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上东扯西拉的聊着，气氛还算融洽，这是孟橦醒过来以后说话说得最久的一次，也是笑得最多的一次。
当然，她在这之前压根就没笑过。
但一百年前，至少在灾难来临前她还是个笑口常开的天真少女。
然而毕竟是两个不太相熟的陌生人，尽管她能感觉到顾连天带着善意的努力找着话题，话还是有说完的时候。
车开了一路，孟橦转头看向窗外，这一看之下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里……怎么这么……破旧？”
顾连天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一个苦笑：“所有的材料和成本全都用在研究和武装上了，研究员，这里已经是平民区里相对繁华的地段了。”
孟橦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车子停在了顾连天口中的‘繁华地段’，孟橦看着鸟笼一样紧密又逼仄的高楼，前一刻还有些舒畅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下来：“这里面……住了多少人？”
顾连天把烟捏在手里，反反复复的用拇指和食指搓着：“这里住着的都是能在基地里找着工作的人和他们的家属。”
意思是……还有很多人连进入这里居住的资格都没有。
在相对繁华的平民区转了一圈，孟橦唯一的感觉就是——逼仄。
她在研究院里已经看过整个中央基地的地图。
它被设置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就像是一个煮熟的鸡蛋。
蛋壳里包着蛋白，蛋白里面再包着蛋黄。
最外围是一圈高墙，墙下住着的便是贫民，贫民区过了是有正式工作的职工，他们也叫平民，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收入不同选择不同的住处，但大体都是这种通天的高楼，这就是平民区了；最里面就是占地最多的包括基地中央大楼在内的中央城，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住在中央城里，孟橦把这一块叫做富人区。
孟橦继续往前走，她发现每走一段路地面上都会有一个类似花洒的喷射装置，而且地面上不像以前城区里的沥青是灰黑色的，这里的地面颜色更接近于墨绿。
“这是喷雾装置。”顾连天看出她的好奇，解释道：“基地每晚都要通过地底的管道和这些装置喷射出大量的防异雾和防植被生长液，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些生命力顽强的自然植被从地底钻出来。”
孟橦抬头迅速环视一圈，这才明白自己莫名压抑的原因不仅源自于这些高楼，还有这些高楼环伺之下的街道路面上，上她竟然连一根植物都没有看见。
她抬起头刚想说话就看见顾连天看着手臂上的联络器皱起了眉。
她从实验室醒过来以后就发现看见的每一个人手上都带着一个类似百年前那些人类精英男士会戴在手上的那种腕表，只不过过了百年后现在的科技好像更加发达，她还曾经见过一个研究室的科研人员随手在表盘上点击了一下，那表盘上的画面就在他面前投影出来，投射出一个泛着蓝光的虚拟显示屏。
虽然以前这种科技也存在，但毕竟还没有广泛到运用到每个人身上，但现在几乎人人手上都有这个东西。
“怎么？”孟橦下意识觉得顾连天这个反应应该是跟自己有关。
“他们让我带你回去。”顾连天耸了耸肩，将双手插在作战服口袋里，有些无奈：“大家盼望你能够给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带来奇迹。”
说罢他已经往回走去，孟橦眼看着他已经一脚踏进了驾驶座，心里却没来由的突然一沉。
不，也不算突然，她已经心慌了很长时间，只不过这段时间一直将心里最深处的惊恐与不安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这会儿不过是出来放了个风，那些惊恐与不安便有些压不住了。
她不想回去。
她没有能力。
她不是天才少女叶秋。
她研制不住什么能够解救众生苦难，让大家过上百年前她所过着的安乐生活的东西，她对科研一无所知。
那些实验室里的试管量杯什么乱七八糟的器皿她只在高中的时候接触过。
她……德不配位。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惧怕，她知道这辆车她是非上不可的。
她对这个世界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最浅显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别看顾连天现在对她笑得灿烂明媚，那是因为他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自己可能是拯救当今世界的关键，但自己只要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眼前的笑脸能立刻换成鬼脸。
醒来这几天孟橦大致已经分清楚了，以第一研究院院长沈博文为首的一帮善良派将她视作珍宝，当做大佬级别的科研教授奉为上宾；而以第一研究院副院长雷泽洪和第一基地指挥官聂长空为首的邪恶派则更倾向以将她当做一个试验品，每天抽她的血还要让她无偿给他们打工。
当然，邪恶派和善良派只是她为了好区分自己在心里取的带有个人浓重感情偏向的名字而已。
不过目前看来顾连天其人应该是属于善良派的。
然而这善良不过是外表的一层虚假的外壳，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坐上车，车上的安全识别系统自动为她扣上安全带，但她此刻心里只觉得这安全带就是绑缚着她的绳索，禁锢住她的自由，让她不得不听令行事。
相较于出来的时候心里类似于终于挣脱枷锁的放松，回程的路上明显压抑了很多。
孟橦无心说话，就连顾连天也没再开口。
直到车驶入第一基地那扇像是白铁浇筑的大门，孟橦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偏过了头：“第一基地的人 ……好糊弄吗？”
顾连天：……
安全识别系统自动松开安全带，孟橦没等待回复打开车门下了车，顾连天反应过来后失笑片刻，追上她：“能留在第一基地的都是人精，但是也不排除极个别的被人们称之为像你这样的天才除外。你……想糊弄谁？”
孟橦仰天叹了口气，她不是想糊弄谁，她是谁都想糊弄。
眼看着一步步就要踏进第一实验研究院，虽然脚上的步子没变，但孟橦的心又经历了一遍一沉再沉，终于到最后一步时她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招呼在身后一直站着的顾连天过来，连吞了两次唾沫才问：“你知道……第一研究院都是怎么对待不是天才的人吗？”
顾连天：……
……
“什么？！你说……你说你恐怕不能进行试验研究是什么意思？你说你……”
研究院的会议室里，院长沈博文和副院长雷其洪还有好几号别的副院长和主任啥的，凡是没课题或者是有课题的也暂时放下课题的各位大佬都来了。
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看着挺立在他们面前得孟橦，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橦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过了，她是继续隐瞒身份还是坦白实情。
不隐瞒身份，说她一百年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给实验室送种子的农民，那些人估计二话不说会将她扔到基地外面喂变异植物。
隐瞒身份的话那些人一定会像她请教一个个植物问题，迟早得露馅。而且，她不想再耽误那些人的时间，实验室里虽然有人抽她血，但目的都是为了和动植物作斗争，她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罪人。
无奈之下孟橦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失忆吧，失忆是最好的解释了，有种我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听天由命的软弱的嚣张和无所谓。
还是沈博文率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不甘心的问：“你的意思是……除了记得你叫叶秋之外，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橦摇了摇头：“不。”
沈博文暗淡下去的双眼在听到她否定之后明显重新有了光彩，然而她下一句话又将那光彩抹去了。
“不，我是说连‘叶秋’这个名字都是你们告诉我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吸气声接二连三响起，大家默契的选择了沉默，接下来叹气声又此起彼伏。
“会不会……是脑电波受了影响？毕竟冻了一百年，能够醒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也有可能是神经元受损，控制人类记忆的神经丛被冻坏了没有恢复也是可能的。”
“那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呢？”
“或许可以开颅看一看……”
“不行！已经开过一次颅，短时间内若是再进行第二次……”
“真的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平白耽误了这么多时间……”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多普勒光频射流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