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上元佳节千灯明,不见人间黯然色。

    温宜安为南云淮诞下长子后身殒的消息,随街巷喧嚣传遍燕京,却拦不住檐下琳琅多彩的花灯自在招摇。

    宫中亦不会为了一个皇子侧妃罢停观灯礼俗,张灯、歌舞、百戏哪样压不住一点点的叹息。

    能祈祷天官赐福,也可两厢诉情,通宵达旦余后,再看萧萧暗影。

    流光溢彩的红墙下,简宝意步履匆匆,给温宜安送龙纹珐琅彩宫灯来。

    “你怎么过来了?”温宜安斜靠在榻上翻杂文,看到身披暗色斗篷的简宝意进来,惊得掉了手上的书。

    阿宝这会儿过来,得冒多大的风险。

    边上的婢子甚是机灵,见状赶紧扶着温宜安坐起来,又给她披上狐裘,免受凉意。

    “还是你这里暖和。”为着温宜安的身子,屋内安置了好些个青铜镏金的熏笼。简宝意解了斗篷交给婢子,提着宫灯过来求夸,“看,陛下赐给太子,我拿来给你了。”

    “你这样,太子不会生气吗?”这盏宫灯素来是要挂去乾云殿的,今年给了太子,可见陛下对他的看重。阿宝拿过来,给她这个身份尴尬的人,太子知晓后会不会责备阿宝?温宜安生怕自己给简宝意再添负累。

    昨夜马车上,那位曲女医给她解了脉,昏沉之中醒来,就看到阿宝喜极而泣的杏眸。阿宝与她细细说了来龙去脉,到这云隙山庄时,她已全然清楚阿宝的良苦用心。

    太子原本是想暗中将她带出洛园,阿宝忧夜长梦多恐生变,损了她的身子,临时改了主意。

    如此,既能借云淮的风顺利离开洛园,又能牵制云淮不敢轻易在洛园里就对阿宝动手。

    阿宝想把她养在身边,是怕杜蓁蓁发现端倪后,云淮会为了皇位放弃她。

    她对云淮再了解不过,自然更懂阿宝的心意有多周到。

    云隙山庄里也是处处妥帖,分毫都是为着她的身子着想,更让自己心生惶然。

    那位太子殿下能容得阿宝这般多久?

    “他啊,好脾性得很。南云淮都不怕他会苛待你,你就别为我担心了。”简宝意偏头故作细思量,吊着温宜安的眼,又灿然一笑拐着弯解释。

    “太子看着,的确是个好脾气的。”温宜安想起南云舟,也是温润如水,待下亲和的印象。

    简宝意在这儿吃了几颗元宵,又宽慰温宜安几句,就得回宫里了。

    “他,还好吗?”温宜安眉眼几经纠结,终是问了一句南云淮。

    “没见着。戏得做全,他今夜未去宫宴。”简宝意留步,回身抱着温宜安,轻抚她背,“不论来日如何,你我之情绝不生分。”

    温宜安嗅着简宝意身上舒心缓神的茉莉香,深藏泣音。阿宝太懂她,每一句都在卸她心中顾虑。

    若今日她二人境遇对调,她只能豁出命去换,却难全须全尾保护着阿宝。

    而且,太子不瞒阿宝这点,就已是她所不能了,她得相信阿宝。

    她定不会辜负阿宝的费心筹谋,安分留在山庄里,等燕京云褪光现的那日。

    立场之争,无可怨尤。山穷水尽之时,她陪着云淮去就是了。

    -

    燕京的雪还未落尽,依稀可见银装素裹的华丽。山茶花影斑驳间,简宝意拣了盆十八学士去洛园。

    温宜安辈分低年岁轻,后宫众人不得前来,前朝命妇亦不好吊唁。唯其族中弟妹能守在灵前敬谢往来同辈拜唁之礼。白帆飘摇招亡魂,初春冷清寒髀体。

    温瑞唐和温瑞庭原也是不能来的,但他二人算是与温宜安一个学堂长大的。以幼年同窗之谊的名头,跪守在这里。

    温瑞唐和温宜安倒是真兄妹情深,听闻小妹骤然离世,哭得一双眼睁不开,这下还在低低哽咽。

    温瑞庭拍着他的背,心里藏着个极大胆的猜想。只是,宜安惊胎太过凑巧,即便简三小姐有心,也只能保得宜安体面生下孩子,不受那剖腹之苦。

    简宝意款步而入,将山茶放在灵前,绯红的颜色霎时间照亮宫室。她跟着宫婢的指引,给温宜安上了三柱香,丝毫不管旁人面面相觑的为难。

    灵堂放红花,实在不合常理。

    “雪压山茶的盛景,宜安素来喜欢。她不得一见,我便将这山茶带来。”简宝意瞥了南云淮一眼,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怨怼。

    南云淮一身素衣抱着温宜安的牌位跪坐在灵堂内,不言不语。他倒是将失魂落魄演得入骨,唇角干涩出血,眼下青黑难消,难得的不体面。

    其他人见她话里有怨气,知道是对着南云淮,都将头埋了下去。

    温瑞庭心头那点侥幸的期待,在看到简宝意难看脸色的那刻,就泯灭了。

    他的宜安妹妹真的没了,她才这点岁数。

    温瑞庭不吝最大的恶意揣测这其中的弯绕,怎么圣上才赐魂,宜安就惊胎了。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是杜蓁蓁的授意还是南云淮的冷眼旁观?

