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午后的骄阳自轩窗外洒进长宁殿,微妙的气氛在变幻的阴影中愈演愈沉重。

    简絮卿听到南宛月近乎指责的剖白,愣愣将扶额的右手换到椅把上,一呼一吸间翻滚着不可置信。

    这是她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宛月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货物?你倒舍得折辱自己!”这可是她精心教养出来的第一个孩子,简絮卿怒极反笑。云生上位,她就是长公主,可掌兵权的长公主。女子于世,从不该寄托在男人的一点薄爱之上。唯有手中权柄,能长久护佑自己。

    她费心绸缪,岂止为了云生。

    “不是吗?女儿嫁与谁重要吗?能为云生换来所需筹码才是重要的,才是母后您想要的。您的野心,比女儿的来日重要。”简絮卿伤心之态,如软针细细密密扎着南宛月。她只凭着心里这股长久的郁气,才能继续在殿中陈言、反问。

    “可你也会站到一个无人敢犯的位置。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吗!”利益交换不假,可只要云生继位,宛月的地位也会随之涨高。到时,她实在不喜那人,换了便是。简絮卿想不明白,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哪里亏了她?

    值得她这么曲折的瞒过自己,选一个“危险人物”成婚。

    “那如果女儿不想呢?只是不想。”南宛月望着正座上凤仪万千的母后,言语诚挚,“女儿不想一世汲汲营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您一开始入宫的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要把宝意表姐牵扯进来吗?女儿不想牺牲那些放在心上的人,一个都不想。女儿从来没觉得母后有野心,是错的,人都有自己的欲求。女儿也没觉得您做错过什么,直到表姐入宫。您知道她时时望着千秋院后头的那堵墙吗?她在想家啊。可她没怨过您,她只是小心再小心,不想伤害任何人。”

    南宛月说着就哭出了声,她于母后面前仍是个孩子,也深知此时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换得母亲心底最后的舐犊之情。

    若母后打定主意,不认这赐婚,是绝对有能力搅得成亲之路阻碍重重,磨尽二人本就不稳固的情意。

    听到阿宝的处境,简絮卿身子一僵。她的确没想过,那么乖顺的阿宝,心里埋着无限柔肠。硬是将委屈咬在天真的面庞下,不曾对她吐露半字。

    她不是不知道阿宝是被迫入宫的,可只要阿宝没提,她就能当作不知细情。

    若她听到了呢?她又真的会放过阿宝吗?

    或许这是在后宫生存久了的本能,明知道答案,却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

    这就是宛月不想出降在燕京的缘由吗?一旦开始为权势牺牲某种情绪,终有一天会被权势淹没,舍去所有最珍视的东西。

    简絮卿在南宛月的泪眼朦胧中罕见的沉默下来,她望着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儿,终于正视起她未道出口的诉求。即便,她不一定会认同。

    南宛月无疑是敏捷的,她感受到简絮卿的软化,就得趁胜追击。

    这也是生于皇室的本能,顾念母女之情,也不忘己心所求。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尊位的。”南宛月收了泪,正色起来。接下来,她要说的,句句都是逆言。唯有如此,才能让母后真的去思考,她争这个位置的意义。

    “云生,他被您教得那么好,他能接受太子被您设计下去吗?”母后的高明在于教育子女不偏不倚,行君子道。这点,比温灵熹那个有颜无脑的女人强上何必百倍。要不是她在南云淮面前时不时就要贬损南云舟几句,也不至于让南云淮膨胀到忘我。许多上不太台面的事,偏要插手。

    但也坏在此处,兄友弟恭的仪礼教化下,云生要是知晓母后的企图,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谁让南云舟做到了嫡、长、贤、德的四重标准,是无可挑剔的太子之选。

    “我知道您想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太子的母后已不在人世,表姐贪懒。他继位,您照样还是后宫权力最大的人。”拿云生威胁,拿利益诱惑,南宛月的心提在嗓子眼里。她的母后何等智慧,她是顶着关公门前耍大刀的压力在试探。

    见母后依旧不说话,南宛月心一横,“若您是想垂帘听政,一尝代掌权柄的滋味。您确定将来不会眷恋手中权力而与云生离心吗?”

    “绝无可能。”此话未落地,简絮卿眼神就凌厉起来,想也不想就开口反驳。

    “母后,想想您的野心。这并非女儿危言耸听。”这点,是南宛月足以笃定的。

    她可称清澈的眼眸一动不动看着简絮卿,像是在等母后最紧要的指导,“到那时,女儿是帮你压着云生,还是帮着云生清君侧?”

