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

    不过在刘铭晟回来之前,我这边就出事儿了,第一场雪后,姥姥开始咳嗽,咳得厉害,每次都会咳出一坨痰来,痰呈黄色,还夹杂着白色的细丝,起初姥姥一直拖着,喝简单的药物抵抗,但是之后咳嗽不见好,反而开始恶化,她的咳嗽变得更加的厉害,有时候整夜整夜的咳嗽,痰也越来越多,痰里面开始夹杂血丝,最重要的是她开始不能躺着睡觉,一趟下来就心慌,所以一晚上一晚上的坐着,她用自己的胳膊拄着额头,床上放一个小桌,就那样熬着,她的屁股开始烂了,下肢也开始浮肿,我哭着请求着,才勉强让她同意我带她去医院,我们做了检查,之后就住了院。

    那段时间,我一边工作,一边去医院照顾姥姥,我的心理基本上处于崩溃的边缘,对医院的环境也是厌恶至极,每次看见医院我想到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死的悲哀,我总会想起妈妈离开的样子,姥姥将离开的样子,就伏在墙上喘着粗气,身体不听使唤的颤抖,整个灵魂没入黑暗,但我要逼迫自己进入病房照顾姥姥,姥姥的鼻子上插上了氧气管,她的呼吸有了问题,她的下肢依然持续的在发肿,我买的棉布拖鞋已经包不下她的脚,不得已换成更大号的,有时候抚摸着她肿胀的脚就想哭,但却不敢流下眼泪来,不想姥姥看着难受,只能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哭,时间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他们对于姥姥的治疗没有一点效果,医生把我叫去了好几次,他们说姥姥病情很严重,恐怕治疗不好,希望我有心理准备,没过多长时间,他又叫我过去,他预言姥姥坚持不过两个月,我得到这个通知后在走廊里哭的不能自已,给刘铭晟打电话的时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的双手一直在黑漆漆的走廊里晃动,像是再抓什么东西,但我知道,没有了,没有东西可以被我抓着了。

    之后又给舅舅打电话,说姥姥不行了,他在电话那头哭了,感情真挚,他说他会赶回来的,我突然庆幸自己之前做的回来的决定,现在的社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漂泊,亲情却渐渐成了奢侈品,我们越来越没有时间和机会和亲人呆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陪他们度过一天一天漫长的时光,这些都会是我们一生的遗憾。

    刘铭晟回来后,替我把姥姥接出医院,我当时已经辞职了,陪着姥姥回了老家,像是在完成落叶归根的宿命一样,每天都紧张却又坦然的接受姥姥死亡时间临近的事实。

    我们买了氧气袋,每天来回的跑替姥姥换氧气袋,后来干脆租了氧气罐,每天喂着姥姥喝大把大把的白色药片,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她的身体了,所以需要我们把她从床上面移到地面完成日常的排便与排尿,这种活很累也很脏,我基本上都不愿意让刘铭晟插手,我惭愧于自己总是给刘铭晟带来不好的事情,自己努力把姥姥拉到床边,再使劲儿从背后把她抱到地面的排便椅上,她的身体变得很重,压得我脊背疼痛,等她结束后再使劲儿抱回床上,一个动作下来,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没几天,胳膊就酸痛不已,晚上躺在床上捏着肩膀,看着天花板,告诉自己会好的、一切会好的,但是这样无聊的安慰有什么用呢,我依然在安慰的同时眼泪一把一把地掉落。

    姥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她抓着我的手说要我和刘铭晟快点结婚,她希望我们在她离开前能把证领了,刘铭晟承诺一定会的,但他说那句承诺的时候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姥姥的神色每天都是疲倦的,她的肌肤发黄发干,像陈旧的枯木一样失去了光泽,她的下肢肿的已经发亮了,我知道这是动脉硬化导致的,但我无能为力,面对这一切我都无能为力,疾病的力量比我想象的更为强大,它以摧古拉朽之势破坏着人的身体,使人变得面目全非,我细细抚摸着她的面颊和上面褐色的老人斑。

