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梁妩颖的眼神从一张又一张面孔上飘忽而过,焦急地寻找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在不是顾承曦的脸上多做停留,又怕视线转移太快错过了顾承曦。

    她踩着尸骨,脚下踉跄,虽有人搀扶,顾不得再去愣神休息。她向前走着,红色的长裙沾染上血色,变得殷红无比,如同一朵含有剧毒从地狱里长出的彼岸花。

    她很畏惧死亡的气息,因为死去的人惨状万般总是令她忍不住想要作呕。

    但她不想顾承曦也变成这样。

    毫无生气,再也不回应她任何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喜欢顾承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梁妩颖一边寻找一边思考。

    前世,顾承曦和她也算是有过一段纠缠吧,她想。

    前世的梁妩颖,还是个骄傲且无忧无虑的公主。大晁盛世太平,外无敌国外患,内无贼寇夺权。百姓安居乐业,百官清净澄明,所以她这个长公主,也做得极为舒服。

    因着万般宠爱加于一身,梁妩颖在宫中万事顺意,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得想着法子找人做给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可以定人生死的尊贵者,她可以将任何人视如蝼蚁。

    没有人能凭自己的力量逃离掌控,她想得到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她开口说一句话的事情。

    是以,梁妩颖未曾想她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

    直到先皇拒绝了赐婚于她和顾承曦的请求,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婚姻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也是那日,她在御花园追问顾承曦,到底对她是否有一点心动。

    顾承曦冷眼相看,似有迟疑却终究不曾回答半字,梁妩颖却已知道了答案。

    早些年盛传柳家千金对她爱慕良久,二人私定终身,她未曾信未肯伤。

    那日被他那张仿佛对谁都会报以温柔,却独独对她冷若冰霜的脸气的目眦尽裂。

    自此以后,同日有顾承曦的地方,她便不再涉足。不见面便省去了许多交集与麻烦。

    渐渐的,她不在满足于困囿于皇宫之中,时常出宫走动,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梁妩颖无所事事至桃李年华,大晁国渐衰,她的父皇又动了几次与胡蛮和亲的念头。

    也是那时,梁妩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天家权.力斗争的一枚棋子,下定决心逃离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于是搬离了皇宫在城外自立门户。

    搬去长公主府后,她放浪形骸,夜夜纵酒笙歌。搜集美男无数,真金白银养着,却未曾动过半点男女之情。

    每每看着那些脂粉气十足,妖娆魅惑的脸,梁妩颖便会想起顾承曦那张不畏强.权愤世嫉俗的脸。

    他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他是清风明月一样的人,只是靠近都会让人觉得清爽的人。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她才不愿染指。

    直到有一天,朝堂之上又有了争论,在送她去和亲或不和亲之间,朝官唇.枪.舌战。只从国家利益出发,未有一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讲话。

    可顾承曦不同,他思虑周全。不曾忽略她的感受,在所有人在思考应不应该的时候,只有他在考虑她愿不愿意。

    然,天子之怒,又怎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顾承曦受十杖,被罚誊录公文到子时,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梁妩颖听说后,连夜去宫门接顾承曦。

    是夜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映着红墙青瓦,分外景明。顾承曦身着单衣,就着一盏昏暗的灯烛端坐在雪地里,一字一字写着公文。

    他的发冠已然凌乱,发顶上雪已小积,睫毛上也挂满了霜花。只有他正襟危坐,用那只已经冻得发红的手仔细的写着,未曾有一刻懈怠。

    梁妩颖从掀开的轿帘中看到了一场大雪,又看到了与雪相媲美的顾承曦,神情自若,人淡如菊,世事纷扰只有他固守本心。

    踩在雪地里,脚下哧哧作响。雪落下的声音却微不可闻。

    墨香梅香和雪的冷香混入鼻中,梁妩颖头脑清醒了不少。她命人拿了把油纸伞,撑伞走了过去。

    “公主请留步。”顾承曦头也不抬,手上的笔亦未曾停下。

    梁妩颖身形一滞,不可听从。

    只道有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公主府,为博她一笑挥洒千金,却不曾听闻有人想要远离她的。

    梁妩颖轻启朱唇,说道:“太傅今日为常愉进言,学生是来道谢的。又见太傅在这大雪中孤独身一人,心生惭愧,这才下车查看。”

    顾承曦笔下一顿,回答道:“臣不过是据实以禀,公主不必诸多挂怀。”

    梁妩颖看着顾承曦霁月清风之态,忍不住想要挑笑一二。

    于是她嗤笑道:“太傅说笑了。常愉知恩图报,是太傅教的好。怎能说是心有挂怀?难道太傅希望常愉心系太傅?太傅可是口不对心?”

    梁妩颖说完,便把伞偏向顾承曦一边,抬袖轻掠顾承曦胸口那层薄薄的布料。

    “你……”

    顾承曦刚刚下笔,被梁妩颖的言语动作惊得笔尖一乱,写出了个错字。

    梁妩颖从奴婢手中接过大氅披在顾承曦肩上,凑近道:“我怎么了?”

