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轰隆的雨声本该能掩盖一切踪迹,囊括足音。

    但弋忘欢只是刚且踏入亭内,那绿水衣的公子随即便提了酒壶转身招呼,“神庭都说讙君难请,不知我倏忽有个什么能耐,让您四处寻找?”

    夜幕之中,他黑色的长发反着细碎的月光,比素裹的柳枝还要顺逸。

    虽自雨中来,分毫未沾衣,弋忘欢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一双眼阴鸷眼目,带着山中雪落的寒意,“倏忽,你不是死了吗?”

    “诈死而已,讙神君不是猜到了吗?”

    倏忽微微笑了起来,很是迷茫样,“讙神君说言,我不知。”

    那雨声宏大,尤在这山隐之间,击打在湖面枝叶之上,“哗哗”宣扬着压城急张的紧迫态势。

    二位神君彼此对峙,如弦拉扯,一触即断。

    “弋忘欢你可别冲动……!”

    尖锐的吵嚷破空而来,伴随着羽翅疾风,祁涂飞入亭内,抖落抖落雨水,化为神形。

    “倏忽神君。”祁涂毕恭毕敬。

    倏忽这才又笑了笑,伸手邀请,“二位请坐。”

    怕弋忘欢任性妄为,祁涂赶忙拉着他坐下,“你们好好谈,我就在旁边给你们倒酒。”

    弋忘欢单刀直入,“倏忽,百年前我与陆吾的一战,是你将时间停滞了吧。”

    “没有。”

    弋忘欢显见得丝毫不相信,“你以为我蠢?”

    倏忽好脾气地没有应话,“弋忘欢,何必如此咄咄逼我,你为何不曾怀疑,当年定住,是你分神导致。”

    弋忘欢冷哼一声,“不如我与你杀上一场,你仔细瞧瞧,我会不会分神?”

    “神君下界,都需收敛神力,既然受到了约束,还请神君,莫要在耀武扬威才是。”倏忽苦口婆心道。

    “即便是杀了你,又如何?”两片薄唇微动,弋忘欢虽是少年状貌,但端得一副气定神闲,满脸不屑。

    祁涂赶紧劝和,“冷静,冷静!”

    倏忽话锋一转,“聚阴黄泉,乃是当年的大魔未悬所创。”

    “那又如何?”

    “大魔未悬乃是被邱伊人所灭,却是被单面承了功德,坐了这神庭中南天帝的位置,本来也无妨,可这单面近些年所作所为,你也瞧见了,驱使陆吾前来夺你翼望山的灵脉,你不知,他意欲何为?”倏忽问道。

    “他不过是想换个人间。”弋忘欢自然知道。

    “不过……?”倏忽笑起来,“讙神君这二字说的太轻飘飘了,使我都有些恍惚,好似换个人间,是个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一样。”

    “神庭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人间究竟变成什么样,和山海寰更无关系。”弋忘欢道。

    “即便是许之脉也被卷入其中?”

    弋忘欢沉默些许,淡淡道:“我与陆吾说过的话,与你再说一遍,凡人之事,与我无关。”

    “罢了,那我们谈个交易吧。”倏忽道。

    弋忘欢眼睛眯起,并不答话。

    “讙神君,可否入魔?”倏忽微微笑道。

    弋忘欢周遭肃杀更深,“我之前便觉奇怪,主命鬼王三番两次来找我,说是请我去聚阴黄泉做客,果不其然,聚阴黄泉的阎阴鬼王是你。倏忽,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入魔并非没有好处。”倏忽道,“你可以得到未悬曾经创造的万年骨,你知道的,只有魔,才能使用魔的东西。”

    “你想要,便自己去拿。”

    “我拿不了。”倏忽惋惜道,“进入未悬的残识境谈何容易,我又不像你们多尾神兽,可折掉尾巴保命。”

    “万年骨?我不稀罕。”弋忘欢冷笑一声。

    “你会稀罕的。万年骨”倏忽笑,“我今日与你对话,本也不曾希冀,你会在今日便答应完全。”

    “以后也不会。”

    “万年骨,可使凡人万年长命。”倏忽只继续说他的话,“你只需记得,这东西的效用便是。”

    牢牢记住,才会在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

    “什么意思?”弋忘欢听出他别有深意。

    倏忽只是笑笑,说出三个字来,“许之脉。”

    *

    快至鸡鸣时分,许之脉听见动静,从床榻上翻身起来,推窗望去。

    春夜灯火,铺就长街地锦,少年长发曳地,在璀璨火光中转身望向她,“脉脉,怎不睡?”

