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李宝珠很讨厌自己，因为她养死了白玉学长的仙人球，因为她伤害了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李宝珠不知道姜哲是否找到了白玉，不知道白玉知道真相之后是否会好受一点。现在比起让自己好过一点，她更希望白玉不要太难过。那副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的样子，李宝珠越想越心疼。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姜哲还是没有发来信息。李宝珠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走来走去，看得宝妈都烦了。
“你腿不疼了？这都来来回回多少趟了，净挡着我看电视了。”
“我，我脚痒痒。”
“那就是快好了，痒痒正常。赶紧回去坐着吧，别来回晃悠了。”
李宝珠回去房间坐下，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这时，姜哲终于来了电话，李宝珠连忙接起来。
“喂，姜哥……”
“宝珠，人总算找着了，但是今天说不成了。”
“怎么了？”
“白玉喝多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啥都听不进去。等他明天醒酒了我再跟他说啊。”
“那你送他回去吗？”
“他话剧社的同学送他回去，我明白再找他，你早点睡吧。”
“谢谢你啊姜哥。”
“没事，挂了啊。”
听说白玉喝酒消愁，李宝珠更难受了也更愧疚了。
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二点，李宝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厨房里水龙头的滴水声让她越听越心烦，她终于还是烦躁地爬起来，拄着拐走到了厨房，把水龙头关上了。
回到卧室，重新躺在床上，李宝珠又注意到了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地同样让人心烦。李宝珠按亮手机看时间，发现白玉刚刚竟然给自己打过了一通电话！她刚想回拨，电话又响了起来。李宝珠连忙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李宝珠有些着急，她好想听听白玉的声音，听听他到底怎么样了。
“学长？”
“你今天怎么没有给我发仙人球的照片啊？”白玉醉醺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嘶哑的声音冻伤了李宝珠的眼睛。
“它还好吗？我很想它……也很想你……
“我今天去吃了猪脚面，他家还是只有一次性筷子，不过我带了环保筷，我是不是表现得很好？
“我不乱扔垃圾，我不用一次性筷子，我热爱地球，我收集旧瓶子，捡塑料袋，还会垃圾分类，我好想讨你喜欢……
“可是我爸妈离婚，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下雨了……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你怎么这么狠心呢，都不让我晒晒月亮。
“李宝珠，你回收垃圾吗？
“我好讨厌我自己，你把我回收了吧……”
李宝珠沉默地听着电话，听着白玉卑微的诉说和请求，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心痛到简直无法呼吸。
白玉那边半天都没有动静，李宝珠也没挂掉电话，一直听着白玉的呼吸声和哽咽声，她知道对方在哭，她的眼泪也在不受控制地流着。
“哎……”李宝珠突然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女声的叹气声，随即，对方开了口说：“学妹，我是刘梦娜。”
“学姐好。”
“小白喝多了。”刘梦娜说了一句废话：“他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好，拜你所赐。”
李宝珠很想说句对不起，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你也听见小白说的话了，他自我怀疑的问题本来就挺严重的，这几天直接崩溃了，好几天都不说话不见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你明白自厌是什么感觉，我以为你会更理解他一点，没想到你这个盒子里的丑娃娃这么狠。你想分手可以，什么理由不好，非得要戳人痛处，这事怪他吗？你家完整你就没有问题啦？看着他这么难受，你开心了吗？满意吗？”
刘梦娜骂完李宝珠就挂断了电话，李宝珠再也憋不住痛哭了起来。她太知道讨厌自己的感觉，那是想让自己消失在宇宙里的悲壮。可她从没想过白玉那样的人也会自厌，发病还是因为自己！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才是应该待在垃圾堆里的人，不应该跑出来污染环境！
今天下雨了，窗外没有月亮，我就是那朵遮住了月亮的乌云，阻止了月光照在我爱的人身上。