    顾承曦笔尖抬起,墨水顺势滴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痕。

    “你怎可以勾栏做派,欺师欺世?”顾承曦怒意横生,心里更乱。

    “勾栏做派?”梁妩颖心中苦涩,她竟不知在顾承曦的心里,她是如此不堪之人。

    不过一刻,梁妩颖便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她假笑喃喃道:“太傅既说如此,常愉便是如此。”

    顾承曦不说话了,他撤掉那张被墨水洇开墨痕的宣纸,拿了张新的开始誊写。

    梁妩颖站在他身边,撑着伞站着不发一语一动不动。

    到子时的处罚,顾承曦足足多用了一个时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看见梁妩颖正在如意揉捏脚踝。

    他站起身来,神情动容,恻隐道:“公主金枝玉叶,怎可在雪地中多做久留。顾某已然誊录完成,待到宫人去御书房请了圣喻便可离开,公主请回吧。”

    梁妩颖站直身子,珠钗斜髻,无谓道:“无妨,常愉愿等太傅同行。”

    踏雪寻梅,梁妩颖在墙角折了一支红梅,捻在手里,面有悲戚道:“梅堪折,不知人堪折否?”

    顾承曦这次没有沉默,回应道:“公主不会是堪折的梅。”

    同乘一轿,梁妩颖对顾承曦相处以礼,未有冒犯。

    顾承曦因着高冷,脸色青白,梁妩颖递了汤婆子,只道:“太傅今日之恩,常愉无以为报。这汤婆子太傅莫要拒绝。”

    “嗯。”

    顾承曦接过汤婆子,捧在手里。

    两人一度相对无言。

    长公主府前,顾承曦驻足,他眉头紧锁,不知思考什么。

    梁妩颖少见他这样的表情,于是试探道:“太傅不如与我回府,常愉也好聊表心意。”

    也是那夜,顾承曦让她见到了什么叫碎玉颓山。

    顾承曦进府后,白衫孑然,在前厅众男子中坐下。

    “这便是太傅啊!”

    “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

    “是有几分姿色,但与我相比还是差远了。”

    公主府的面首们都放浪形骸惯了,说辞言语和举手投足间尽是俗气,对顾承曦百般打量。

    刚开始,顾承曦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梁妩颖坐在边上美男相侍左右,只偶尔分神去看他一眼。

    到后来,顾承曦举杯大饮,未过多久便醉倒席间。

    顾承曦喝醉后,卧若青松,身形放松却也不曾放浪,身姿挺拔风采卓然。

    也便是那晚,梁妩颖吻了他。热浪剧烈,仿佛顷刻间就将要把她吞噬。

    顾承曦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脖颈,看似强.硬,却也松弛有度地回应她,唇.舌相击,温柔缠.绵。

    梁妩颖褪.下外衫,以身相接,未曾退却。

    顾承曦却似是突然清醒般,推开梁妩颖,呵斥道:“公主怎可自轻自贱?”

    他后退两步,栽倒在地。

    梁妩颖欲上前搀扶,却被顾承曦冷冷的嗓音寒透了心。

    “公主不必远送。”顾承曦说完,步伐踉跄地出了门去。

    梁妩颖再不触碰顾承曦。

    任他摔倒爬起,如是身形摇晃步子虚浮的出了院门。

    *

    梁妩颖在战场上看到那么多身形摇晃的人,却没有一人是顾承曦。

    她眼睛越来越酸,视线越来越模糊。如果没有听到顾承曦的答案,她会疯掉的!

    白色衣角!

    梁妩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方压在人尸之下的白色。

    她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抓住他的脚,士兵们连忙上前挪开压在上面的尸体。

    那团白色露出真容,不是顾承曦。

    梁妩颖的手掌被箭头划破,她顾不得疼,继续寻找顾承曦的踪迹。

    可是战斗越来越激烈,保护她的人越来越少。她躲过一支支暗箭,往前看去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唯恐看错。眨了眨眼睛,原是顾承曦真的站在那里,与她对视良久。

    梁妩颖提裙向她跑去,顾承曦亦奔赴而来。

    乌黑夜色之下,唯有火把照亮,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一团红色和白色却犹如两只舍翅而行的飞鸟,向着一处相会而去。

    顾承曦张开臂膀,将梁妩颖抱入怀中。梁妩颖将头深深埋进顾承曦的胸膛。

    顾承曦心脏错跳半拍,身子僵硬,不知道作何反应。想到什么后轻轻推开梁妩颖道:“陛下,臣身上脏。”

    梁妩颖却抱的越来越紧,撒娇道:“我不介意。”

    梁妩颖鼻尖发闷,抬头发问道:“常愉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太傅,太傅可曾对常愉动心?”

    顾承曦愣了一下,望着梁妩颖的眼睛,不再躲闪,说道:“自是有的。”

    梁妩颖喜极而泣,骄傲道:“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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