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夜里的树林静谧,偶尔有古怪的鸟兽鸣叫,但围在火堆旁边,倦意倒还是容易养出来。

    蓝简无话可接,终还是没呆多久,及时告辞。

    许之脉从包袱里拿出一条薄毯来,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寻了看起来十分壮实可靠的大树,准备靠在树上睡。

    “你今天还在这林中休息?”眼尾勾翘,神采流光,弋忘欢一双眼望来,如桃李花开。

    许之脉困乏得没别的精力欣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你身上有腥气。”

    许之脉再打了个哈欠,再点点头。

    那也没办法,毕竟是生理原因。

    “要不,你帮我守一守?”许之脉的两颊被火堆映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讨喜,眼睛呆呆看着跳动的火焰,真的有些疲惫。

    弋忘欢也不回答。

    许之脉正好来了睡意,神思有些漂浮,好似又在与前些日子她印象中的“小猫”对话一般,“欢欢啊,怎么说我也一路带着你走南闯北,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清净的树林,悄无声息地散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万一我真被哪只豺狼虎豹的叼走了,你的救命恩人也没了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化作轻浅的呼吸,暗夜的睡眠。

    *

    清晨醒来,夜与昼交接,许之脉伸了懒腰,迷迷糊糊中,见弋忘欢正坐在对面的树旁,睁着眼睛看她,“睡好了?”

    弋忘欢虽只是懒散的坐在一侧,但天资容华,自带天然威压。

    许之脉打了个哈欠,眼前清亮几分,有些不敢置信,“欢欢你,守在这里的?”

    “不然呢?”弋忘欢勾了勾嘴角,语意微妙,“毕竟救命恩人的要求,也不难实现。”

    许之脉的头发还乱着,用手理了理,顺便在脑海中回忆下昨天将睡未睡时的“自作多情式社死”发言,越想越脚趾抠地,不好意思地疯狂挠起头道:“哈哈,这个,是我过分了,口不择言了哈。”

    “你这头发……”

    “头发怎么了?”许之脉尚在开眠之中。

    弋忘欢戏谑道:“这林间的鸟应该挺欣赏。”

    许之脉半信半疑地从包袱里拿出小镜子一照——

    请问这里面的金毛狮王是谁?

    火堆已熄灭,只有些残烬还燃着。

    许之脉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扎好,刚一抬头,正盛的光芒冲进她的眼睛,眯着眼正在适应,忽然感到眼前的刺眼光线被什么遮挡,目光收回,是站在她面前的艳绝鲜丽的银袍少年。

    “走吗?”弋忘欢问。

    鸦色的长发及至脚踝,像瀑布般摊开,晨风带过,将他的发丝轻轻拂动,缓慢又静谧,像是漫长的生命,以具象且符合美学的形态展现出来。

    想到自己略有分叉的发尾,许之脉投去羡慕的眼神,“好,等等我把火灭了。”

    低头正要用佩剑松土,给盖住余火,眼里又出现弋忘欢将快曳地的长发,她抬头问道:“欢欢,你要不要把头发束一下?”

    许之脉伸手拿过包袱开始翻找起来。

    弋忘欢笑,“我起的火,能烧到我?”

    许之脉包袱里找东西的手一滞。

    “呃……是我孤陋寡闻了。”

    怎么办,现在把发带拿出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有多的发带吗?”弋忘欢盯着她拿起的包袱。

    许之脉恍然还以为听错了,转头讶异道:“什么?”

    “发带,可以借给我用一用吗?”

    天宇星盘迁移,静置在弋忘欢的眼里,他黑长的缎发是茂盛的青蔓,在肆意的生长。

    许之脉瞬间从包袱里扯出本就在找的亚麻布条,“有的,在这里!”

    弋忘欢摊开手掌,露出纤长的指节,“多谢。”

    许之脉十分欢喜地将布条放在他手上,顺便贴心问道:“你会扎的吧。”

    弋忘欢反手挽发,高扎马尾,片刻后放下手,“这样可以吗?”

    许之脉起身围到他身后端详两秒——

    好像,有些地方不大服帖?

    但架不住这张脸实在出色,乍看而去,只觉那少年意气蓬勃,像山涧里盛着泉水的风,扑面而来的繁荣生机。

    “还能再平整些。”许之脉自荐,“我再重新帮你理一下?”

