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哥，你说，那只鸭子，它孤独吗？”李宝珠一脸茫然失落地坐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唯一的一只鸭子。
“孤独。我感觉它一直在寻找生命里的母鸭子。”
“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正经啊。”姜哲一本正经地说：“平时这湖里有两只鸭子，今天就一只，你说它孤独不孤独？”
“平时有两只吗？”
“两只。所以现在，这只鸭子一定非常孤独。”
“姜哥，”李宝珠决定略过鸭子的问题，说回人类，“你没发现一到了大一下学期，大家就不像一开始那样黏在一起了吗？以前宿舍干什么都在一起，大家总是一起出去。这学期基本上都开始各自活动了，约时间一起出去都不容易。”
“这事我没有发言权。”姜哥淡淡地说：“我上学期也没跟我室友一起行动过，我不招人待见。”
“那你能享受一个人吗？”
“能啊，我挺享受的，我又没有母鸭子要等。只要有网，把我扔孤岛上都行。”
“那我也能。但是现在不在孤岛上，而是在人堆里，我就还是下意识地渴望跟人挨得很近。可是一旦跟人贴近，我就更容易暴露缺点，然后就会讨厌自己。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你最近太爱思考人生了，你一思考人生就开始折磨自己，你应该跟我学学，上网吵吵架，折磨一下别人。”
“‘神仙姐姐’被你折磨跑了吗？”
“我觉得她是磨刀石做的，太他喵的耐磨。”
“好想见见她，让你都束手无策的人……姜哥，你约她出来吧！你们应该奔现，应该认识认识！”
“我是不会让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
“把你磨得更锋利不好吗？”
“浑身棱角的人只会越磨越圆润，谁疼谁知道。她就在网上呆着吧，别下场来膈应我了。我自己待着挺好的，自在。你是一个人自在还是跟别人在一起自在？”
“一个人。”李宝珠毫不犹豫地说。
姜哲听完李宝珠的答案，耸耸肩说：“人生终究是要自己走的，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课题。”
李宝珠想，理论上来说，我作为一个社恐，一个时刻在担忧别人是否喜欢自己的人，应该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才对。把自己藏起来，就没人看见我，也就不会有人讨厌我。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总是很担忧，我根本就没法享受。
“姜哥，你好强大。”李宝珠由衷感叹。
“道理谁不会说？可我也做不到啊，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没事就跟你待在一起？”
“是不是一个人待久了，时间长了，就能习惯了？”
“不知道，但总需要时间适应吧……”
就算李宝珠不想习惯独来独往，她也开始了被迫的习惯。每天，她自己去食堂吃饭，一个人上自习，一个人逛超市。为了做些挑战，她还第一次一个人去了火锅店。
简直如坐针毡。
李宝珠在等待火锅上桌前，心里仍然十分忐忑。她拿起手机掩饰尴尬，又强迫自己放下。很快，她看到还有几个人也是自己来的，看年纪和神态，他们都已经工作了。李宝珠看着他们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单人小火锅面前好好地吃饭、认真地喂饱自己，那么自在、从容，他们似乎对一个人来吃饭习以为常。
有了同类，李宝珠就感觉自己没那么尴尬了。等火锅上来，她也假装自己很从容，是一个就算只有自己也要好好吃饭的成年人。
吃完了一个人的小火锅之后，李宝珠又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她一直等到电影散场，所有人都离开，才最后一个走出了影院。
“妈妈，”回到学校，坐在湖边，李宝珠看着沉静的夜景给老妈发了条信息：“我今天自己吃了火锅，自己看了电影。我最近自己做了很多事，在学着享受一个人，在想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照顾我爸，照顾我，现在你把更多的时间用来照顾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拖累你了，我希望你找回你自己的翅膀。”
李宝珠用心地给母亲发了一条温情的信息，希望母亲能够知道自己很好，不再是需要她牺牲自己成全一个家的存在。妈妈会怎么想呢？李宝珠等过了广场舞结束的时间，终于等到了母亲的回复。
“都谈恋爱了为什么还一个人？你把小赵电话给我，我说道说道他。”
不久，宝爸也突然来了一条信息问：“没钱了？要多少？”
李宝珠看着爸妈的信息，多少有那么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惆怅。
“宝珠你的仙人球！我给拿回来了。”
李宝珠和姜哲正在社团办公室里布置着“地球一小时”活动的塑料瓶松树，宋思荟突然推门进来，还把那盆眼熟的仙人球摆在了李宝珠的面前。李宝珠脑子里迅速脑补了宋思荟学姐问白玉学长要回仙人球的情节。
“我男神还给你换了个盆，跟我那个盆是同款呢，你就说多有缘吧，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是默契！”宋思荟像是广告展示一样给大家展示她跟男神的同款花盆，她不知道这就是她的那个花盆。
“啥意思？”不明所以的姜哲问。