    她的鼻孔因为长期的切换氧气管而变得红肿,真是个可怜的样子,令人心酸的样子,我都记不起他健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总感觉这几天的天气在不断地暗沉。

    等舅舅回国后,我就跟着刘铭晟去了他家见他的妈妈,商量我们的事情。

    我似乎是为了完成姥姥的愿望才考虑和他尽快结婚,而不是像之前期盼着结婚,我的世界里现在除了姥姥什么也不考虑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婚。刘铭晟的妈妈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搬出了刘铭晟的爸爸,她觉得事情重大,需要请他的爸爸定夺,我被安排住了下来,我的心情着急,知道姥姥时日不多,不愿意再拖延下去,只想一切结束回到姥姥身边,这使得我根本没有耐力在这里等待,我只能把所有着急的情绪全部发泄给刘铭晟,我逼迫他快点想办法,否则自己就离开不结这个婚了,刘铭晟抱着我安慰我会很快的。

    第二天起床,客厅里弥漫了整整一屋子的烟味儿,刘铭晟颓废地躺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有脱,盖着一个毯子睡在那儿,烟灰缸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黄色烟头,在晨光里,像炸弹一样凌乱的扎在烟灰缸的底盘上,烟灰死寂沉沉的在周围圈着,我想走过去抚摸他的脸,舒展他皱了一个晚上的眉头,亲吻他的唇,用我最大的温柔安慰他,但是我却不能够,我的心里更多的是对姥姥离开的恐惧,这使得我看到这般凄惨的场景想的最多的是逃避。

    刘铭晟的妈妈做了早餐,她与我没有任何的交谈,我在心里有了不好的预示,但却为了姥姥那让她安心的愿望勉强撑起笑容对她,饭桌上,刘铭晟一直沉默,吃了一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就停下来了,他的妈妈递给他纸巾他也没有接,我心里那点渺茫的希望又暗了一点,他们一定又在我不在场的时候谈过话了,而且结果不是倒向我这一边的。我把自己最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刘铭晟的爸爸身上,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去那边了。

    中午的时候,天空又开始下起大雪来,刘铭晟出去了一会儿,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小时候我还经常来这里玩,对这里很是亲切,对他的父母更亲切,我以为这一切都会成为我赢得这场婚姻的帮手,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再这样百般不利的状况下,我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尤其是刘铭晟出去的时候,我竟然想着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我在一个他们安排我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思想凌乱,一面想着病危的姥姥,一面责怪刘铭晟把我们的事情不当回事儿,其实我知道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办我们的事儿,从昨天晚上那一烟灰缸的烟头就可以看出来,但此时此刻的我已经魔怔了,我只想到死神是如何在姥姥的身体上游走,她的呼吸微乎其微,随时可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断去。

    我走出房间,坐在客厅里,他的妈妈像是在躲我,她没有在,我喊了几句阿姨,她才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平静的没有一点笑容,她问我有什么事儿,我笑着走过去看她在做什么,厨房的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菜蔬,我问她需要帮忙吗,她低头做起自己的事儿来,冷冷的说不用,这让我想到了季晨羡,他也是这样的沉默,想想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在这个时候我却意外的想念他,想着他在我身边总是好的,起码我不会感觉自己像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等待他们给我下达死亡的命令。

    客厅外的门开的时候,我心里烟花一下子炸开了,我几乎是用奔跑着的脚步去迎接刘铭晟的回来,在这里他是我唯一可以尽情依赖,尽情表现我悲伤心情的人。

    门打开来,先是一个女人进来,她的手里拉着一个孩子,喜笑颜开的说“宝宝,我们到家了。”她抬头看向我,惊讶地说“林叶,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都皮包骨头了。”是诗龄姐,时隔多少年了,我的心里都没有这个感觉了,只觉得她与我是隔了好久好久的时光,她依然高挑,头发垂下来,是好看的栗色,眉眼里饱含着幸福,根本没有齐阳洋说的那么糟糕,她手里拉着的小孩儿胖嘟嘟的,她走了进来,身后是拉着行李箱的刘铭晟,他也不看我,只把行李箱放在客厅里。