    “你、”简絮卿握在椅把上手微微颤动,在南宛月的态度里,她恍惚起来,甚至看到自己沉溺权柄的模样。

    宛月的聪慧让简絮卿无法轻视她的质疑,更无法解答那个问题。

    连简絮卿自己都动摇了,她真的会舍得归还权柄吗?

    那才是真正的做到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无需倚仗任何一个男人,她就能轻而易举的权倾天下。

    彼时,云生会如何?他再不会相信,母后是为了他才争那个位置的。

    他会开始愤恨,是母后逼得他夺了太子皇兄的位置,担下不悌的骂名;又将自己束缚在帝位上做一个傀儡,任人摆布。

    简絮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宛月早就看得这么深了吗?

    所以,她才不愿。她不仅是为了自己不愿,也是为了他们三人不走到操戈的局面而不愿。

    简絮卿逐渐回神,看向南宛月的眼神,也从起初的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怜爱,“陛下不会放过太子一脉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不出降在燕京,但也别选沈卓然。

    “父皇一次都未赢过太子。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儿子,您也是。与其相争落败,不如卖好求荣。女儿选了太子。”仅凭几局话要让母后放弃争储的念头是白日做梦,但不妨碍她表明立场。

    “宛月!”她的女儿怎么可以同别人站在一处!

    “女儿不过问母后的盘算,也不会插手留园的动作。若您执意要争,女儿无非就是殉夫的下场。”南宛月不会因来日难卜,就放弃当下的合欢。

    “你就这么确定,沈卓然不会同你和离?”简絮卿冷哼一声,宛月说的含糊。其实就是,此争乃不死不休。南云舟活着,云生就绝无机会。而沈卓然乃沈家嫡系,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南云舟。到时,长宁殿若是赢了,她随沈卓然而去;长宁殿输了,她却不会有折损。

    宛月甚至相信,南云舟不会薄待云生。

    是的,连她自己都觉着南云舟不屑那等下作手段。

    想到宛月说南云舟未曾输过,简絮卿凝眉沉思。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认可,何尝不是南云舟真正想要的赢面。

    “您不能冒犯闯进去。”若兰仓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简絮卿眼神询问南宛月,南宛月摇头,这会儿谁会过来?

    原是沈卓然跨马游街被丢了满身的荷包,宴席上露了面,就急急回留园洗漱更衣。这回来,才知道南宛月独自去长宁殿一事,立马就要赶过去。

    “你未必有用。”南云舟拿折扇拨着从沈卓然身上取下的荷包,暗叹这女儿香是一年比一年用心。沁鼻不扰人,幽香带清冷。

    “那不也能叫她一人去扛。”沈卓然急得打转,靠近是她,表白心意是她,求赐婚还是她。现下,绝不能再叫她独自承下这事。

    “取了孤的腰牌,带公子过去。切记不可失礼。”琢磨着南宛月应该谈的差不多,南云舟点头,是该让卓然去表个心意。

    不过,卓然到底是外男,南云舟让岑言陪着过去。免得冲撞了后宫妃嫔,平白让人拿了错处,免得刚得的功名,转头就被削了。

    “皇后娘娘万安,小可沈卓然,求您一见。”沈卓然直接在殿外跪下了。

    沈卓然是皇帝刚封的探花郎,他这一跪,长宁殿的其他仆婢岂敢视之不见,只能陪着跪了下来。

    “若兰,让他进来。”简絮卿的视线从门上移到南宛月面上,似在说,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沈卓然踏进殿内,见南宛月双眸虽微红,脸色却尚可,松了口气的同时庆幸自己来了。

    他对着皇后就是稽首告罪,“今日来得匆忙,无有见礼,是卓然失仪。”

    沈卓然到底是大将之子,又有功名在身,按理私下觐见不必对皇后行如此大礼。足见他对南宛月的在意。

    “嗯。”简絮卿施施然受了这一叩拜,不置可否。

    “赐婚一事,是卓然与公主莽撞,未能先行告知娘娘。娘娘若要责备,皆是卓然的不是。卓然能保证的是,定不负宛月公主。若您不信,卓然即刻修书回去,让父亲以家主名义为宛月公主立书许诺,此生再无二人。”宛月为他做尽能做的事,他沈卓然岂能坐享其成,无有表态。

    “你沈家的诺,本宫还是信的。”不是花言巧语的败絮枕头就行,简絮卿端看沈卓然,是燕京那群贵公子比不上的少年意气。眉宇朗朗,论心机想是斗不过宛月。

    如此,她就看看,陛下和太子,谁能占尽春风。

    再来与她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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