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残血，眼所及之处，均是天红迤逦，鲜活的颜色似从岩彩画上流淌下来，染着搀蓝嵌白的天，氤氲着诗意曲情，融着抬头赏夕阳的路人惬思，呈出往日里难见的绝色美景。
许之脉立在空旷之地，朝来访者道：“我记得，你的提议，我回绝过了。”
邱枫啼点头，“当然，我也记得。”
“那你来找我是……？”
“许姑娘一时拒绝，不代表此后也会拒绝，既然要邀请，我自然是有诚意多次来请。”邱枫啼道。
“为什么死磕我呢？”许之脉想不通，“我不过是个小兵，哪里能帮得上定江公主？”
“许姑娘如此天命，自然能帮。”邱枫啼意味深长地笑道。
“什么天命？”许之脉想起他和主命鬼王坤城好像是有联系，“你知道我从何而来，还是你故弄玄虚？”
“此世穿越之人，只有许姑娘一人，如何不叫天命？”
邱枫啼似笑非笑。
许之脉道：“果然，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邱枫啼哭笑不得，“这话恐是不妥，不过是来给你指个路，好心之举，怎能叫串通？”
许之脉凝神盯住他，问出早便藏在心底的疑问，“我的穿越，是不是你们刻意为之？
“就算是之前坤城探看到了我的部分记忆，但我若是不小心进入此世界，恐怕你们也不会再理会我，毕竟这神魔鬼怪的，随便拎一个都比我这个凡人要来得厉害，可你却在明知异灵存在的前提下还来找我帮持公主，说什么天命，原因呢？
“难不成，我这重获的一生，都是设计好的？”
邱枫啼静静听她说完，眼中竟出现钦佩之意，“你很聪慧。”
许之脉，“……”
虽然是夸奖，但并不觉得高兴。
沉默半晌，许之脉抬头道：“我要见倏忽。”
他们，一定和倏忽有联系。
邱枫啼毫不意外道：“今日前来，即便你不提，我也会带你去见倏忽神君。”
许之脉脑海里一团乱麻，不晓得该先从他刚刚说的哪一句开始吐槽。
“我去找欢欢。”
毕竟比起许之脉，可能弋忘欢更想和这位倏忽神君聊聊。
“倏忽神君自会与讙神君见面，但不是现在。”邱枫啼拦住她。
*
画面挪转。
许之脉的眼前出现一座山，这山很高，近乎垂直，山泉顺着石阶流下，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就开始攀爬，爬得很用力，精力也快消耗殆尽。
她知道这里是山海寰，前些日子去过翼望山，给人的感觉大差不差，但这山叫什么名，她不知道。
人力徒步，运动量实在太大。
怕是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就先一步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许之脉还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登上了山的最高点。
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本来烟雾缭绕之处豁然散开，目光下的山脉延展为一片汪洋，透蓝的海面上屹立着一目不可揽尽，数座由风雨回廊连接的辉煌殿宇。
如果秦阿房宫没有被烧毁，怕也就是眼前这般盛景了吧。
许之脉惊叹之余，不假思索地从悬崖边跳下，涉海而去。
待走近时，原本形神飘渺的光影逐渐清晰，竟是无数仙客。
这里是山海寰？
有羽化后的仙客乘辇飞掠而去，更多的则是赤脚从宫门进入。
最离奇的是，竟没有谁好奇，为什么她一个凡人会出现在这里。
据她推测，应该还是有很多仙客是闻不得人味的。
宫殿内仍然是覆着及至脚踝的海水，许之脉几乎是不用特意寻路，跟随着仙客的脚步，她走到了一处石阶旁，有低矮的横栏遮挡，不许继续往下走。
所有的仙客就在这石阶旁盘腿而坐，浸在海里凝神。
海中有拖曳数条尾羽的生物，似鱼似鸟，浑体银白通透从海底扬翅而起，漫天水珠如密集的星光铺陈洒落。
引吭之时，海波震荡，逼迫得人耳鸣昏闷。
许之脉也闭眼凝神，诧异睁眼，竟然和在聚阴黄泉的感觉出奇的相似。
“是倏忽的神力。”
耳畔响起回答声。
许之脉愣住，警惕地退后一步，一位水蓝色纱裙裹身，妙姿容的女子正站在旁边，“许之脉吧，倏忽神君在等你。”
长长的走廊蜿蜒多变，逐渐远离仙客聚集之处，一直到重檐广殿，凌余清退两侧的提花小仙，引着许之脉往殿内踏去。
殿内如盛唐最鼎盛时期的奢华，熏香雕蜡，富丽堂皇。
幕布珠帘背后，坐着一个男人。
雪白色的丝绸做成的褶子被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丝绸一般的墨发被一根树枝做的簪子束起。
这副打扮，也许该是个笑意轻佻，风流无双的公子。
然而在房檐珠帘的微遮之下，依然可以看清那张清俊的，冷如冰霜的脸。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就是，倏……忽？
许之脉怔住。
竟真的还活着。
虽然自己早已有了猜测，但是亲眼验证这个可能性着实还是有些令人讶异。
“许之脉。”他招呼道。
倏忽和穿越来时她见过完全不同，那时他尚是兽形，可不止为何，只看他一眼，许之脉就认出了皮囊下的真相。
而且他这模样，她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
“你这神情，想必是见过我。”倏忽微微笑了笑。
许之脉整理了一下情绪，点头应道：“倏忽。”
倏忽继续问道：“在哪儿见的呢？”
