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蜀中地势特别,群山巍峨,江水绵延。故,云雾弥漫之下,良田颇丰和不毛之地具存。虽远离燕京这般富庶之地,有些地方的鱼米之乐却不输江南。

    但也因地势艰险,外人难进,蜀中民数始终不多。不免,浪费了许多未开垦的良田。

    提前看过蜀中战报和图志的简绥英,来巴州的第一件事不是排兵布阵,是往羌族与汉民的边界处探听民意。

    羌族世代居于蜀中北部,米仓山下。此处地势险峻,可耕种之地甚少,光寻猎难以满足逐渐增长的民数生存需求。

    为争取更多的良田,动乱自前朝就时有发生。如边境匈奴一般,是有所需,则不得不争。但与匈奴肆意屠杀汉民不同,羌族并不轻易对寻常百姓动武。

    现下所知的数场战役中,不乏有羌族败退连连的时候。可,不过多久,他们又能卷土重来。按理说,羌族不对外通婚,族中人员经不起这样的折损。除非,战败之时有人掩护他们离开,还给予一定的医药、粮草支持。

    将士戍边,有维护边境安和之责,每到战事,对羌族抬不动刀剑的士兵,也不是没有。

    既如此,他简绥英为何要做那个赶尽杀绝的恶人,而非设法招安羌族呢。

    听说简绥英要下乡,身为巴州守将的韩越简直摸不着头脑。不正军、不立威,这会儿跑去那地方干啥子?

    他拧着眉,操着蜀中口音问,“啥子?非去吗?”

    “是,那位大人铠甲都换下了。”裨将江随也摇头,燕京来的公子哥打的什么算盘。

    “随便吧,反正最近耕种之际,也不打战。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跟紧点就是了。”韩越本来就不太爱搭理燕京来的精贵人,简绥英自己不抓紧新官三把火立势,他正好落个安生。

    “是。”江随领了上头的意思,也明白要如何应对简绥英,就乐呵去给人家开道了。

    简绥英没有特地换掉燕京带来的锦衣,这一腔明显外地人的口音,实在没必要装本乡人。他立在将军府外头,眉目俊美,引来许多窥探和议论。

    “将军,这边请。”

    江随带着宝驹过来,等简绥英上了马,他才慢悠悠驾马往城外去。

    梯田层层,翠绿遍地,简绥英远远就下了马,交给江随一道系在树下。

    “这冬日的稻子,不好长吧?”比起燕京的干冷,蜀中的湿寒,更能耗损幼苗。简绥英见着一位中年人正在巡田,伸手翻看眼前的青叶,顺便拔去边上的一株杂草。

    “公子好眼力,没下过田的,可看不出秧苗和杂草。”梁获前面看着一位精雕玉琢似的贵人过来,还以为要糟蹋他的秧苗,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是行家。

    边上的江随也是惊着,他小时候被阿爹打了好几回才记得秧苗长啥样,这简将军还真有点本事。

    “冬日的秧苗能活否,关乎来年的收成。再精心养着,也难免病着、冻着。看天吃饭,都是没法子的事。”梁获见贵人随和,也就继续手上的活计。

    “都说行军之时,踏了良田也是常有的,这处倒是平整,可见那些人也是有君子之心的。”简绥英举目四望,颇有感慨。

    “那可不是。”江随反应的快,知道简将军说的是羌族,接着话就继续,“他们从不在这种时节乱来的。”

    “都指着天吃饭,相互体谅才是正道。”梁获依旧躬身拔草,似全无防备。

    “无蛮夷习气,甚好。”简绥英留下这句话,就问江随水源在何处,他去洗个手。

    江随听简绥英说打道回府的时候,觉着莫名其妙。简将军来拔个草就准备回去了?也不吃点乡头特色?