    他出现,好似直到黑暗熄灭,折转而出一道光束。

    远处山山之间,流光在下坠,岚烟也如倾盆大雨般倾注而下。

    世间万物皆在往下塌陷,唯有许之脉感觉自己的思绪在往上升浮。

    弋忘欢的美丽是染血的白脂玉,带着不走庄严的妖,魅惑的灵。

    但都不是,他是神。

    许之脉看痴了好一会儿,这才拿上外披小跑出门,“你说会回来跟我说下情况,我怕你和倏忽打起来。万一你受伤了。”

    虽然不知道倏忽和他具体聊了些什么,但毕竟同行这么久,她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弋忘欢摇摇头,问道:“你是如何来的这个界域?”

    “一本书。”许之脉道。

    “书?”弋忘欢反倒是笑了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许之脉挠挠头,“我怎么觉得,挺简单的。”

    穿书不是常有的事吗?

    “你既然穿越前见过倏忽,来此就不是巧合。”

    许之脉看了一眼弋忘欢,抿嘴思索道:“我其实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从来没想明白过。”

    说到此,她忽然仰起头,眼神极其纯粹,“我就当是上天怜惜我英年早逝,大发慈悲让我多活几年吧。干嘛去追究本来挺好的事。”

    弋忘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倒是心大。”

    许之脉笑,“我现在每天都尽量让自己活得开心些就满足了。”

    弋忘欢好似也被她感染了情绪,嘴角抬起,反是说她,“你这嘴巴快咧到耳后根了。”

    *

    叨扰几日,欢欢也见到了倏忽,此行目的圆满,许之脉也不好继续打扰,这觉索性也不睡了,寻了邱伊人提出明日辞行。

    邱伊人着了青柳裙,温和笑道:“我是不哭离别的,天下之大,该多走走。”

    二人又闲聊几句,尽兴时笑声欢畅,洒脱烂漫。

    留意到邱伊人桌上的花束,许之脉问道:“邱姐姐是在扎花吗?”

    “对,春日要过了,把一些花留下来。”

    “我能帮忙吗?”许之脉主动问道。

    “你会的话就太好了。”邱伊人眯着眼睛笑。

    许之脉立刻点头,“会的,以前生病的时候,躺病床上没事儿就爱摆弄花。”话一出口,她立马结舌。

    不对,不大合适,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她现在可是有过五年武行经验的女子兵。

    邱伊人却好像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只是依旧语气温和道:“那便拜托你了,花还挺多的,你挑些漂亮的挽吧。”

    回到屋内,祁涂和弋忘欢也在。

    见她气色极好,像夏日成熟的第一批红李,红彤彤的,祁涂好奇,“扎个花,有那么开心吗?”

    “这般好事,怎不开心?”许之脉道。

    “好在何处?”

    “当然是可以修身养性,顺便,能离别前帮邱姐姐做点活,有什么不好的?是大大好!”她说话的音调如在咬食,清朗悦耳,脆生生的。

    “离别?”祁涂捕捉到这词。

    “那我们呢?”祁涂指了指自己,又看向弋忘欢,“她这是要把我们撇开的意思?”

    “你们自然有办法。”许之脉不好明说,“自个儿想办法吧。”

    “我知道。”许之脉理解,“你应也是委屈自己跟我一路走到这里,如今倏忽你也见到了。那咱们今后,各走各的阳光道。”

    祁涂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附和道:“脉脉,你说得对!”

