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沈乐央是沈家嫡系幺女,出生之时正是沈家在荆州最风光得意的日子。沈寻崖一介武夫翻遍藏书,才与她取了“乐央”二字,寓意欢乐一世、永不停歇。只是,沈寻崖怎么也想不到,以后的某一日,这二字会恰好应了钦天监口中皇后的命格。

    沈寻崖虽是武将出身,心思却细腻,早早瞧出长子面上性情稳重实则九曲心肠,来日自有些儒将风范;幼女聪慧机敏,性子却是天真浪漫,最宜自在一世。

    因而在教导上各有侧重,不以未来家主的要求压制沈乘风,不以世家女子的规距束缚沈乐央。

    沈乐央八岁那年对墨家机械生了兴趣,常能于书中自学有为。沈寻崖发觉后,不竭余力为其寻访民间大师,要其学有所成,识物明晰,而非一知半解,略有见地。

    于是,十岁的沈乐央从拆解鲁班锁中得了灵感,造出沈家玉珏,用以机要联络。

    沈乐央及笄前,沈夫人觉着夫君对这孩子过于溺爱,恐她婚后受不住宅院规距,心生郁结。沈寻崖只问沈乘风可愿意将养妹妹一世。

    沈乘风自来觉着世上无人堪配他的妹妹,忙不迭就应下,是以兄妹情谊愈加深厚。

    沈乐央天资过人,更耐得住寂寞,小小年纪,遍阅览云梦藏书。那时,她的毕生所求,是踏遍山河,寻访前人古籍,将它们整理成册,流传后世。

    好叫后人知晓,他们沈家可不只是会打仗的莽夫。

    沈家上下对沈乐央这叛于俗规的前程抉择与有荣焉,觉着她不负九天恩赐的天赋。

    一日,沈乐央得知乡野处的私塾陈老先生手中留有数本前朝诗集,想着离家不远,亲自去求才得人心。她匆匆换了男子衣衫,竖起长发,带了护卫和丫鬟赶过去,生怕陈老先生把这诗集给了旁人。

    “小姐何必这么给脸面?”方禾自小陪沈乐央长大,是将其捧在心上护着的。她见沈乐央急得步履繁乱,上了马车还有些喘,心疼得厉害。

    “数第不中,想来心有不甘。他这般大的岁数,那诗集怕是唯一拿得出手,留得后人的东西。我今日全了他的脸面,也算叫他往后日子舒心些。如此,我得求,他得愿,岂不两全其美。”沈乐央打听事情,素来要清楚明晰才好,免造误会,免生事端。她知晓陈老先生的境遇后,便有心给个礼遇,成全老人家数十年的心气。

    沈乐央来时,陈老先生家正聚了一伙人。方禾远远瞧过来,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小姐,是在议亲。”方禾机灵,下了马车,三言两语就得问来龙去脉。

    也是巧了,沈乐央让护卫上前报了身份,又亲自下车来给陈老先生行礼,说明来意。

    陈晟一愣,荆州沈家?

    众人也是怔愣,沈将军早年威名四扬,后在荆州恪尽职守,可说政和通明。

    这眼前之人,贵气自成,眉眼稚嫩间可见容色倾城,莫非是那位遍寻古籍的沈小姐?

    陈晟回过味来,带着众人就要跪,被沈乐央拦住,“原就是我等搅了喜庆,先生不见怪,就是对晚辈的厚爱,岂敢受礼。”

    “沈小姐诚心前来,老朽不该拿乔。只是这诗集乃恩师所传,不敢相送。”陈晟皱眉,他绝非故意为难。数第不中已是有负恩师,如何能将这唯一物件再给出去。

    “那是自然。晚辈以沈家为诺,抄了这诗集,便亲自来还与您。”沈乐央一开始就知晓与长者要东西,最是难。她开口就是要,如今换成借,人家就好应允得多。

    陈晟原还有些犹豫,边上一青年,扯了下他的宽袖,眼神示意不可得罪。

    陈晟黯下眼眸,叹气点头,“那便愿能助沈小姐绵薄之力。”

    这一送,不知何时能归还,他又不能催人家。哪知后来,不过十日,沈乐央就真亲自将诗集送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沈乐央盈盈福了身子,谢过陈老先生。

    紧接着,方禾就取出一荷包,呈于陈老先生,“谢先生成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待沈乐央一行人走远了,陈晟打开荷包,里头竟是封百两银票。