    巧得不行,杜蓁蓁也来了。她素面朝天,身上也是最简单的装束,甚至在发髻上别了一朵白花。

    杜蓁蓁没想到会碰到简宝意,她今日来,是为表真心的。温宜安惊胎,与她半点干系没有。

    瞧见简宝意看向南云淮那恨极了的眼神,杜蓁蓁心下大安。

    原还怕,那最不可能的可能:是不是简宝意和南云淮联合做局,就为了瞒过她。

    不过想想也是,简宝意能为了温宜安不知分寸,南云舟岂会坐视不理。

    上苍果真怜爱她,要她求仁得仁。温宜安惊胎而去,又是在元宵之节。宫中只会觉得她去的不是时候,平添烦乱。

    所以,这丧仪才会拖了三日才办。

    人一旦离开了,再深的情意也会随着时间消散。她聪慧大度,进退得体,迟早能拿下南云淮的信任,得到她想要的位置。

    “殿下节哀。”杜蓁蓁规距上了香,泪眼朦胧,看着比平日温婉许多。

    “呵。”

    温瑞庭正想轻呸一声,就听到简三小姐的冷哼。

    他听得到,其他人自然也听到,都颇为惊愕。

    他们虽也觉宜安出事与杜家有关,但谁也没胆子在这个当口找杜蓁蓁的麻烦。

    而燕京谁人不知,简三小姐是顶好的脾气。就是婢子冲撞到她跟前,她也不会苛责。

    现下这样横眉冷对,莫不是真有什么隐情。

    杜蓁蓁无奈一笑,似早有所料,她依旧看着南云淮,“臣女自幼便有聪慧之美誉,从不觉得伤了殿下心上人,还能讨好。”

    “贤侧妃此时出意外,臣女便会担上最大的嫌疑。若臣女真的犯了糊涂,即使殿下一时查不到端倪,日后又何能轻放臣女。臣女之母亦是因产而去,实不忍听闻类似境况。自始由终,臣女只要一个保障而已。”

    杜蓁蓁在温家众人面前剖白,看似无可奈何之举,实则高明。

    她坦荡如此,反叫诸人怀疑自己小人之心。

    何况,她说的在理在情,实无伤人动机。

    加之温宜安出事,实在意外,难料此处。

    温家诸人从一开始的怒目而视转为哀泣,哭温宜安早逝,也哭温家最后的底牌已失。

    南云淮身子微微一动,像是听进了杜蓁蓁的话,又仍不言不语。

    “谁能有她懂事呢?这一去,成人之美了不是。”简宝意依旧不待见杜蓁蓁,说罢拂袖而去。

    温瑞庭暗自点头:是啊,宜安离开,成全了南云淮和杜蓁蓁的所有心意。

    何止两全其美,除了温家和太子那边,她成全了所有人。

    南云淮再喜欢,这份爱能持续多久?为了保住温家的来日和宜安的孩子,温家势必会再送一个女子过来。至于,这个女子能不能诞下拥有温家血脉的孩子,就未可知了。

    简宝意自洛园出来,就松了口气,瞒过杜蓁蓁不难,要在众人面前逞凶忒难。

    南云淮真是好本事,要不是她知情,真要以为他有多心伤难抑。

    这样的人,只有宜安那般全心依恋和爱慕才能留住他。

    杜蓁蓁越聪慧,他越会防备。就算杜蓁蓁能顺利踏上皇后宝座,怕也不能长久。

    一个睚眦必报、面软心硬,一个非任人宰割之辈,南云淮与杜蓁蓁之间就慢慢折腾吧。

    杜蓁蓁到底是南云淮未过园的正妃,留待灵堂帮着料理,也是应当的。

    故而,简宝意离开后,杜蓁蓁并没急着走。她跪坐在南云淮身侧,为温宜安烧纸钱。

    “宜安妹妹喜爱山茶,臣女家中也有几些甚好模样的,一会儿就叫人送来。”瞧见那绯红山茶,杜蓁蓁想除了温宜安自己喜欢,没人敢在南云淮面前造次。

    “嗯。”南云淮嗓音嘶哑,低低应了一声。

    “殿下,千万保重啊。”杜蓁蓁闻言,眉心一蹙,关切之态不作假。

    “臣女听闻宜安妹妹是听了旁人嚼舌子才惊胎的。陛下仁厚不予追责,却不能就这么放过。臣女愿竭力相助,帮殿下慰告宜安妹妹在天之灵。”人已经没了,杜蓁蓁不介意为她出个头。

    杜蓁蓁句句体贴,听在南云淮耳中,却是将她与宜安的分别暴露得干净。宜安心慈,追究那些人,只会让她不安。

    不过,杜蓁蓁想示好,就由着她去。

    反正,折的是她杜家的名声。

    南云淮依旧是低低“嗯”了一声,抱着温宜安的牌位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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