    回到将军府,简绥英就传令整军,无甚废话,简单清点领将就散了。

    “这位有意思啊,一点虎皮不吹,看着是个顶好脾气的。”督尉梁竹元搭着韩越的肩往家去。

    “他在意的是你们按时辰来了没,千万别小瞧。”韩越听了江随的话,倒是咂摸出些味来。这位简相的嫡长子,没有看着随和简单。

    不出韩越所料,待耕种之节暂过,简绥英就发了攻令。

    夜半时分,以穿插迂回战术进行突袭。

    他亲自带人穿插到敌军前最前沿的防坑后部,迂回包抄,断其后路;韩越、梁竹元正面攻击。此战,不以杀敌为重,首要降敌。

    这个攻令一出,韩越等人明显松了口气。原本,羌族无来犯,他们就不主动出击。但朝廷既派了主将来,就不可能不打。这一打,死伤难免。

    好歹也是一个地方的,也没什么天大的仇怨,抡不动刀啊。

    且,简绥英还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

    羌族的防坑后部,地形复杂,简绥英既要在计划的时间到达位置,又要小心他们的反扑,还得防着米仓山正部的支援。

    简绥英来之前就把米仓山前朝和这百年来所绘制的地形图都吃得通透。他出发时,让人带了火油和斧子,又让江随提前两刻时出发。

    “把后头的树砍倒,堆起来堵上他们下山的路,火油放在树边。上头的人过来,就放火。”简绥英提前到的就是为了砍出一条火路,保证不会烧山,也能拦住羌族支援部队。

    至于不告诉韩越,他提前出发,自然是因为他不信韩越。

    这一战,需得速战速决。

    “将军,树和火油都已经安置好了。”江随听到指令,就知道简绥英是真的不打算以杀敌为主要目标。若是要人命,大可埋伏弓弩手。

    天黑林密,正是最防不住弓弩羽箭的好时机。

    “我带十个人摸进去,你守好后方。前方信号一发,就留十个点火。火起,则往前部集合。”简绥英说完,系好面巾,如先前演练般,带人抹去主营帐。

    而后,这就是简绥英的第一个捷报。

    无一伤亡,擒敌数百。

    -

    “杨冒是吧。”简绥英在巴州最大的茶楼请了羌族的军师来会面。

    江随因前几天那一战,对简绥英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时时跟着。这会儿就在外头为简绥英守着门。

    “将军以我羌族数百性命邀约,杨某不得不来啊。”数百性命只俘不杀,杨冒便知道这位简将军无伤人之心。但他一时也摸不准对方的意图,只得冒险赴宴。

    “先喝茶。”简绥英亲自给杨冒倒了茶,“这茶是我从燕京带的,产地却是蜀中。”

    杨冒抿了口茶水,满口生香。他再不识茶味,也知这是难得的上品。

    “好滋味吧。不知羌族世代居于山林,可有几人能识得这茶?”简绥英好似何不食肉糜般认真询问。

    “无一人。”杨冒握杯的手略有青筋,他看着简绥英坦荡的眼神,无端有些气恼。

    “这就是为山匪的局限,还只是其中一点。”简绥英语气缓缓,话则诛心,“良田不足,果腹勉强,更别提读书、科考。”

    简绥英慢悠悠呷了口茶,“难怪你们要干仗。”

    “大人何意?”杨冒不笨,听完简绥英那些话,就猜到对方的意思。只是,简绥英真心还是假意,难断。

    “蜀中不乏无人开垦的良田之地,何不共享之?”简绥英靠近杨冒。

    “利诱,我羌族不图这些。”杨冒身子往后撤了些许,他深觉此人谋略之广。

    “那数百性命,就是朝廷的诚意。您糙了半辈子不在意,那米仓山下的后人呢?世代都为山匪?再遇着不讲理的一锅端了?”简绥英的言语锋利了起来。

    “您不信我的诚意,常理之中。咱们边打边谈,本将军会让您瞧见的。”简绥英说完就起身走了,连回话的机会都没给杨冒。

    江随听得清楚,又看简绥英真的让人把羌族之人给杨冒留下,十分不解,“您费劲约这一次,啥都没谈成,还把人放了,这不是白辛苦一趟。”

    “咱握着他们数百性命,他当然不信本将军是诚心来谈的。没事,打得他们信就是了。”简绥英翻身上马,好是风流俊逸的少年。他得让羌族知道,他简绥英有打趴羌族的实力,但他不这么做。这样,才更有诚意。

    与其同时,书房内的韩越也收到了消息。

    以实力收服人心,远比游说高明。韩越摸着下巴,琢磨简绥英的下个动作。

    思来想去,韩越还是决定亲自去会会简绥英。

    简绥英一回将军府,就看到韩越等在大门前。他把马绳交给江随,拦住韩越行礼的手,拍拍他的肩,揽着人就进府了。

    “怎么了,不待在家里多休两日?”简绥英心里早知道韩越必会来这一遭,面上则是关怀满满,一副好上司的模样。

    “将军,招安是您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韩越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可以是朝廷的意思,全在本将军如何处置上。”简绥英茶喝够了,带着韩越去书房,也不管韩越站还是坐,他自己先坐下了。

    韩越选了简绥英的下座落脚,“您的处置?”

    “蜀中的地形图,我翻过。未开垦之处尚多,招安羌族,正好用来垦荒造田。至于这战怎么打,羌族下落如何,不就是纸上怎么写的事。”简绥英就差把你得和我“同流合污”写在脸上了。

    “您?!”韩越惊得不知该怎么回话,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君!

    “只要你不造反,上头才懒得管你是怎么打的仗。前朝屠城的那位将军,还不位极人臣。”简绥英舒坦将身子搁在太师椅上,蜀中比燕京自在啊。

    “成了良民,他们就能如寻常百姓一般生活、求学,甚至向上一步。不好吗?”简绥英反问。

    “将军仁宥。”这一番话下来,韩越哪里还有不懂的。简绥英的意思就是,他招安羌族不一定得经过朝廷的同意,完全可以在文书上做手脚,直接把他们化为良民。如此一来,既化解羌族数百年的困扰,也不必兵戎相见,倒戈相向,他也能功成名就而不用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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