    刘铭晟的妈妈迎出来,抓着女儿就是满眼泪花“怎么这么快呀,饭都没做好呢。”我立在旁边,看着他们拥抱问好,像个局外人,刘铭晟自始至终也不看我。

    刘诗龄吃饭的时候同我聊了一些话,她说她希望我和刘铭晟结婚,还神秘兮兮的笑着说“我打小就看好你们俩,小时候老骗着我弟弟亲刚会走路的你。”我勉强地笑着,但我的心里是凉的,我看不见希望,满眼充斥的都是姥姥离开的悲哀,我越是希望看着刘铭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刘铭晟越是避开我。

    下午去刘铭晟爸爸家里,我走在刘铭晟的身边,手在抓着刘铭晟手的一瞬间,他回避的躲了一下,那种反射性的躲避令我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了,索性不再去抓他的手,他却努力伸过来抓我的手,我们之间除了皮肤的接触外,没有一点点灵魂的碰撞。

    他的爸爸家里要温馨的多,我与慕晓晓的妈妈很熟悉,以前老往她家里跑,经常和慕晓晓睡一个屋,所以她拉着我聊了好多话,我在这个女人身上居然得到了大的安慰,所以整场谈话都坐在她身边,这可能也惹怒了刘铭晟的妈妈,她对我更加的没有好感了,但要我怎么办呢,我的灵魂孤独的像海上漂浮的叶子,凡是可以给我一点点依赖感的东西我都恨不得抓得紧紧的。

    事情在刘铭晟爸爸这儿有了转机,他似乎对我很有好感,但知道我现在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时,那种好感度就降低了一点点,慕晓晓的妈妈抓着我说“那有什么,之后可以送去学习,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倒是愿意给她出这学习的钱,你不愿意?”刘铭晟的爸爸点头“愿意愿意。”刘铭晟的妈妈弯着腰咳嗽起来,嘴里嘟嘟嚷嚷着说“我一直病着你都没花钱给我好好治疗,现在倒舍得钱了。”刘铭晟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刘铭晟的爸爸回了句“你那还不是自己闹得。”两个人又相看无言。

    一下午的结果就是再商量,不过刘铭晟爸爸那边的态度让我又重燃希望,刘铭晟心情也好了很多,我们愉快地吃了晚餐,我帮忙洗了碗之后,哄着刘诗龄的小孩儿在卧室里玩飞机,他拉着我的手在屋子里拿着飞机跑来跑去,刘铭晟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把他抱到刘铭晟的身体上“累死我了,现在让你舅舅哄你吧。”小孩伸出两只手勒着我的脖子不松开,我把脸对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露出白色发亮的牙齿,他猝不及防的亲了我一下,沾了我一嘴的唾沫,我哈哈地笑起来,也亲了回去,刘诗龄端着水果进来,看着我们玩亲亲“我儿子的初吻都被你夺走了。”她走过来把水果放在桌子上。

    小孩儿跳着跑到了刘诗龄那儿,我坐在了旁边,刘铭晟从沙发后面伸出手来,他的手顺着我的脊背滑到了我的腰,又探到我的髂骨处,他把我使劲儿地拥到了自己身边,他的身体半靠着我,刘诗龄喂着小孩儿吃水果,之后又拉着他去楼上找他姥姥。

    卧室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我和刘铭晟,他还是那样搂着我,因为没人,他就直接把我拉到了他怀里,手抚摸着我的腰,我的脸靠着他的脖子,闻到强烈的□□味道和细微的烟味儿,他低着头同我说话,话语擦过我头顶的头发传到我耳朵里,那些密密匝匝的水汽擦过我的头发触碰到我的头皮都是温热温热的,瘙痒着我的内心“林叶,我也想要一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我们以后也这样在房间里,看你和孩子亲嘴玩游戏。”