    回程路上,飘了些微雨,沈乐央让人就近找地方歇着,不必急着赶路。

    “咱们有腰牌,总归是能进城的。”沈乐央刚要放下马车帘,就见对向有人御马而来。

    “几位,可知陈老先生家在何处?我按着舆图走,只到这村口,不知具体位置。”南珉风尘仆仆,余光瞥见沈乐央放下帘子前的惊鸿一面,恍惚了几许。

    就是燕京,怕也难寻这般姿容的女子。

    “您去作甚?”过于巧合,沈乐央让方禾问了一句。

    “听闻陈老先生有前朝诗集孤本,特来借览。”南珉见他们衣着不俗,马车又是上乘规格,当是为了谨慎,才仔细问询,就据实以告。

    沈乐央和方禾对视一眼,今日“巧”这字委实过于贴切了。

    “那诗集被我家小姐借来了,公子若是要,可留下姓名、地址,沈府自会多誊抄一份寄去。”方禾得了授意,掀帘向南珉解释并给了解决的法子。

    南珉还没来得及深思,雨忽的落大了。

    “前方有处亭子。”沈春反应及时,取了把伞给南珉,吩咐马夫往前走。

    不多时,众人就到了雾亭。

    方禾打着伞,扶着沈乐央进了亭子,与南珉正式打了个照面。

    “小可还是在亭外候着吧。”眼前人容色出尘,值妙龄之年,南珉怕损了人家清誉,忙打开伞就要走。

    沈乐央扑哧笑出了声,这人也太有趣了些。若不是见他品貌上佳,沈春哪里会放他进亭子,难为他想了这许多。有哥哥在,荆州地界上,谁敢传她沈乐央的半点闲话。

    “男女之间岂只有私情。”沈乐央款款坐在方禾为她铺好的石凳上,“莫叫俗世陈规拦了你看琼花的好时候。”

    南珉这才发现,亭边赫然生长着数棵琼树,这会儿正开得灿烂。

    忽觉着熟悉,南珉放下伞一瞧,琼花亦开在伞面上。

    “这批伞是我前年随手制的,你若瞧得上,送你吧。”沈乐央见他心细,更觉此人可结交。

    “不、不妥吧?”岂非私相授受了?南珉惊得喉头发涩。这个姑娘看着出身不差,怎的半点闺门礼仪都不知?

    “你不告诉别人,谁知道是我的送的呢?我不承认,谁又知道是我做的呢?”见南珉如听了什么惊人之语般错愕,沈乐央忍不住背过身去笑。

    方禾无奈摇头,却又悄悄帮沈乐央挡了下身形,暗叹她家小姐还是这么爱逗人。

    南珉醍醐灌顶,深觉世家事莫不如是,这人实在有趣生动。

    常言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般内外兼修之人,实在难得。南珉握紧手中伞柄,若日后有机会,定要相谈一场。

    却不想再见之时,只余有故人之姿的太子殿下。

    随年岁渐长,沈乐央也愈加貌美异常,每每出现便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沈家有女,貌若仙人的说法也流传甚广。

    沈乐央不在意人言,只郁闷再不能如先前那般随意在市集、街巷中寻书。

    她着人在城门口搭了个茶摊,记录来往行人有关古籍的消息,再派人一一查实,自己登记成册。

    这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然而未等沈乐央完成心中夙愿,燕京巨变,先帝嫡系皆因争储而陨落,唯一在外戍边的南珉被传战死,南承书意外为帝。

    钦天监言凤落荆州,为平衡朝中势力,内阁和宗人府选中了素有云梦才女之称的沈乐央。

    沈家本不愿卷入燕京是非,可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阿爹放心,我只将他视作君主,一心辅佐就是。”銮驾已到沈府,沈乐央行叩拜大礼,跪别双亲和兄长。

    沈乐央抱着辅君的念头进了宫,因其才貌出众,南承书痴迷不已,两人过了一段尚可的时光。南承书觉得沈乐央虽长在水乡,性子柔和但知进退,能辩是非也晓礼仪。也是在那段时光里,沈乐央怀上了南云舟。

    沈乐央对腹中的孩儿十分感兴趣,她自来埋头于书册之中,不知自己亲自孕育孩儿竟还有这般不同的经历,连着对南承书也不怎么上心。

    沈乐央才学广泛,平日里连政事都能为南承书指点一二。匈奴以水源求生的由头要我境一块地,南承书不知道该如何。

    不允有失仁义,允了又失国土。

    沈乐央只瞟了一眼,就说,那我们就要另一块呗。届时,他们不愿意就是他们的错了。

    沈乐央随手点了图上的一处,瞬时局势扭转。她更在意腹中孩儿的变化,并不多想南承书此刻骤变的脸色是何意思。

    沈乐央显然是不懂燕京的,也天真太多。她完全想不到,她的全心辅佐,在南承书眼前却是卖弄和威胁。

    后来,温灵熹进宫了。在沈乐央看来,温灵熹堪称拙略的演技,却把南承书拢得越来越紧。

    沈乐央是不明白的,她不懂,圣贤书也没教她应该怎么做。但,南承书不来她宫里就不来了吧,她也并不是很喜欢南承书。

    因为实在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教了三次还会犯同样错的人。

    在沈乐央看来,笨不是原罪,但笨又不肯承认就是蠢。她守在她的宫里,养着她的孩子。可是,别人不放过她,等到她发现自己中毒了。此生最大胆的谋算,就是为了南云舟。

    她为南云舟求来了太子之位,她的孩子那么聪慧,藏拙是保不住他的。只有太子的位置,能保住他。但,他能不能保住太子之位,就看他的本事了。

    就算,他不能,也起码熬过了荆州来不及援手的这几年。

    下意识的,沈乐央仍然想要南云舟远离斗争,去过简单的日子。毕竟,她仍向往那样的日子。生于沈家,几乎让她付出了余生的所有运气。可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沈乐央能做的,是最后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留下一分保障。她不怨别人,也不恨南承书,在她看来,南承书实在乏陈可善,没什么好说的,还不如温灵熹来得生动活泼些。

    最后的最后,沈乐央回光返照之时,亦醍醐灌顶,她给南云舟留了那句:凭什么要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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