许之脉当然知道倏忽提的是哪一次，反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有趣。”倏忽面带笑意。
“倏忽神君想见到什么？”许之脉问道。
倏忽不答话，反是抛出问题，“你可想成仙成神？”
他将茶推放置许之脉面前。
“不想。”许之脉果断回答。
“那便好。”倏忽眯眼笑道，“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许之脉开门见山，“你引我来此世，究竟为了什么？”
“万年骨，你知道吗？”倏忽问道。
“那是什么？”许之脉不明白这东西和她有什么联系。
“若是人得了，可获万年长生。”倏忽继续道。
“所以……？”
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弋忘欢此后必会寻得此物，你既不求成仙成神，自然无所谓了。”倏忽笑起来。
许之脉懒得和他打哑谜了，“欢欢的事，我不会插手，你口中的万年骨与我不会有半分关系，这事便揭过去吧，还是请倏忽神君替我解答穿越缘由。”
“讙神君的事怎么和你没关系。”倏忽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知道些什么？”
许之脉立刻重复道：“想要知道，为什么是我？”
“一本书的结尾怎样写都行，大团圆的喜庆，值得深思的，也许书中的主角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你觉得完美。但不是的，书本结束的只是你的感情，可其中的故事复杂，远不是一两句话就可概括。”倏忽回复，“我不是你该问的源头，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引路的罢了。而讙，是你的突破口。”
“欢欢？”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穿越，还得去问欢欢？”
这是什么惊天大玩笑。
“不是问他，而是故事如船行，到了桥头，自然就顺了。”倏忽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什么都别管？”许之脉问。
“不是，你当然有任务。”倏忽道。
果然，没有谁穿书不领任务的。
许之脉早便在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可能，但觉得，还是复仇这任务最靠谱。
然而倏忽道：“你需要，使讙神君，恋慕于你。”
“轰隆”一声臆想中的惊雷在许之脉脑袋上方爆炸。
她下巴脱臼了近一炷香，才哆哆嗦嗦把嘴巴合上，“倏忽神君，咱能不能不开这玩笑？！”
倏忽只又抿了一口茶，轻飘飘回答道：“没有开玩笑。”
许之脉拱手以示郑重，“不可。”
“怎么不考虑一二？”倏忽却很期待的样子，“这是件很有趣的任务，不是吗？”
“欢欢这一路上，对这人间琐事向来看不上眼，如今你还要让他喜欢我？！”许之脉抓狂。
这任务简直痴人说梦！！
“也不必太急着推辞。”倏忽也不意外，“好事多磨嘛。”
好事吗？
这是大荒谬！大离谱！
什么劳什子的攻略任务！
这书里有男女主一对CP还不够，她一个路人炮灰也要来凑热闹？！
还是和弋忘欢？！
山无棱，天地合的可能性都比厌人的神君喜欢上她高得多得多！
“无妨，今后再谈不迟。”倏忽笑道，“今日来，便暂且先送你一礼。”
许之脉还抱着头沉浸在回忆弋忘欢那张厌人的神情画面中，闻言抬眼问道：“什么礼？”
下一瞬，她“噗通”倒在地上。
脑中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一般旋转不停，世间百态宛如在戏台上一一上演，许之脉努力从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中辨清图像。
接着是耳边不绝的啼嚎，遍地的枯骨，还有狂风骤雨，地动山摇，忧悲惊恐的哭泣声尖锐刺耳，难以抑制。
然后是咆哮，愤怒的怒吼，世人额上因暴怒凸起的青筋。
强烈的画面和感官刺激，使得许之脉整个脑袋都痛的快要爆开。
这些情景，明明也曾在前世电视之类的媒介看到过，可当把这些世人所经历过的一切装入脑袋时，不仅是脑袋完全承受不住的要炸开，连整个人都好似将快被撕扯开来。
好像就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被人强迫着塞进了大段大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不行……
意识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了……
许之脉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
金色光芒中，翼望山山巅之处，许之脉见到了——
一百年前的，讙神君。
“欢欢。”她喃喃喊出声来。
但她知道，他定是听不见的。
少年神君本无意轻蔑万物，但万物见他便想趋炎依附，流光的云层匍匐在他脚下。
其美不囿于皮相，只该以虔诚心望，方才不亵渎耀眼的神祇。
陆吾的吟诵从不真切处缓飘入耳，“神灵脉意，翼望山，讙神君，命随天地，生数支线，且见自我，且择后果。”
无数的结果像画卷般展现在许之脉面前。
她知道，她只是看客。
而弋忘欢，身处她脑海之中。
但也是，真实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