说着把桌上的手机递到了茵陈的面前,屏幕上滚动的数字正是陈丽芳的手机号。
茵陈愣了愣,伸出去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她没有想过,时隔一个暑假,再一次和妈妈通话,会是在这么一个场景。
因为太久没有和妈妈说话,茵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手机轻轻放在耳边,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我要去开会了,你和你妈妈聊完手机放柜筒里就好。”老师贴心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看着茵陈。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审视,似乎是想从茵陈脸上看出些什么。
“好的,谢谢老师。”茵陈礼貌地说道。
“茵茵,”陈丽芳的声音透出了一丝丝开心,只是本就微不可察的情绪,下一秒又被陈丽芳收敛了起来,“妈妈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茵陈回答道,话语间的生疏听在陈丽芳的耳里,像是一把刀割在她的心里。
但是她没有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更何况,她已经没有了后悔的余地了。
“你要当姐姐了。”陈丽芳顿了顿,她明显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茵陈的呼吸声明显沉重了起来。
她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妈妈还给你找了一个新爸爸。
茵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似是自嘲一般,冷笑了一下。
“原本妈妈是打算来参加你的欢送礼的。”听到“欢送礼”三个字,茵陈眼神亮了一亮,又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马上晦暗了下来。
“原本”,她应该也料到了不是吗?只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失落。
“但是因为妈妈的身体原因,我没有办法来了。”陈丽芳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小腹,等着电话里茵陈的回复。
只是茵陈没有说话。
“妈妈孕反很严重,路都走不了,你体谅一下妈妈,可以吗?”陈丽芳说道,对于茵陈的听而不答,她的心里有一点儿不满。
“那我可以来找你吗?”茵陈突然说道。
陈丽芳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茵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她自己自然是想见自己的女儿的,可是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书桌前的刘勇正抬头看着自己。
陈丽芳心下一惊。她都没有发现,原来刘勇一直在偷听自己和茵陈的电话。
“我也很想见你,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妈妈要马上搬到外地了。”陈丽芳的语气很是为难的样子,“其实现在的科技那么……”陈丽芳正想解释着什么,却突然被茵陈打断了想说的话。
“那你还回来吗?”这是茵陈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和她说话。
不敢陈丽芳有没有意识到,但她从这一秒起,已经失去了她从前的那个贴心小棉袄了。
电话另一边的茵陈,眼神冷冰冰的,嘴角露出了些讽刺的苦笑。
从前那些邻居阿婆就经常在茵陈耳边说,你的妈妈年轻又漂亮,和爸爸离婚了很快就能找到下家,到时候再生个弟弟,你妈妈就会忘了你。
每次茵陈听了都只是一笑而过不置可否,她并不想和那些长舌妇有所纠缠。她的心底里一直相信陈丽芳,即便是再婚了,自己也是她唯一的宝贝。
但生活就是这么充满了戏剧性,所谓的弟弟还没有影子呢,妈妈就已经急着把自己扔掉了。
“妈妈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住了,”陈丽芳有些心虚地说道,“但是旅游的话可以……”
“那我知道了。”茵陈再次打断了陈丽芳的话。
电话两边突然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先说话。
“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还是陈丽芳先沉不住气,“但是新爸爸暂时还不能接受你的存在,你也要理解妈妈。”
听见陈丽芳的话,茵陈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听在陈丽芳的耳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不知道茵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像是浑身带刺的刺猬。
自己怎么就和女儿疏远到了这个地步呢?
“我准备上课了,先挂了。”还没等陈丽芳反应过来,茵陈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被放进了柜筒里,茵陈也不管柜筒里传来的铃声,自顾自地仰着头走了出去。
“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
但是我不会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也不会永远是我唯一的妈妈。
“新爸爸暂时还不能接受你的存在……”怎么,她说了她接受这个新爸爸了吗,她黎茵陈的爸爸,永远只有黎杜衡一个。
“你也要理解妈妈……”只是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就被扣上“不理解”的帽子了。
茵陈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她不敢低头,因为她怕自己一低头,眼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她才不想因为这些事而哭,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她在心里和自己说,这个世界谁不是没了谁就过不下去的。她还有爸爸,还有爷爷,还有苏木。
她也没那么稀罕妈妈,茵陈在自我催眠。
其实自己也早就适应了没有妈妈的生活不是吗?之前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为妈妈找借口不是吗?其实爸爸和苏木早就提醒过自己了不是吗?
