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钱员外。”

    “员外,我家被大火烧了,能不能先去你那里暂住几日。”

    “员外,前几日你给大哥的工钱,我用来给阿娘抓药了,见效很快,阿娘还让我谢谢你呢。她在城外……”

    “员外,您来了,您说你到这边来干什么呢,余火未尽,再伤了您……”

    外围的百姓几乎同时察觉到了那道声音,齐刷刷地朝着那道声音的来处看去,并且与他亲切地打招呼,状似与他十分亲近。

    只见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体态肥硕,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听到百姓们与他打招呼,也操着乡音表情毅然地开口道:“乡亲们,铜泉受难,钱某哪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百姓们皆是涕泪涟涟,感念交织,纷纷道着员外大义。

    梁妩颖等一干人在人群之后倒像成了在看热闹的局外人,肖义和洛子宸等人面面相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继而,钱玉虎又换上笑容道:“钱某府上尚有闲置房间,若各位乡亲不弃,可随时到府上来住。千万别客气。”

    百姓们听闻此话,纷纷膝下一软跪倒一片,齐声喊着:“谢员外,员外可真是铜泉县的福祉啊!有员外乃是万民之幸!”

    何长弓最是看中君理超纲,钱玉虎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受跪拜之礼是为犯上之罪。

    他见此状况当即气愤开口:“尔等大胆!”

    肖义,洛子宸以及众兵士更是看不得百姓的跪拜之举,想上前理论。

    未等几人有所动作,梁妩颖一句 “何管家稍安勿躁”便掐灭了他们暴露身份打草惊蛇的做法。

    何长弓不甚服气道:“是,小姐。”

    紧接着又对所有人说道:“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便衣将士们提刀作揖刀道:“是!”

    “乡亲们不必拘礼。”只见那男人扶起一位年迈的大娘,对所有人道:“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乡亲们。”

    他命人拨开人群,走到梁妩颖等一群人面前。

    回首对乡亲们说道:“乡亲们请放心。用不了多久,铜泉失火的消息就会传回皇城。届时朝廷定会派人来查明大火真相并下发赈灾粮。”

    他面容和善地看着梁妩颖,眼神却考量试探地问道:“我说的对吗?这位小姐?”

    梁妩颖察觉到那种眼神,实在是看的她尤不舒服,但又只得按兵不动。

    她只好勉强回答道:“是。”

    他身穿金色锦缎制成的外衫,脚踩黑锻丝绒靴,脖子上戴的是纯金项圈,手里把玩的是上好翡翠制成的老虎。

    泼天富贵,财显富露。

    虽离她数步距离,梁妩颖仍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铜臭味。

    他眯着那双挤在肥肉里的小眼睛,上下打量梁妩颖,咧开满口的黄牙笑得尤为淫.逸。

    梁妩颖纵使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也被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

    她心里虽对此反感不已,但表面上亦不能输了气势,仍与他安然对视。

    他的外貌穿着与李大矛陈永口中的“员外”有了五成以上的相似。但在百姓口中,他似乎又是惠及百姓的大善人。

    若有其中一种说法是对的,两者岂非矛盾至极?

    正当梁妩颖想要开口试探男人时,顾承曦上前一步阻隔二人的视线,先开口道:“这位仁兄,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人笑嘻嘻道:“在下钱玉虎,是铜泉县的商人。在下不才,未曾入仕,只能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

    他又躲开顾承曦,偏移身体往后偷看梁妩颖,眼中放出狡黠的精光说道:“若是各位官爷不嫌弃。”

    “在下诚邀诸位到府上暂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待各位处理完公务,在下再为各位践行。”

    顾承曦立刻意识到钱玉虎即便是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也无可避免地因梁妩颖的容貌而起了歹心。

    尚未探过他的虚实,此时若是贸然应下邀约,莫过于羊入虎口自入险境。

    他挪了挪位置,挡在梁妩颖身前将钱玉虎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正想出言拒绝。

    梁妩颖却开口欲要应允:“既然钱员外盛情邀请,我等便……”

    顾承曦身形一动迅速转身与她对视,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叨扰”。

    只见他凑近梁妩颖耳朵轻声道:“愉儿,此举不可。”

    梁妩颖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微僵,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上一次顾承曦这么喊她,还不是需要坚定立场的时候。

    她对上顾承曦投来的担忧目光,试图从他眼里读懂些什么。

    顾承曦低下头凑近她脖子道:“我知道你心急想前往钱府寻找线索,但这并非良策。钱玉虎恐怕来者不善,此事还需从长计划。”

    梁妩颖平复情绪,坚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承曦坚持道:“钱府打算收容所有因火灾失去家宅的百姓,到时人员复杂,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混迹其中。”

    他轻叹一声,无力道:“我该如何护你周全?”

