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春兰总是不在家，也很少跟向南发火，向南乐得自在，趁半夜灵感涌流，经常写到两三点钟，陪林嘉乐吃完早饭她就得补觉，睡得像只冬眠的熊，她是真的在冬眠，初秋了，外面的气温不过二十七八度，林嘉乐家里的中央空调被她悄悄调到二十三度，裹进自己挑的鹅黄色小薄被，蜷缩在柔软的灰色的沙发里，好像蜷缩在森林的中心。

    林嘉乐发誓，他绝对没有想趁她冬眠时偷看向南创作的小说，他只是到厨房喝水，路过客厅，看到向南的笔记本电源灯闪红光。林嘉乐从餐桌上拔掉电源线，一瘸一拐地悄悄挪到沙发边，给向南的电脑通上电。

    电脑屏幕亮了，界面中央是输入框。

    林嘉乐鬼迷心窍，输了一下向南的生日，六位数，年份月份和日期。

    他就是手欠试了一下，没想过能解锁，但是就这么轻易地解锁成功了。

    码字编辑器的界面铺满了整个屏幕。

    林嘉乐扭头小声地喊了一下向南，向南毫无反应，动都没动一下。

    林嘉乐继续小声问：“我能看一眼吗？”

    不说话就是默认，林嘉乐笑了：“那我可看了啊，我获得了你的授权。”

    这章的标题是“夏日走过山间”——

    准高三生的暑假很短暂，顾盼盼只是喝了几瓶汽水，被纳斯勒令着写了两三本作业，她的暑假就要结束了。

    不过结束也挺好，她好久都没看到彭宥了，彭宥数学竞赛得奖，获得正旦大学夏令营的资格。

    那可是正旦大学，顾盼盼理想的学校是宁城大学，比正旦大学分数线低了有十来分，他们高考满分才480分，十来分能让人从清北掉到985，从985掉到211，考400分的学生和考380+的学生之间也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盼盼问纳斯：“纳斯，你说我能考上宁城大学吗？”

    纳斯说：“看你发挥吧，按你之前作业都不高兴写的状态，有点难哦。”

    顾盼盼从冰箱里掏出雪糕，站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忽然说：“纳斯，我好想请你吃雪糕。”

    纳西索斯也馋雪糕，可她在这个世界线里，空有一张能说话却不能吃饭的嘴，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顾盼盼就嘿嘿一笑，她说：“那我替你吃吧。”

    小姑娘故作大方，其实就是想多吃一根。

    顾盼盼的手机响了，是彭宥发来短信：“我回来了，给你带了一点纪念品，咱们明天去爬山吧。”

    顾盼盼回复：“好的呀。”

    她乐地冲回房间，一边嗦雪糕一边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

    高中生的衣柜里只有T恤、牛仔裤和运动裤，纳西索斯记得自己高考结束后才拥有了人生第一条短裤，盯着单调的衣柜，纳西索斯跟顾盼盼一起犯了难，更让她为难的是彭宥的这次邀约。

    纳斯好不容易解决了顾盼盼不敢面对彭宥的别扭心理，考试当天他们在校门口相遇，彭宥先开口说“早啊，顾盼盼”，顾盼盼害羞回答“早啊，考试加油”，她有点小开心，觉得一大早就能看见彭宥是好的征兆，发挥得相当不错，考进了班里前十名。

    顾盼盼的学习生涯才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纳西索斯记得这次爬山，原本彭宥约她出去，是因为两个人尴尬了一个多月，彭宥想借着送纪念品的机会，修复一下他们的友谊，她也觉得自己躲着彭宥是不对的，便答应了，可是流汗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差，她不能理解彭宥为什么拒绝自己，就因为他们是朋友吗？都拒绝了为什么还要把她单独约出来爬山？快看到山顶的时候，她问彭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彭宥说是的。在山顶上，她追问他喜欢的人是谁，彭宥不愿意多说，她就随便猜了一下，问是不是罗清怡。罗清怡是一班公认的大美女，她身高有一米七几，皮肤白白的，说话轻声细语，弹得一手好钢琴，成绩更是稳在年级前几名，罗清怡是女神一样的存在，所以顾盼盼才猜是她。彭宥被戳中心思，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两个人顿时无言。顾盼盼衣服上的汗都被山顶的风吹干了，彭宥又开口，说：“她也把我拒绝了，不过也正常，她很优秀的。”顾盼盼没敢当着彭宥的面把气叹出来，她觉得心如刀割，她从没设想过，自己能遇上狗血的三角恋，而链条顶端是那么那么优秀的罗清怡。可是她又看不得彭宥露出受伤的表情，彭宥应该是灿烂的骄傲的。顾盼盼深吸一口气，对彭宥说：“没关系的，彭宥，你也很优秀，因为你特别优秀，所以我特别喜欢你，你要相信自己！”彭宥睁大眼睛说谢谢。

    后来她就很沮丧，她才考了班上倒数，却知道彭宥喜欢的是罗清怡，自卑比爱而不得更让人痛苦。

    纳西索斯问：“你就这么想去爬山啊，大夏天的，三十几度，热都热死了。”

    顾盼盼毫不在意，给自己挑了一件清新雅致的亚麻上衣，配浅蓝色牛仔七分裤，跟纳西索斯记忆里的搭配一模一样。

    顾盼盼说：“锻炼身体呀，山上是很凉快的。”

