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觉得闹钟可能是响过了，也可能没有，她睡得不怎么好，灵魂离体一般。

    王春兰洪亮的声音也好像降临在天边。

    “都几点了还睡？”

    “你还上不上班了？”

    “房间跟冰窖一样，冷死人了，空调打的多少度？”

    王春兰把向南的被子掀了。

    向南很冷，意识尚未回归，她紧闭着眼蜷成虾米，不耐烦地嘟囔：“上什么班啊。”

    “周二不去上班？”王春兰愤怒了，“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懒的女儿？”

    向南仍不睁眼，凭感觉把被子抓了回来，眉头紧皱：“不去不去。”

    等等。

    几点了？

    她赶紧摸手机看时间，屏幕显示九点二十一分，林嘉乐住院时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给向南发送早餐照片，时间太早，扰人清梦，气得向南把手机免打扰模式设置到早上八点。

    向南睁大眼，从床上弹射起来：“完了。”

    王春兰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向南没工夫吵架，奔到卫生间把电动牙刷塞进嘴里，又奔回房间，给林嘉乐发微信：“兄弟，你先别饿。”

    林嘉乐：？

    林嘉乐：但是我很饿。

    向南笑了，牙刷嗡嗡地震，她灵巧调侃：我知道你很饿，但你先别饿。

    多么不称职的一位主人，向南忍不住自嘲。

    主人从衣架上随便抓了件软趴趴的短袖和一条浅蓝色五分牛仔裤，飞速上身，路过梳妆台，看到眼下两个硕大黑眼圈，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晚上的成果，她犹豫一秒，想到昨天看到的日记，决定随他去了，从凌乱的抽屉里翻出框架眼镜，素面朝天地绑了个马尾，背上双肩包，冲到鞋架旁，踩进黑色vans帆布鞋里，一身行头梦回学生时代。

    只是学生时代尚流行穿船袜露出脚踝，不像她现在，中筒的白色袜子上露出一颗彩色猫猫头。

    路过楼下馄饨摊子，向南福至心灵，想起某位宠物的诉求，小馄饨加辣油，她向老板点单，手机响了又响，是林嘉乐在嗷嗷待哺，向南认为林嘉乐一个壮年男子不至于因为少吃一顿早饭就饿死在家中，但她心中仍存了一丝愧疚，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将馄饨安置在车篓里，呼啦啦骑到林嘉乐住的小区，T恤被风吹得像一颗白色气球。

    冒着热汗抵达小区门口，向南发现自己并不能记得昨天走过的路线，只好打电话给林嘉乐：“嗨~”

    林嘉乐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怎么饿：“早啊向南。”

    “那个，你家是哪栋啊？我忘记了。”

    终于输入密码打开林嘉乐的家门，林嘉乐抱个胳膊倚在门上，脸上笑容灿烂，给向南吓了一跳，这人是真有病啊，人在门边听到电子锁嘟嘟嘟响，竟然不知道顺手开下门，还在这里摆pose。

    向南热得不行，因为睡眠不足头昏脑涨，她准备要发怒了，却看到林嘉乐抬起下巴示意自己看手机——

    林嘉乐微信转账999元。

    “什么东西？”向南问。

    “之前的皮肚面和小馄饨。”

    “多了呀。”

    林嘉乐把向南请进门，摘下她的书包，“不多不多，后面还得买呢。”

    得了，向南心想，从秘书成功转行跑腿小哥，她毫无负担地收下了转账，保证以后尽量不让林嘉乐饿死。

    两个人在餐桌上喝馄饨，林嘉乐点评向南今天穿得好年轻好时尚，向南权当他是没话找话，礼貌道谢，没想到林嘉乐再次点头肯定：“真蛮可爱的。”

    眼镜、马尾、老头T，真蛮可爱的？

    向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想到林嘉乐进入社会才变得油腔滑调，语重心长起来：“做人得要真诚啊老林。”

    老林哈哈大笑，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眼睛弯弯，眼下两道卧蚕也是笑眯眯的，笑得向南心猿意马。

    禁止鬼鬼祟祟，向南告诫自己。

    向南低下头，塑料小勺子捞了一颗馄饨，薄薄的馄饨皮断在汤里，她想把完整的皮和肉都纳进勺子，尝试半天没能成功，对面的林嘉乐已经吃完说有个线上会议要开。

    向南松了口气，费劲地用软塌塌的勺子对付不听话的馄饨，还要注意避开香菜，一顿早饭吃了半天，收拾完餐盒，擦了桌子，刚把电脑放在餐桌上，困意来势汹汹，文字像蝌蚪在水里游走。