    弋忘欢抬头看她。

    许之脉的脸正低头看着他扬起的脸,一张精致无俦的容颜映入眼中,像悬在她眼底的莹桃净李,超脱在时间之外。

    “可以。”

    光滑的发像水一样在许之脉手里穿梭,直到最后一圈绑带绕好,许之脉笑道:“梳好啦。”

    弋忘欢这才起身上马,“走吧,去明廷城呆两日。”

    迎着初升的太阳,红彤彤如流心的蛋黄。

    黑发高束,蒙金的碎光落在他的每一寸发丝之上,多余坠下的布条和着墨丝飘舞飞飏,衬得他焕焕神采,无双绝色。

    *

    明廷城。

    寻了个落脚处,弋忘欢只说考虑到许之脉身子不适,将她放在了驿馆之中,他则独自出了门。

    许之脉只在驿馆中稍等了片刻,一路登高尾随,总算见到弋忘欢停在了一处高门大宅的屋檐上,自己也赶紧三下五除二怕到不远处的树子上。

    她出门时特意换着了绿衣裳,就是为了方便爬在树中间隐藏,谁知刚刚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屁股底下的树枝竟突然开始伸展移动起来,径直将她送到了弋忘欢附近。

    许之脉明白已经暴露,只好从树枝上跳下来,老实巴交地坐到弋忘欢身边。

    “跟的太明显了。”弋忘欢头也不回戳穿她。

    “我是没什么做细作的天赋。”许之脉坦白承认,但面子还是得往回找补两句,“还是直接动刀动枪适合我。”

    弋忘欢这才转头望她一眼,倒不见烦躁情绪,只是问她,“怎么,准备阻止我?”

    “我贵有自知之明,没这本事拦下讙神君。”许之脉做出个恭请随意的手势,“您自便。”

    “果真?”

    “真极了!”她双手交错合掌,点头强调。

    弋忘欢被她滑稽的举动逗的弯了下唇,随即淡淡道:“怕不是还在窃喜,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借刀杀人。”

    许之脉僵住,喉头处不自觉就起了吞咽的动作。

    “掩饰情绪这件事,你实在不擅长。”弋忘欢收回目光投向钱府的庭院,指着飞过的雀鸟,“它们的消息多得很。”

    不知道他到底意指何处,许之脉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钱保山是刑致才的爪牙,克扣下行军粮饷,虽不是导致秦家军覆灭的直接原因,但也是重要一环。”他平铺直叙。

    亳不加任何修饰的真相直戳中许之脉暗耍的心眼,她收拾了一下心绪,冷静道:“那我借得动吗,你的刀?”

    弋忘欢并未直接回复,反是问道:“你觉得如何?”

    弋忘欢要杀的人正好是她想要拉下马的人,这的确很巧合,小心思也是存了,但许之脉其实并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唯一需要道歉的是,“抱歉,我是有隐瞒。”

    “无妨。”弋忘欢倒不在意,“人心复杂,有盘算才合理。”

    许之脉刚想再解释两句,就见他道:“出来了。”

    “钱保山命人割了我一块肉,这事我记得清楚,不准备释怀。”弋忘欢一双眼阴郁不少,有杀意分明,“换你,你如何做?”

    从许之脉的角度来讲,她是想直接杀了泄愤无错,但既然是替弋忘欢出主意,她只得中规中矩道:“以牙还牙,那就割他一块肉。”

    “行。”

    意见被采纳得过于顺利,许之脉倒很讶异,刚准备再与他谏言两句,谁知下一档口,就听密密的翅膀扇动之声如海潮涌动般响起,只看到数只飞鹰四散飞离,钱保山的大腿处已缺了一块肉。

    也太行动派了吧?!

    许之脉惊呆,“不用从长计议的吗?”

    弋忘欢似在等什么,片刻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些鸟雀,能破虚幻。”

    “虚幻?”

    话的尾音还悬在空中,四下已如同玻璃裂开般皲裂开来,眼前也渐是模糊晃动,火光扰乱了画面,跳跃又错乱。

    “是,是是假的……?!”许之脉虽早已接受了这随时出现的异妙神魔之境,但还是在这些被撕裂在眼前的幻景中口吃了。

    是她在做梦?还是这眼前的一切都就是被谁设的幻境?

    周遭都在崩裂,只剩下坐着的树枝还将她托起,许之脉紧张道:“欢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弋忘欢踩在虚无的空中,轻轻拍她的肩膀,“坐好。”

    也便是安抚之时,那钱保山已腾空端立在虚空之中。

    “钱保山早就死了吧,割我肉的是你。”弋忘欢毫不意外,“你是何人?”

    许之脉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钱保山”。

    “钱保山”笑容温和,“讙神君的肉能治人,不是吗?帮扶人,也是功德。”

    “治谁?”弋忘欢不怒反笑。

    “钱保山”却没有回答,反是将眼神移向许之脉,“这位姑娘凡人之躯,却也被搅进此处,也是碰巧了。”

    突然被提及,许之脉先是一愣,随即规规矩矩地抱拳,问了个刚才就很在意的话题,“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在下,邱枫啼。”

    许之脉闻言一僵,条件反射地抬脸惊诧着伫立在原地。

    邱枫啼,邱伊人的学生。

    也是蔺佩旬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乞儿。

    结局的时候,他应在桃李苑才对,而且,至少得是个人……

    怎么变成了……是鬼吗?