    梁妩颖心中颤动,竟不知说点什么来回应他。

    肖义执掌宫廷禁军大权,分辨善恶尚有不足,却知女帝安危乃国之命脉,最是要紧。

    于是他亦出言劝道:“小姐,铜泉西边尚有客栈安然无损,我们可前往休憩。”

    “信我一次。”梁妩颖反驳顾承曦,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

    她有预感,钱府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钱玉虎可能与刺杀她的人有关。

    他背后之人或许就是造成她前世死亡的罪魁祸首。

    顾承曦怔愣一瞬表情黯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而后盯着梁妩颖那双像一汪清水的眼,温柔道:“我一直信你。”

    梁妩颖只听“一直”一词清晰落地,莫名的疑惑袭上心头。

    他为何说的是一直。

    未等她发问,顾承曦便转而对钱玉虎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叨扰了。”

    钱玉虎笑眯眯道:“哪里哪里,诸位官爷到我府上暂住,乃是钱某之幸啊!”

    梁妩颖与顾承曦并排站着,存足底气道:“不过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去府上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顾承曦懂得梁妩颖想要争取时间先摸一摸钱府的底,找补道:“那便提前谢过员外留宿我等。”

    “哪里哪里。那钱某在府中静候各位官爷。”钱玉虎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

    待钱玉虎与百姓走后,何长弓等一行人就如何探底钱府而提前做好部署。

    梁妩颖和顾承曦暂坐在驿馆,相对无言。

    梁妩颖首先打破沉默,追问顾承曦道:“太傅方才为何说一直相信我?”

    顾承曦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因为愉儿从未做错。”

    梁妩颖有些错愕,问道:“那我重伤太子,登上帝位也未曾做错?”

    顾承曦毫不犹豫回答道:“无错。”

    梁妩颖甚至觉得顾承曦也是重生后的顾承曦,但他的种种表现却没有反常之处。

    尤其远近亲疏,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自有分寸。

    因着重生到这个年纪,梁妩颖并未豢养男宠面首,和顾承曦的关系还未闹僵。

    是以,他如此待她应当是维护兄妹之谊,君臣之情的结果。

    想到这里,梁妩颖的黯然神伤便挂在了脸上。

    顾承曦见梁妩颖心事重重,关心道:“我看你面色不佳,可是身体抱恙?要不要请郎中为你诊治。”

    “不必。”梁妩颖并未因顾承曦之事困扰太久,只因她知道此番对付钱府必定不易。

    何长弓见铜泉并无表面简单,排兵布阵以待接下来的形势变化。

    他先是对洛子宸说道:“子宸,你去暗访一下铜泉分作东西两镇的缘由,顺道去寻一下李大矛供出的师爷。”

    他转而对林戈吩咐道:“林戈,你随我一道去钱府打探一下钱员外府上是做的什么生意,揪出他的身份。”

    继而他神色严肃,抱拳对肖义说道: “肖统领,陛下的安全便交由你了。无论如何,务必要护送陛下安全到达城西客栈,到时我们在那里会合。”

    肖义回以抱拳,信心十足铿锵开口: “何将军放心,在下即便肝脑涂地,也必当保护陛下毫发无伤。”

    一行人自县衙门口分开,梁妩颖和顾承曦先回客栈,其余人各自带着任务消失在街口。

    *

    夜色渐浓,乌青的天幕下漆黑的房屋残骸和袅袅白烟在城西尚能窥见一隅。

    梁妩颖站在城西客栈的最高楼看过去,支离破碎的城镇,流离失所的百姓难免令她神情悲戚。

    春雀上前为她披上一件轻衫,蹙眉出声:“陛下,夜里寒凉,你身子骨弱,莫要受了风寒,回皇城惹的太后娘娘担忧。”

    梁妩颖哑言:“不打紧。”

    顾承曦登楼便得以见到梁妩颖一脸愁容地伫立风中,晚风扬起她一缕青丝,忧国忧民的脸盘在灯火摇晃下若隐若现。

    她的倾城脱俗之容总是令人忽视了她亦是心怀天下的帝王。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顾承曦说道。

    梁妩颖听到这话回头时,顾承曦已在他眼前。

    他如水般澄澈的眸凝望着她说道:“臣已修书说明铜泉失火一事命人送回皇城交于公孙止大人,想必此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经公孙大人之手,也能尽快送出赈灾粮。”

    “至于那两个山匪,也已押送上路,不日便将抵达皇城交由公孙止大人亲自审问。”

    梁妩颖与他对视一刻,安心垂眸,转眼望向深不见底的月色。

    “陛下,微臣探查后发现铜泉县城东西两域虽只有一河之隔,但劳作方式却大不相同。城东百姓以农耕为生,多为庄稼人;城西则多为打铁铺,以铁匠居多。”

    洛子宸经过几个时辰的明察暗访首先回客栈复命。

    “铁匠?”梁妩颖追问道。

    “回避下,是的。”洛子宸又补充道:“而且城东的铁器是通销大梁的,皇城两成左右的铁器都出自铜泉。”

    “竟有此事。”梁妩颖陷入沉思。

    前世梁瑾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控制皇城和内廷,便是因为生产了大量兵器。不但牵制了公孙家族顾氏家族,还实现了各军兵权分削。

    甚至他朝来贺,用以回礼的物件里除了奇珍异宝便是兵器。

    难道?