    向南想忍一下，可是她实在太困，看到林嘉乐坐在房间里一本正经开会，决定偷偷在沙发上眯一小会儿。

    如果林嘉乐不开会，她一定不可能放任自己去睡，吃完早饭就睡，这种行为看起来像个懒蛋，况且她还是来搞创作的。

    但是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没有人只睡四个小时吃饱饭还不困的。

    向南说服了自己，猫着身子挪到沙发上，电脑也搬到茶几上，她躺平了，闭上眼偷偷听林嘉乐开会。

    林嘉乐好像在做访谈，对方好像是某家机械公司的高管，他问了一些公司战略方面的问题，问问题的时候很礼貌，回答问题也很流畅，聊得不错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笑意，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松弛，就像高中时期一样，他不常紧绷，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解数学题的时候尤其放松，向南路过他们班时，会忍不住透过玻璃窗寻找林嘉乐的所在，高中时他就已经不是跟向南一起坐第一排的小矮子了，他长得高高的，坐最后一排，可能因为抽条太快，整个人瘦瘦长长，显得藏青色校服格外宽大，他会翘起板凳，一手拿卷子，一手夹着笔晃荡，很快地找到思路，然后趴回桌子上演算，算到最后，他的嘴角会扬起很微小的、得意的笑。

    向南做了一个梦——

    短发少女独自一人走在校园主干道上，右手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梧桐的叶子是新绿的，幼嫩而生机勃勃，女孩被梧桐里侧篮球场的喧闹声吸引，走到球场边，发现是学校组织的篮球赛。

    她身边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大家都穿夏季校服，阳光也变得炙热。

    有人朝她招手，喊：“向南！”

    向南惊喜地挥手，挤进人群，她的同学说：“今天是一班和五班哦，有你喜欢的林嘉乐。”

    向南不敢再往前钻了。

    “你站这里哪里看得清。”兴奋的同学拉上她的手，破开吵吵闹闹的人群，她来到场边，离球场的边界线只有几步远，她没怎么花力气就找到了林嘉乐。

    林嘉乐穿24号球衣，他们班的队服就是紫金的，林嘉乐奔跑着，成功抢断，迅速外撤，来到三分线外。

    向南看到的林嘉乐像一个漫画的分镜，他离得好近啊，向南甚至能看到一滴汗从他额角流下来，挂到下颌边缘。

    球没进，向南笑了。

    中场休息，场边的同学们开始聊天，拉她进来的人不见了，向南身边是一个漂亮姐姐，头发长长的，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手里拿了瓶怡宝，她也是向南。

    长发向南把水递给短发的向南，笑着说：“去送给他呀。”

    短发的女孩很犹豫，被长发向南推出去，她还说：“去呀去呀。”

    林嘉乐自然而然地就把水接过去了，他笑眯眯地说：“谢了。”

    眼睛弯弯的。

    下半场比赛开始，林嘉乐手高举着，要了一个球，他又来到三分线外，“歘”地一声，篮球擦过球网。

    向南睁开眼，看到二十来岁的林嘉乐站在窗户边上，刚刚是他把窗帘拉上了，“歘”地一声，屋子里变得很暗。

    向南懒懒地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林嘉乐，你还打篮球吗？”

    林嘉乐自嘲：“怎么打，打轮椅篮球吗？”

    向南笑了，坐起来盘上腿，点亮电脑：“也不是不行，身残志坚吗。”

    她向好朋友招招手，“林嘉乐，我写了大纲，但是主角还没有名字。”

    林嘉乐也坐到沙发上，“要我帮你起名字？”

    “嗯。”

    “行吧，”林嘉乐假装为难，但很快脸上只剩下好奇：“你这个男主，他是王子吗？”

    向南很不解，面部表情都扭曲了，她否认：“不是啊。”

    “那他是古代的皇帝吗？”

    “不是。”

    “是帝国元帅吗？”

    “不是，怎么会。”

    林嘉乐锲而不舍地猜：“难道是霸总吗，身家有几千个亿？”

    向南叹气了，叹完赶紧说：“算是青春校园文学吧。”

    林嘉乐点点头：“那得是继承人了吧。”

    向南摇头。

    “有钱吗？”

    向南看看林嘉乐，想想陈省，思量着回答：“没有钱吧。”

    林嘉乐露出遗憾的表情：“那不要姓林了。”

    向南把怀里抱枕往林嘉乐身上砸，被接住了，林嘉乐把抱枕抱在怀里，笑着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向南犹豫着，慢吞吞回答：“一开始嘛，可能就有一个话题，是‘最遗憾的事是什么’，然后女主写最遗憾的事情是，嗯——

    “跟喜欢的人错过了？

    “然后她就穿越回了高中时代，算是弥补遗憾吧。”

    向南觉得自己说的也没毛病，穿越有，弥补遗憾也有，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林嘉乐想了一会儿才问：“什么叫错过，男主死了吗？”

    向南张嘴“啊”了一声。

    “如果没死的话，干嘛要回到过去？活在当下也可以弥补遗憾啊，”林嘉乐又开始自顾自地发挥，“如果这男的结婚了，就安排他离婚，谈恋爱就安排他分手。”

    向南越发不能理解林嘉乐的恋爱观，阴阳怪气起来：“二婚文学，还得是你啊，林嘉乐。”

    “举个例子而已，我只是觉得没死的话很多事情都还有弥补的机会。”

    他说的其实不错，向南沉默了，认真思考起来，她确实还没想过原世界线的女主，纳西索斯，回到自己的世界线上，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她本来觉得写到道别就可以了，挺可以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太明白，干脆托起电脑，双手呈给林嘉乐：“笔给你，你来写。”

    林嘉乐又露出那个让人心猿意马的笑了，眼睛弯弯的，不知道在勾引谁。

    他说：“南姐，这是键盘。”

    好冷啊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