    我被他这句话感动到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抚摸自己的小腹,好像那里有个小孩儿在动,他在踢自己的脚,在伸自己的手,眯着眼睛感受我的体温。

    刘铭晟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又更下一点亲吻我的鼻子,我仰起头来,他又亲吻我的嘴,我极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感受他的甜蜜,他的手揽着我的腰,翻过身体把我压在了沙发上,他伸出另一只手按灭了沙发旁边的灯。在黑暗里,我只感觉他的手臂有力地把我圈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温柔的抚摸我的背,他把头颅埋进我的脖颈,努力地呼吸我的气味。

    他说“林叶,我想回我们的那个小屋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喘息着,他的嘴对着我的鼻子,温热的气体扑在我的脸上,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感觉自己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爱你,铭晟。”说完这句话,我又仰起头吻他的唇,他的唇在我的嘴上游走,熟练的带给我安慰。

    那天晚上是我印象里最温暖的晚上,我们暂时把自己心里所压抑的都搁置一旁。

    晚上的时候,我走出房间,下楼的时候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我停下脚步,手扶着扶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对话,声音微小,但只要凝神听总听的清楚。

    男的是刘铭晟,女的是他的妈妈。

    刘铭晟应该又在吸烟,他的妈妈一直在说,她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口。

    她说“我没办法同意,儿子,你也替我想想,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我怎么劝你回来你都不回来,现在一回来就跟我说你要结婚,还是和林家的那个姑娘!”低声抽泣的声音“她就是要慢慢地把你带离我的身边,自从你们在那边有个家之后你都不怎么回来了,每次谈话都是绕着她谈,到底是不是我养的儿子,养了这么多年都给别的女人养了。”

    “妈,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和她对我来说都同等重要。”刘铭晟的语气很无奈,而且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抽了一口烟。

    “世界上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非要和她在一起呢?啊?”又是一阵沉重的抽泣“她从小就没爸爸,现在好了妈妈也没了,就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孤儿,你看她看人的眼睛,哪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看见你了就跟疯了一样,那是双吃人的眼睛呀,这么下去,你早晚得被她拖累了,你就应该找那种独立的女生,生活在一起也不累呀。”

    “妈,你小时候就见过她,她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她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对我很依赖,她本身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声音小的像蚊虫,我却听得如此清楚,甚至我感觉到那些话被放大了冲击到我的耳朵里来,她妈妈的话那样透彻,像是把我的心剖开了看过似的,我的确拖累了刘铭晟,我对于人的过度依赖严重的拖累了他。

    “你现在是陷在里面了才说这样的话,妈妈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她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以后不知道怎么祸害你呢,你看她的家庭,有哪一个好过?爸爸死的早,妈妈出车祸了,现在好了,姥姥也要走了,她的舅舅还是明白,早早地就逃开了,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把咱们家也破坏了。”

    “而且你知道吗?她的妈妈就是个害人精,当初她爸爸要不是喜欢上这个女人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和原来的家庭断绝关系呢?我看她和她妈妈是一模一样的,你现在就是在走她爸爸的老路。”

    我的眼泪掉下来,所有不好的回忆和即将不好的事情都侵袭过来我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左侧心脏上方的皮肤抽搐着疼痛,她说的一点也不错,是我拖累了刘铭晟,我一旦走进刘铭晟,他的生活就会变得糟糕。

    我轻手轻脚的退回楼上,在房间里,一个人坐在床上,我把被子拉着围在身体上,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最近哭了多少次了,眼泪这样不休不止的流了多少了,只感觉身体愈发的不好了,我最近吃的也不多了,好些东西闻到味道就会吐,这就是虚弱不堪的灵魂给我的,而我竟然把一切自己的肮脏和不堪都丢给刘铭晟,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把他的拿来,把我的填过去,这就是我对刘铭晟的爱。