    铜泉产的不止家用铁器?还有兵器?

    片刻后,肖义带着一封请帖匆匆上楼来,说道:“陛下,钱府送来请柬。”

    梁妩颖接过请帖,除了一些客套话,便是表明想要宴请他们一行人的意图。

    “陛下,这莫非是鸿门宴?”

    肖义问道。

    “无论钱玉虎意欲何为,今晚的宴席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梁妩颖将请帖递给春雀,语气异常坚定。

    她明白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那便再去会一会这个钱玉虎。”顾承曦未再持反对意见,显然是认同了梁妩颖避无可避无需再避的想法。

    *

    城西,钱府。

    阵阵肉香和酒香飘上桂花枝头,裹着桂花的香气又蔓延在条条巷子中。

    今日钱玉虎大摆筵席,为城东受灾的百姓提供饭食酒水。更是慷慨解囊让出厢房供灾民暂住,可谓是解了官府已没无处安置百姓的燃眉之急。

    城西有头有脸的大富人都被钱玉虎请到了钱府,共议筹资重建城东房屋一事。

    宽敞的庭院里人群攘攘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因昨日失火受灾的百姓仿佛忘记了火势汹涌后残破的家园,纵身投入宴席大口吃喝。

    “员外,我敬您一杯,若是没有你,我们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员外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一个种田样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握着一只碗与钱玉虎敬酒,豪爽干掉手中一大碗酒。

    钱玉虎呵呵笑着,打量男人的胳膊道:“体格不错,可愿来我这里做工?”

    “当然愿意。员外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员外孝犬马之劳。”男人随即便要跪下。

    “诶!小兄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来,干了这杯酒,就来钱府做工,可好?”钱玉虎连忙上前劝阻,随后举杯邀其共饮。

    “好!”男人豪气干云,一杯酒下肚乐呵呵与钱玉虎打个招呼便回席了。

    一名带刀家丁前来禀报,凑近钱玉虎的耳朵轻声道: “员外,请帖已经送到风来客栈了。属下亲眼看到朝廷的人朝我们府里来了,要不要出门相迎。”

    钱玉虎听闻此消息,脸色瞬间严肃下来,随即又换上笑容道:“各位有贵客到了,钱某去迎迎。”

    其中一个富商打趣道:“贵客?钱员外莫不是有生财之道不带我们吧?”

    钱玉虎立刻笑容满面,圆滑道:“李老板何出此言,钱某有钱绝不独赚,不如稍后我为大家一一引荐如何?”

    “钱员外果然仗义。”一群富商听闻此言,免不得要巴结几句,纷纷好话说尽。

    钱玉虎道:“哪里哪里,那各位吃好喝好,我先失陪了。”

    梁妩颖到钱府门前,瞅着门面阔气奢华,钱玉虎确实在铜泉捞了不少油水。

    钱玉虎见到梁妩颖一行人喜形于色,笑嘻嘻地踱着步子迎上来,谄媚道:“各位官爷到了!钱某有失远迎。”

    梁妩颖向来最不喜欢这些虚礼,提脚便进了门。

    刚入门,几株高大的金桂亭立园中,园中菊花展瓣,香风阵阵。小桥流水,凉亭小榭,格局恢宏,情调雅致。

    此情此景说是庭院,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园林。虽稍逊于御花园,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光景。

    皇城初雪已至,铜泉竟还是金秋菊黄桂香时,当真是稀奇。

    梁妩颖饶有兴致道:“钱员外竟有养花的雅兴。”

    钱玉虎摆摆手道:“闲来无事,不值一提。”

    他越来越凑近梁妩颖道:“若是小姐对铜泉的花卉感兴趣,在下可以命人送至府上。”

    顾承曦一步上前握住梁妩颖的手,并侧身挡住钱玉虎窥伺她的眼神毫无感情说道:“小姐不喜生人接近,还请员外保持距离。”

    钱玉虎吃了哑巴亏。抬头看顾承曦,只见他眼神疏离中带有几分憎恶,冰凉无比,似是动怒了。

    这才认怂罢休道:“是在下失礼了,各位官爷请随我来。”

    一路无言。

    梁妩颖的手被顾承曦一直牵着,指尖冰冰凉凉,脑子空空荡荡。她百无聊赖走马观花却发现钱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她侧着脸去偷看顾承曦。

    顾承曦虽然面无表情,她却能感受到他生气了。

    “注意脚下。”顾承曦话才说完,梁妩颖便踩到珊瑚石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

    顾承曦眼疾手快,将她打横抱起,甚至还轻飘飘的掂了掂她才慢吞吞说道:“既然你不看路,那就看我。”

    梁妩颖惊得六神无主,别说是前世,就是早些年童言无忌他也不曾说过如此引人害臊的话,怎么今日。

    她再去看,顾承曦看似面无异色,耳朵却已是红的要滴血了。

    梁妩颖攀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呼了一口气,柔声说道:“知道了,太傅。”

    顾承曦听的分明,白皙的脸色刷的爆红腿下一软,轻咳一声,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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