    纳西索斯决定不阻止她了，该来的总会来，但困难可以是纳西索斯的困难，要是顾盼盼自卑起来，她就再想想办法，她是成年人了，在社会上打拼过，办法总是很多的。

    彭宥背着黑色书包，在索道口等待，看到顾盼盼，他还是很高兴，但笑容里藏了一点点忧愁。

    这一次，纳西索斯清楚地看到了彭宥的愁绪，十七岁的少年在二十六岁的成女面前几乎是□□的，但顾盼盼看不出来，她小跑几步，来到彭宥面前，惊喜道：“你到早了啊！”

    彭宥笑着把书包脱下来，跟顾盼盼说：“我先给你看看，等会儿还是我背着。”

    彭宥买了几个正旦大学的小徽章，一本牛皮笔记本和一盒手绘明信片，顾盼盼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开心极了：“这么丰富呢。”

    “那必须。”

    顾盼盼想和彭宥多相处一会儿，故意不走阶梯登山道，要从大路绕上去，彭宥反正都依着她。

    前几天刚下过雨，路边的水槽哗哗地往山下排水，湍急的水流奔涌着，在陡坡打出白色水花，顾盼盼凑到路边去，让水花溅在身上，两眼弯弯地去找彭宥，她说：“好漂亮呀，像小溪一样。”

    两个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跟疾走的大爷问好，争论路旁的半截树桩是怎么死掉的，偶尔停下来给路中间的蚯蚓让道，等待的时候还瞥见半空中悬挂着一只长得像荧光色斑马线的蜘蛛。

    顾盼盼说：“这有毒的吧？”

    彭宥说：“是的吧。”

    顾盼盼的矿泉水插在彭宥的背包里，彭宥穿了一件绿色T恤，背书包的后背湿透了，鲜艳的绿色被浸成深绿，两个人的头发都是湿淋淋的，彭宥像刚洗过头，顾盼盼的短发黏在脸颊上。

    顾盼盼有点不好意思，彭宥书包里几乎全是她的东西，她问：“我来背会儿吧，书包。”

    彭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看不起谁呢。”

    顾盼盼哈哈笑起来。

    纳西索斯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事，她根本不记得这些轻松美好的细节，原来十几岁的人，真的会做出迪士尼公主的行为，跟小鸟打招呼，走着走着哼起歌来。她原本无所谓顾盼盼在未来能不能跟彭宥在一起，她觉得只要顾盼盼走出低谷期就好，好好高考可以让她拥有更多选择，但看着他们两个在山里走着，她忽然非常非常希望彭宥是喜欢顾盼盼的。

    登顶的路只有台阶，顾盼盼呼哧呼哧喘气，抬头看最后百来级台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爬不上去了。

    心跳好快，腿也是酸的，嗓子眼里都有血腥味了。

    彭宥把水递给她，顾盼盼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彭宥在旁边说：“你慢点儿喝。”

    顾盼盼把水给灌完了，矿泉水瓶被丢进垃圾桶，她忽然问：“彭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纳西索斯完全想不到，这个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出来的，她都想叹气了，她现在没有实体，但她感觉自己如果有眉头，一定皱得死紧。

    她拧着虚无的眉头，等待少年的宣判。

    彭宥说：“没有啊。”

    顾盼盼问：“真的吗？”

    彭宥说：“我骗你干嘛。”

    纳西索斯幽幽提示：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问为什么不喜欢你的，你可别虎，人家说没有喜欢的女生。

    彭宥的回答不一样了，纳西索斯很意外。

    顾盼盼撇撇嘴，勇敢面对最后的台阶，说：“走吧，冲啊。”

    冲是冲不动的，走几步就累了，她凭着意志力跟在彭宥后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两个人在山顶的肯德基买了甜筒，找了块视野好的石头坐下来。

    谁都没说话。

    彭宥忽然叹了口气，纳西索斯紧张起来。

    “顾盼盼，我这个夏令营，考得稀烂。”

    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一样了，上一次，彭宥在夏令营拿到了降分录取资格，他难过是因为被罗清怡拒绝。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明明题目都是见过的题，比竞赛简单多了，不知道为什么考试的时候脑子就一片空白，然后做出来的题，跟人对完答案，发现第一步就算错了。

    他说：“感觉大家都是牛人，每个人都很优秀，他们都说卷子是很简单的，我觉得确实不算难，可是我就是发挥得很差，可能是发现他们比我想象中更厉害，我就……心态没调整好。”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知道我语文很差的，如果单纯靠高考，也不知道能考多少分。”

    “我第一次发现，可能我，比我自己认为的要差一点。”

    纳西索斯跟顾盼盼一起听着，彭宥从不示弱，现在的他却很无助。

    无助却还记得给顾盼盼带纪念品。

    面前的少年长着她记忆里的样子，还是那么好，无助起来也让人心动，纳西索斯心里酸得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未来已经改变了。

    不变的是永恒的山风，吹干了少年人满身的汗。

    顾盼盼深吸一口气，眼睛亮晶晶的，她对彭宥说：“没关系的，彭宥，你很优秀的，因为你特别优秀，所以我特别喜欢你，你要相信自己！”

    纳西索斯想，她怎么就又表白了呢？

    顾盼盼总是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