    我爬到了床边,拉开抽屉,从里面看到一包烟,我颤抖着打开它蓝色的纸盒,从里面抽出一条细长的烟来,把它含在嘴里,烟的纸卷被唾沫浸湿、泡烂,里面的海绵露了出来,可我找不到火机,找不到,我伏在床头,把烟含在嘴里、头埋在两个交握的手上哭,一只手在我的心头使劲儿地抓,它抓出淋漓的鲜血,生命的褶皱露出来了,汩汩的鲜血从我灵魂处无法承受的末端溢出来,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姥姥,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从妈妈走了到现在,我一直在感受一种生命的流失,他们一个一个如同秋天的落叶一样,席卷着风里的温度,最后残忍地离去。

    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副躯体。

    我醒来的时候,床单一片潮湿,我的眼睛还在流泪,我摸了摸潮湿的眼睛,看到留在床单上的那根细长的烟,身体疲倦的靠着床头拿起手机,舅舅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慌忙拨过去,那边接起电话后虚弱地说“你姥姥快不行了。”

    我的嘴张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只手从我的喉咙里进去,拔出了我心里的什么东西,那里开始空落落的疼。我起身,穿衣服,到客厅,还是一样颓废的场景,客厅里满布着烟味儿,我摇醒刘铭晟,满脸泪痕的说“铭晟,我姥姥不行了。”

    他坐了起来,穿上外套“走,现在就走。”

    那条路上我们一直不说话,我们的证还是没有领,去了该怎么给姥姥说呢,姥姥会不会遗憾,会不会流泪,我呕吐了起来,但只是轻微的一下,刘铭晟单手捏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抚着我的脊背“没事儿,我在。”他一直说着这句话,妈妈离开后,他给我说的最多的也是这句话,会不会是这句话把我们害了,让我对他这么依赖,让我这么拖累他。

    迎面的车辆并不是很多,毕竟这是清晨,夜色尚且没有散去太多,外面是早晨朦胧的雾气笼罩,一切寒凉彻骨,光秃秃的树木上挂着闪烁的灯,风猛烈刮过草丛,草呼啦啦的响,从夜色里开出一辆大卡车,猛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啊”地尖叫了起来,刘铭晟的手从我的背上撤开去抓方向盘,我的手上额头上都发亮,我觉得那辆车满载着死神的阴影向我们袭来,它黑色的车厢在寒风里摇摇晃晃但却速度惊人,风从窗户上摩擦过去,把窗户挤压的吱吱作响,这辆车显得渺小无比,像是一粒米,将要被无情的踩下去,碾成碎片,踩成残骸,我们的车子将要向空中飞去,被风刮的像叶子一样凌乱地跑,车愈来愈近了,我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近了,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只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担忧。我的呼吸要断了,车厢里的空气压力持续上升,刘铭晟的手上青筋暴起,所有的一切都要完了,我的手伸向小腹,使劲儿的抓它,刘铭晟说他想我们有个孩子。

    “嘀——”卡车尖锐刺耳的咆哮着在公路上一扫而过,天边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露出一线白,那一条白色在向它的顶端扩展,红色的彩霞在白色中被调了出来,像水一样溢出来,车子的轮胎在黑色的沥青马路上擦出两条黑色的印儿,然后停在了马路中央,周围一切静悄悄的,人的呼吸在空气里飘荡,风吹过路边的枯草,草发出干瘪的嘶叫声,那个司机从卡车上下来,他的皮鞋在马路上哒哒的响着,他的呼吸在风里被不断地冲散,那些随着呼吸而散发出来的气体在风里凌乱地飞舞,他看向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小轿车,车子栽在路下的枯草堆里。

    我感觉身体在碎裂,我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在空气里融化“铭晟”我喊着,没有回声,我开始哭泣起来,车厢里闷热的像要蒸发了一样,与外面的冷风形成强烈的对比“铭晟”我又喊了一声“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拖累你呢?”