“啊，上次宝珠把她的仙人球放办公室了，我不知道，拿去送人了，刚才又要回来了。”
“还知道拿回来，算你有点良心。”
李宝珠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仙人球，说：“学姐，要不，你把它给学长吧。学长不是拿了五十个瓶子么，不能让参加活动的人什么都没拿到。”
“没事，我想好了，我再给他买一盆。”宋思荟说着，狡黠地挑了挑眉毛说：“这样我还能找点借口跟他出去是不是？要不拿啥增加感情？找个时间我就约他出去一起买花，然后再趁机一起吃个饭、喝个奶茶、看个电影，这爱情不就开始了么！”
“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李宝珠一听，立即痛快地收下了盆栽，为学姐的爱情让路。
“我支持你老宋。”姜哲说：“白男神适合当初恋。”
“真的？你可真是难得说句人话。”
“初恋最后都成不了。”
“你滚！”宋思荟骂着姜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管东西狠狠地扔了过去。
“啥玩意？”
“老鼠药！药死你！”
“哎呀，挺贵的呢！”姜哲一看是管祛疤的药膏，川剧变脸似的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谄媚地说道：“谢谢宋部长，这屋你最美，你肯定能搞定男神！需要帮忙吱声啊！”
“借你吉言啊。”
宋思荟和姜哲吵着，李宝珠看着桌上这盆恼人的仙人球，想到之前自己冲动着把它送走，甚至食言没有陪它本来的主人换上一个他心仪的花盆，想到自己在白玉面前痛哭的场景，丢脸的感觉终于澎湃汹涌地姗姗而来。
到底该拿这盆小花怎么办呢？
这盆仙人球经过一遭历险，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李宝珠的桌子上。李宝珠拍了张照片发给了白玉，给他发信息说：“学长，盆栽拿到了，谢谢你把它还给我。”
“啊……”白玉意味深长地发了个感叹词，然后说：“本来不想还的，你学姐硬要回去的。”
那……这……
“那你方便的时候，我拿去还给你。”
白玉约了李宝珠看电影。
话剧社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电影放映活动，在一间没有课的阶梯教室里。教室里放映着电影《偷自行车的人》，李宝珠和白玉坐在最后一排观影，两人中间空了一个位置。电影放映结束后，李宝珠坚持要请白玉喝可乐，补偿并且感谢他。白玉对那天李宝珠抽疯的事情闭口不谈，这却让李宝珠更觉得煎熬又丢脸。
“你们社团经常放电影吗？”李宝珠找了个话题。
“大概一个月一次，你以后如果有空可以常来。”
“好啊，能免费看电影。”
“以后有放映安排我告诉你。”
“谢谢学长。”
“你们学院下次的活动是什么时候？”
“三月最后一个周六，晚上八点到九点，有‘地球一小时’活动。我们用上次回收的旧瓶子做了一棵环保树，能亮的那种。还能答题换小礼物。”
“什么小礼物？盆栽吗？”
“盆栽没有了，但是有小夜灯。”
“这次要怎么才能得到一个小夜灯？用多少个瓶子？”
“答题就行了，不用拿东西换。而且小夜灯有很多，只要答对了就有份。”
“都是什么题？”
“垃圾分类的题。”
白玉点点头，也没说要去还是不去，“你们社团的人果然都是地球卫士。”
“思荟姐他们比较厉害，我就是凑热闹。”
“没人凑就不是热闹了。”
两人突然沉默了两秒，李宝珠终于把袋子里的盆栽还给了白玉，回到了正题：“对不起学长，上次我有点冲动，还喝多了，就想着赶紧把这盆花送走，我不应该勉强你收下这个盆栽。你要是想换盆的话，我们就找时间去挑一个……”
“现在不用了，这个盆挺好的。再说了，”白玉笑笑说：“我要那么多盆干什么？”
“思荟姐说之后会跟你一起去买盆栽，到时候你要是看到了喜欢的盆就告诉我，我去买！”李宝珠坚持。
“她说过了，我拒绝了。我要这一盆就够了，这盆比较有意义。”
李宝珠感觉自己做了不明智的事，说了不明智的话，在面前这个明智的好人面前相形见绌。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宿舍了。”
“你的脚好了吗？”白玉突然问：“还疼不疼？”
“不疼了不疼了，”李宝珠连忙说：“就是鞋磨破了一点，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本来以为你脚疼，想送你回宿舍的，但是我的自行车丢了，只能让你走路了。”
“不用送我的，我脚早好了，可以自己回去的！你的自行车怎么丢了？”
“就，放那，就丢了。”
“我问了个傻问题。”
“不傻，丢车的人才比较傻。我这次也打算买辆二手的，专门买那种破的，越破越好，不容易丢。”
“我也想买一辆二手车，哪里有卖的啊？”
“我去问问大四的学长，他们快毕业了，会淘汰一批。我问好了告诉你。”
“谢谢学长，真是太麻烦你了。上次你送我去医院找姜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希望你能常常来麻烦我。”
“改天你有时间，我一定得请你吃好吃的。”李宝珠说：“姜哥的事也麻烦你来着。”
“好，改天我饿了就找你。”白玉突然拎起了手里的袋子，看了眼里面的花盆，问李宝珠说：“你不觉得这只兔子有点像你吗？”
李宝珠不置可否地笑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希望白玉赶紧把这盆花带走，别让这只兔子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跟这只傻兔子一样，她不想再看见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