    按书中的描写,他也不长这样吧,“姿容端仪,气质清俊”,这沾边吗?

    “我好像使你困惑了?”

    邱枫啼的疑问打断了许之脉的猜想。

    弋忘欢淡淡问道:“怎么,认识他?”

    许之脉的表情卡的实在明显,一时也调节不过来,只瞪着两眼呷了呷嘴道:“算……是?”不知如何界定。

    在书里见过,了解其过往,但要说认不认识……

    原本的面皮像覆涂的泥浆,蜡烛融化般滴落而下,露出一张规整端正的青年的模样。

    比起惊叹他的“变脸”,这才对嘛,许之脉舒口气,这个样子才是书中的邱枫啼。

    “钱保山之死,与我无关。”邱枫啼解释,“劳讙神君明鉴。”

    “他是否死了,如何死的,我不关心。”弋忘欢道,“但你借钱保山的皮囊割了我的肉,我得要个说法。”

    “我已答复您了,为帮扶他人。”

    弋忘欢冷哼,“帮扶谁?”

    “此乃秘辛,不可言状。”邱枫啼并不松口。

    许之脉没明白,“帮人是善事,善事为何要隐瞒?”

    而且以邱枫啼的品性,应不会无缘无故招惹他人。

    更何况,这招惹的还是山海寰的讙神君。

    “姑娘不必追问。”邱枫啼笑意温和,“到该知晓时,自然会真相大白。眼下不说,自然是不能说。”

    许之脉听得云里雾里,还以为自己进佛堂听起经文了。

    “你先说说看?”许之脉提议。

    邱枫啼只是摇了摇头,旋即异声突起,如有一扇扇门依次闭合,发出节奏有序的响动。

    庄宅还在,却已无丝毫人烟。

    许之脉一口气憋在胸腔,“欢欢,你怎么不撬开他的嘴?”

    说话说一半,很有趣吗?!

    弋忘欢一向淡漠,“本就是幻象,抓不住的。”

    “你知道会跑空趟?”许之脉不懂,“那你来此……为了什么?”

    仔细回忆刚才的谈话,应该是一个有用的话也没得出来。

    弋忘欢走在屋瓦上,踩出清脆的撞击声,“只是想确认,有一条线在暗处。”

    “所以割不割肉,并不重要。”下巴微微抬起,许之脉压低了眼帘,微蹙着眉头凝思细推敲,“你是察觉到,山海寰中有阴谋?怎么神和神之间也有矛盾?”

    “算不上阴谋矛盾。”弋忘欢倒是对口中的“暗线”并不意外,嘴角勾起,嘲讽冷哼道,“但总有些喜欢钻营设计的蠢货。”

    “那你有怀疑候选吗?”

    “不用候选。”弋忘欢道,“倏忽。”

    所以才这么马不停地想找到倏忽?可书中,倏忽只是作为一个辅助神兽出现的,戏份占比也都是陪伴女主渡过艰难时光的疗愈型角色,怎么在欢欢口中,这么有城府的吗?

    许之脉若有所思,眼睛一眨一眨的,忽然眼眸一亮,从困惑转为雀跃,“那我能找到他,证明我是个关键人物啊。”

    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藏剧情,如果是主线人物,她就算杀了邢致才也不一定会死,还能苟活几年?那可真是捡来的,就知道,都已经穿书了,不可能拿的还是Be剧本。

    按之前给自己的定性,甚至都不是言情Be,而是炮灰Be,眼下意识到有可能是炮灰He,她突然有点,兴奋?

    弋忘欢没答话,只是看着她又是拍手,又是点头,好一会儿,才缓缓笑了起来。

    春风穿过透光的树林,吹动他黑缎似的发尾,神魔皆是话本行间里的说词,只觉是少年。

    “对了,你身上的伤,我这里还有些草药。”许之脉想了想,“你是想用来喝,还是像之前一般,敷药?”

    弋忘欢道:“喝药,或者敷药,对我没用的。”

    “那……我之前日日替你敷药?”

    “无用。”

    许之脉只觉晴天霹雳。

    白费了,白费了啊!她那些草药啊,倾注的照料之情啊!

    “不过,谢谢。”弋忘欢眉眼一挑,似在逗趣,然而语气真挚,应确实感激。

    在这半假半真之间,好似情绪也有生命,化作荒诞的绮丽在他深黑的眸中肆意横行,令人不堪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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