    刘铭晟的头倚着方向盘,他不说话,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他直起身子,把手搭在档杆上,轻轻启动车子,车子倒退着离开那一堆枯草,重新退回到公路上,他又继续往前走。

    我不再说话,无声的擦掉眼泪,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了,要赶回去见姥姥,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从今以后,她也要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

    姥姥躺在床上,她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因为氧气管插进去拔出来的缘故,她的鼻孔周围烂了,呈现出青红的血渍,我坐在旁边,她明显的健康了许多,脸上显出孩童般的笑颜“女儿啊,你回来了,叶好吗?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那么容易生气,她还小着呢。”姥姥完全已经不认得我了,我想哭,可不敢哭,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和姥姥这样面对面的呼吸了,舅舅也坐在旁边“妈,这就是叶。”

    “啊,这么大了。”她笑着,又看到身后的刘铭晟“这是谁呀?”

    “姥姥——我是铭晟——”刘铭晟凑上前,亲切地喊着,姥姥糊涂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了,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了,她已经不需要理解地那么明白了,她的生命就要终结了,我握着她的手,手是温凉的、肿胀的,但死亡的气息却漂浮着,她的死亡是渐渐的,我们亲眼目睹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开始死亡,她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我们,脑子糊里糊涂,最后又突然清醒过来,捏紧了我的手和舅舅的手,眼泪从她肿胀的眼窝流了出来“你们来了啊?好啊,除了女儿,都来了啊。”

    “林叶呀,好好和铭晟在一起。”她嘱咐着,话语微薄,但大家都静默地看着,使得她的话语又十分的清晰,她微咳着,闭上了眼睛,我找来救心药,扳开她的嘴,放在舌头下面,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我继续抓着她的手,她的嘴角流下来口水来,我用手擦去,她再次醒来时,就像刚睡醒一样,但又显出油尽灯枯的容貌来,她的眼睛不能完全睁开,只眯了道缝,我喊着姥姥,极尽自己的力量喊这个称谓,舅舅喊着妈,也是极尽自己的力量喊着,空气里除了我们的喊叫什么也没有了,姥姥的呼吸越来越微薄,她要死了,我们都知道,却无能为力。

    她的心跳要停止了。

    她猛然呼了一口气,那是一股猛烈的气,我整个人感觉到了那股寒凉之气。

    她没有气了,她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喊着姥姥,舅舅声泪俱下,但是除了哭,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个人是我们看着死去的,我们显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面对生命和时光的共同流逝,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这一年的新年,无论如何都不能过了,短短两年时间,我失去了至亲的两位人,剩下一个刘铭晟,我对他又能抓住什么呢?

    风从我的手心掠过,我半躺在地板上,靠着床,终于觉得这个房间冰冷的无法容身,墙壁是冰冷的,地板是冰冷的,靠着的床是冰冷的,连人也是冰冷的。

    姥姥的葬礼也是因为新年的缘故办的简洁而仓促,我和刘铭晟的事情因为这场葬礼,又突然地被搁置,他说他需要回去工作了,已经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被炒鱿鱼了,我不反对,送他走了,临走前,他对我说“现在忆城也没有你的亲人了,事情结束后就回来吧,我们一起生活。”我颓然地点头。

    舅舅走的时候已经是十五都过去了,他把一张银行卡给我,说里面有很多钱,全是留给我的,我推辞了,我不愿意要,他又推给我“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亲人了,就你一个,我姐姐和我妈都走了,没有人照顾你,这让我很惭愧。”

    我把卡捏在手里,他又说“如果你结婚了,可以给舅舅打个电话,舅舅祝福你们,如果你有别的打算,这些钱可以给你帮助,如果你无路可走,也可以来找舅舅,舅舅在美国有些资产,养活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谢了他,看着他走进了机场。

    我把卡装进自己的包里,收拾了所有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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