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发

    清晨,有鸿雁在湖面飞掠,一圈一圈,蓊郁的草丛是绒的,带着暖意。

    许之脉见夏日将至,想吹些暖风,便将屋门打开,洗漱起来。

    “你……”弋忘欢不知何时路过屋门,顿在原地,直愣愣盯着她。

    许之脉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疑惑,梳发的手也停下来,警觉着往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有何异样?”

    她眼底犹如宝月灵珠之泽光,三月正当时节的桃花开成一片。

    弋忘欢清咳几嗓,颇有些生硬地别开脸,“你怎把头发放下来了。”

    原来不是有异样,许之脉松口气,转而又不明白道:“也不是没有放下过。”

    她眨眨眼,纯澈如才从水中捞起的月亮,如能嗅到山岚雾气。

    “是如此。”弋忘欢接过话来,本想立马反驳两句,却不知缘由的结舌哑然。

    对,本未有丝毫不妥。

    但,心烦意乱。

    见他还驻在门口处不动弹,许之脉仔细想了想,或许是他觉得,梳发是私密事,贸然闯见不合规矩?

    怎么神兽也被这些人间礼教束缚了。

    思及此,许之脉宽慰道:“头发算什么,还有那些不能露胳膊露脚的说辞,在我这里都只是此时世俗风语罢了,你知道我不属于这里,看见也无妨。”

    弋忘欢抿了抿嘴,别开脸,“不是这个意思。”

    人间的礼教是人的事,何曾有被他放在过眼里。

    但散下的头发,好像使原本的许之脉又增加了一些,就像是又多出了一转的花瓣,让原本的美丽又盛大了几分。

    此前怎么没这么发觉过。

    “那是怎的……”

    许之脉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还未说完,又考虑到弋忘欢兴许是因别的一些事踯躅,便话锋一转,“我很快梳好。”

    正说着,弋忘欢已行至她面前,只是道:“你慢慢梳,我等你。”

    许之脉笑出声,“那还是不能太慢了。”忽然探头往他身后望,“你的头发比我还长,平日里怎么打理?”

    “无需打理。”

    许之脉乐道:“做神的好处还挺实用。”

    祁涂扑闪着翅膀落在窗框上,接过他俩的话继续道:“神兽的毛发可连接天道。化为神身,便是头发。”

    “还有这妙意?”许之脉思索片刻,“照这么说,人间的结发为夫妻,其实还挺深奥。”再玄学一点的话,“道士作法好像也挺爱用头发。”

    在之前的世界里,验证亲缘关系也可以用头发。

    许之脉越想越觉得头发实在很奇妙。

    可惜自己从前为了住院方便,都剪光了。

    那么一大把头发,说不定还能有点什么用。

    “你来做什么?”弋忘欢瞟了祁涂一眼。

    “我是来报信的!”祁涂道,“脉脉,你那仇人是叫邢致才吧,我瞧他朝此处来了,先与你知会一声。”

    邢致才?!

    *

    驿馆是官家的宿处,邢致才身份显赫,许之脉刚走出这二楼房间,便听得楼下吵吵闹闹的迎宾声响。

    木楼梯被“嘎吱”踩响,邢致才被人簇拥着走上来。

    “许之脉。”邢致才的语调明显上扬,露出嫌恶的眼神。

    许之脉摸不清邢致才的来意,强压住心头不适给他鞠礼道:“邢大人造访,可有要事?”

    “许娘子,是秦开末秦将军的兵吧。”邢致才开门见山。

    许之脉敛眉。

    邢致才这情报网简直可怕。

    许之脉再装不出半分,只是问道:“邢大人特地前来,有什么指教?”