茵陈用力地抿着嘴,用力地深呼吸着,她强迫自己睁着眼,不许哭,憋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茵陈赶在了上课铃响前赶回了教室,在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极度的悲伤后果就是沉默,茵陈只是觉得自己很冷很冷,也很累很累,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说。
自打茵陈踏进教室的门,苏木就一直盯着她看,他自然是察觉到了茵陈的异常。
“怎么了?”苏木问道,但是他没有得到茵陈的回答。
茵陈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静静地从柜筒里抽出了语文书,摊开,抬头看向讲台。
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茵陈安静地听讲,默默地做笔记,一整节课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她把自己关了起来,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桌上的鸡蛋已经凉了。
苏木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是第一次见茵陈这个样子。
其实他第一次到茵陈家见到茵陈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但那个时候还有黎杜衡,他并不知道黎杜衡和茵陈说了什么,茵陈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一直到中午,茵陈还是钉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却没有灵魂。
苏木陪着她坐着,不走,也不说话。
他不知道茵陈出去的这十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此刻的茵陈需要陪伴。
平日里越是没心没肺,越是活泼开朗的人,伤心起来就越难走出去。
苏木知道茵陈本质上是一个很敏感,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只是她一直用乐观包装着自己,不想吸引到别人的注意,不想让别人可怜自己,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苏木。”茵陈突然说话,声音很沙哑,她抬头看着苏木,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不要我了。”
“我没有妈妈了。”茵陈抬眸看着苏木,眼睛明明是望着苏木的,眼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
苏木想过无数个可能发生的事,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他愣在了原地。
“我说我没有妈妈了!”茵陈大声地说道,话说到后半句已经满是哭腔。
她哽咽着,强忍着哭声,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开裂的干涸的土地,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流,却只能发出低沉的,隐忍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响声,哽咽难鸣。
苏木无措地看着茵陈,下一秒,便把茵陈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木紧紧地抱着茵陈,一只手环着她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把她往自己的肩上按。
茵陈发泄般地使劲挣扎着,用力握住了苏木的手臂,在他因为用力而发硬的肌肉上,留下了一串串泛红的指印。
“想哭就哭出来,我在,我会陪着你。”苏木说着,看向窗外的阳光,却觉得它怎么都照不到教室里。
茵陈终于哭累了,她无力地靠在苏木的肩上,两只手从他的手臂上滑落,在空中晃着。
茵陈还在哭,但是她已经没有感觉了,目光涣散,只觉得滚烫的液体一直从眼角渗出,滑下,滴落。
苏木肩膀上布料已经被茵陈的眼泪浸湿,但他毫无知觉,像是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狗,轻轻地抚摸着茵陈的头。他把下巴放在茵陈的头顶,认真地帮她整理着耳后的碎发。
他感觉到茵陈越来越平缓的呼吸,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了下来,慢慢变凉。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苏木问道。
埋在他的怀里的茵陈终于有了反应。
“我的外公是中医世家,我的外婆是书香门第,我的妈妈,从小就是当作公主一样被养着,但是她很争气,继承了我外公的医术,”苏木娓娓而谈,“但是我们家里出了一个逆子,我的舅舅,他不顾外公的反对从商了,还为了他所谓的前途,把我的妈妈推进了爸爸的火坑里。”
“妈妈并不爱爸爸,只是后来有了我,妈妈妥协了。但是爸爸出轨了,他和那个阿姨把我和妈妈赶出了家门。”
“妈妈带着我回了娘家,过了几年,外公就被舅舅气死了。”
“舅舅想要从妈妈身上抢回外公临走留下来的药方,但是妈妈不给,因为舅舅居心不良,于是妈妈带着我跑了。”
“后来我和妈妈遇到了爷爷,妈妈救了爷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以为舅舅已经放弃了,但是他又出现了。”
“妈妈又带着我跑了,来到了这里,正好遇到了定居在这里的你们。”
“后来舅舅骗妈妈说外婆生了重病,妈妈和我说一定是舅舅在骗她,她说她不会回去,但是有一天晚上,她丢下我就不见了,再然后,我就被爸爸到你们家了。”
“妈妈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都以为舅舅不会再来了,但是最近,他又出现了。”
“妈妈可能在他手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他给我们制造了很多麻烦,比如药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