    转身便往弋忘欢提议,“翼望山中小神无主,总是催我劝你回去,不如今日启程?”

    弋忘欢原本殷红的嘴此刻紧抿成一条直线,只眼神余光瞟向祁涂,也比刀骇人。

    祁涂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小心翼翼打量片刻,突然意识到,这大佬是生气了?

    简直莫名其妙。

    “我近来无事安排。”

    弋忘欢眉眼往下压了压,收敛几分戾气,朝邱伊人道:“可以随你去洛安看看。”

    可以随我?

    许之脉被他的措辞弄得有些错愕,自己刚刚不是在邀请他同行吧。

    可是——

    “你不是厌恶人么?”许之脉问,“与我一道,你不觉得难受?”

    她倒是无妨,就怕弋忘欢不舒服。

    弋忘欢别开脸,轻哼一声道:“陆吾近日有出现在那儿。”

    原来是这样。

    许之脉明白了。

    那就好。

    否则她要开始怀疑其倏忽的任务说不定能实现了。

    “好哇,有同行总比自己一个人来得热闹!”许之脉笑。

    弋忘欢眼见着她的眼睛突然就亮起来,喜悦体现在她飞扬的眉梢,上翘的唇角,仿佛有强盛且具象的生命力,能将那深渊填平,再将捆绑住。

    *

    祁涂对扎花好奇,呆在旁边撑着手看了半天,实在无聊,扇着翅膀往外飞远了。

    奇怪的是,弋忘欢倒挺坐得下时日,靠在窗边赏景许久,也不觉疲惫。

    “我必须抓住你!”

    杏酒高声道。

    紧接着,杏酒和蔺又资从许之脉的客房前跑过,满脸通红,几乎都想手脚并用了。

    二人追什么追的起劲?

    许之脉起身喊住他们,“你们两个小家伙,在做什么呢?”

    “在抓猪呢!”杏酒喘气回答。

    蔺又资也灰头土脸道:“邱夫子说,你是贵客,明日要辞行了,今晚肯定要吃好的。”

    许之脉站得急,碰掉了桌上的一些花,又急急忙忙弯下身去捡,一抬头,却见弋忘欢捂着方形案几的拐角,见她起身,这才不着声色地收回手,“我来剪吧,你去找他们。”

    欢欢,能剪?

    但许之脉也不多想了,立刻冲出去,“等等,我跟你们一起抓!”

    *

    辰时,盛夏的艳阳已挂在院子上方,屋内的木板上铺着被光雕绘出的窗棂状影迹,有雀鸟脆音啼明。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许之脉连忙拉开凳子,正准备坐下继续扎花,“咦,你弄完了?”

    “也不麻烦。”

    “你不会用法术了吧?”许之脉怀疑。

    “杀鸡而已,用不着牛刀。”

    许之脉鼓掌,“感谢欢欢!”

    弋忘欢见她灰头土脸的,忍俊不禁道:“你今日追猪,效果可还好?”

    “特别好,效果颇丰,除了猪,我跟杏酒他们还约好了,等把花扎了还得去捞鱼。现下看来,马上就能去。”

    “我随你一起吧。”弋忘欢道。

    “啊,啊……?”

    许之脉总觉得,今日的弋忘欢,有些,近人情?

    朦胧天际,只见行舟孤影,远山轮廓,似黑墨点点落在纸上,绘就美不胜收的静美画作。

    弋忘欢本双手交叉在胸前,并没觉得这眼前风华有何出彩。

    直到许之脉从小舟上跳至岸边。

    她拽着捞鱼的网,朝气蓬勃地朝他喊道:“欢欢,有大发现!”

    怎么就那一刻,天光乍亮,如有星辰坠下。

    应只是看错了,弋忘欢想不通。

    他半捂住脸,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在指间和耳廓处弯出卷曲的线条。

    长睫如飞羽,从那一双阴沉的瞳眸中,能清晰地判断出,他此刻的状态非常糟糕。

    这如果是情绪,实在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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