李宝珠一宿没睡着，一直在想事情。照以前，她要是觉得谁讨厌她，一定会躲那个人的远远地，避免自己因为被讨厌而愈加讨厌自己。但现在，她遇见了一个她喜欢的人，那个人正讨厌着他自己，认为他不好、不配、不值得。他那么优秀，那么好，可是他现在看不见他自己，李宝珠觉得她应该成为对方的一面镜子，让白玉看见他有多好，就像他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
希望白玉好起来的心愿大过了李宝珠此刻的自厌。李宝珠突然理解了姜哲曾经说的话：我是因为保护你，才治愈了我自己。
我可以慢慢喜欢自己，白玉也同样可以。我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出来，没有人该觉得自己是垃圾。我要告诉他你本来就是个宝贝，是一块璀璨的玉石，有着到哪里也遮盖不住的光芒。
“神经姐姐”“精神病”“生为女孩”“神经大条”“公主病”“单亲”“别人的眼光”“世俗偏见”“曾经的痛”“受过的伤”“偏见”“迷茫”“想太多”“傲娇”“拖延”“眼高手低”“懒惰”“缺心眼”“暗恋”“没有姜戈的时间”“直男癌”“以自我为中心”，还有李宝珠最后写上去的“自厌自弃”。
医生看着石膏上的字，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道：“见过写字的，没见过写你这样的。你这个上头写的为什么就没个好词？”
宝妈问：“大夫你是东北人？”
“哎呀，老乡啊！”
“老乡。”
“小老乡咋写这词呢？”
“因为我们要把这些都拆碎扔掉，再也不要了。”
医生恍然点头，然后说道：“那我努力给你拆稀碎。要用视频拍下来吗，小老乡？给你这些同学都看看。”
宝妈说：“我给你拍。”
医生开始拆石膏，宝妈一直在旁边拍摄记录整个过程。李宝珠看着石膏被撬开、拆碎、掉落，心里也轻了起来，好像那些不好的事情真的都被拆烂砸碎了一样。
“好了，穿上鞋试试。”
李宝珠动了动脚趾脚腕，感受了一下久违的灵活自由。她穿上鞋，在地上踏了踏，重新体验脚踏实地的感觉。
医生指着地上的石膏板，开玩笑地问：“够碎不，再踩两脚？”
李宝珠一听，见那石膏板还不够零碎，抬脚就要踩。
“哎哎哎！”医生连忙阻拦：“真踩啊！这脚刚好，你换只脚。”
李宝珠换了那只没受伤的脚，在石膏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医生一直笑盈盈地看着，宝妈却连连摇头道：“真幼稚。”
“孩子嘛。”
“行了，够碎了。”大夫说：“腿好好养着，别提重物，多吃点有营养的，多喝点大骨头汤什么的。”
“知道了，谢谢医生。”
“谢谢您。”
“别客气。行了，这些不好的词就留下吧，我替你们销毁，希望你以后只剩下好词，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谢谢大夫，祝您也健康快乐！”
李宝珠和宝妈跟医生道别后离开了医院。能重新走路的感觉让李宝珠觉得陌生又自由，她也终于可以跟妈妈在校园里一起散散步了。
“妈，现在看我自己走路有点神奇。”
“可不么，我现在看你就跟我看你刚学走道儿那会儿似的。”
李宝珠看着自己的脚，选择了喜欢的砖块踩上去。又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了，不用别人帮忙，以后想往哪走往哪走。
“宝珠，妈妈下午送完你上课就回去了。”
“这么快？妈，我不想让你走，你想让你一直在这陪我，给我做好吃的。”
“拉倒吧，偶尔看看还亲，天天看就烦了。咱俩在一起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周，一周之后看着彼此就膈应。”
“我不膈应你。”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心里膈应着呢。”
“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你就是这么想的。李宝珠……”
“啊……”李宝珠听见妈妈叫了自己大名，顿时有点紧张。一般她不犯错家里是不会叫她大名的。
宝妈欲言又止了半天，说：“钱不够问你爸要。”
“哦，好……”李宝珠默默地松了口气。
“有事给家里打电话，别瞒着。”
“知道了。”
“回头腿好了去买双高跟鞋穿，小白挺高的。”
“先买双矮跟的行吗？我脚还没长好呢。”
“行，鞋得去店里试，别网购，高跟鞋得试了才知道好穿不好穿。”
“那我还是暑假回家买吧。”
“之前妈妈说单亲家庭孩子容易有性格问题，让小白伤心了，回头你替妈妈跟他道个歉，他是个好孩子。”
“好。”李宝珠有点感动地看着妈妈。
“你也是个好孩子。”
“那当然。”
“妈妈爱你。”
李宝珠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老妈，可老妈脚步没听，说完就径直往前走去。显然，宝妈十分不适应这样的表达，说了就尴尬地想赶紧逃跑。
李宝珠连忙追上老妈，牵起了老妈的手，说：“妈妈，我也爱你。”
“太肉麻了。”
“没事，说多了就习惯了。”
母女俩牵着手，散步在洒满阳光的校园路上。
李宝珠和老妈回到民宿收拾行李。李宝珠收拾完，站在窗边盯着那盆死掉的仙人球盯了很久，心想你现在可以算作一个湿垃圾了，可以把你扔在这或者扔进垃圾箱里了。仙人球突然歪倒了一下，露出了一点自己烂掉的根须，似乎在指责这个不用心的饲养者。
李宝珠叹了口气，找出了白玉之前装它的礼物袋，将仙人球放了进去，和所有的行李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