    “没有指教。”邢致才冷哼道,“上次见你便觉得作为妇孺确实没有规矩,粗俗不堪,眼下我是明白了,谁带出来的”

    “邢大人若无别的事,请回吧。”

    “有事。”邢致才冷哼,“奉定江公主的命,来将秦开末的遗物给你。”

    在他示意下,随行小厮抱上一个朱红木箱,放在了地上。

    “是什么?”许之脉问。

    “许娘子同我说话,还请注意语气,你虽是山野草莽,粗鄙妇孺,但该学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定江公主不过是找个人消遣而已,许娘子你还是不要太恃宠而骄,得意忘形了。”邢致才道。

    许之脉现在不能开口。

    她怕自己实在忍不住,直接把他嘎了。

    毕竟她特意来洛安的目的,本就是准备刺杀他。

    见许之脉半晌不说话,邢致才只觉无趣,拂袖准备离开,“告辞。”

    弋忘欢不着声色的往前走了几步,挡住对方去路,“邢致才是吧,既然是来送东西,还是请坐一坐,免得让旁人听见,认为失了礼数。”

    邢致才这才从许之脉的身上移开了目光,上下打量了眼弋忘欢,“刚才便想问了,这位是许娘子的娈童?”

    用词之粗鄙,眼神之戏谑,看得许之脉多看他一眼都会呕出来那种。

    弋忘欢没吭声,只是走到箱子旁,扯下封条,打开盖子扫了一眼,箱子里放的,好似一个铃铛。

    弋忘欢冷笑道:“摄魔铃。”

    邢致才拿正眼瞧了瞧他,面容惊诧,“你知道?”

    弋忘欢不紧不慢,朝许之脉道:“这是蔺佩旬的东西,和秦开末应该没什么联系。”

    邢致才脸上挂不住,“你胡说什么?!”

    此番再次打量他,只觉气场竟与方才截然不同。

    弋忘欢反手将摄魔铃扔回盒中,“是不是胡说,你心里不清楚?”

    邢致才拧眉,满腹怀疑,怔愣半晌,半信半疑道:“你认识蔺佩旬?!”

    弋忘欢淡淡道:“与蠢人解释,实在耗心费力。”

    “你是蔺佩旬什么人?”邢致才猛地从椅凳上站起。

    弋忘欢抬眸,“你没资格问话。”

    凉意扑面而来,犹如寒霜落在刀尖。

    邢致才被这神色一盯,竟觉得腿有些发软。

    不该的,蔺佩旬,该是死了才对。

    他明明是,自绝了。

    他是嫉妒蔺佩旬的,他从前没承认过,但现在来讲,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嫉妒又怎么样,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情绪,至少蔺佩旬现在死了。

    说起恶意,实在是有些夸张和放大了。

    蔺佩旬当然得死。

    他不是被人人称颂吗?他是梁国的英雄。那他就该为百姓而死,既然如此,他该解放我,将我从泥沼般的嫉妒的负面之中解救出来。

    邢致才实在不想见到蔺佩旬,甚至听到蔺佩旬开口说话,他都想直接了当的杀死他。

    那是人群的中心,是焦点,是他无数次挑灯夜读的时候不断幻想的自己,但此刻,这些所有的光芒,都不属于他。

    没有人会想要赞扬一个,费尽心力也不过只能谋个差事的小吏说话,他们只会把头高高的抬起,去看马上的沙场英雄。

    蔺佩旬的举动是善意吗?

    不是。

    是俯视,是施予,就算递来了援手,又和嗟来之食有和差别,他瞧不起我。

    你说他在帮助我?他不过是借我来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罢了!

    越往深处想,邢致才越是恨蔺佩旬恨得牙痒。

    *

    许之脉虽然也不知道弋忘欢口中的事情是从何知晓的,但邢致才的行迹她清清楚楚。

    见他神思漂浮,许之脉也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只是抬手道:“既然东西已送到,邢大人,恕不远送。”

    邢致才这才在满腹疑惑中被簇拥着下楼。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下。

    随行的婢女撩起帘子,垂目请示道:“殿下,这驿馆外的街道好似被哪位大人拦了路,过不去了。”

    “有谁在?”齐施恩揉了揉眉间道,“若无紧要的人,把我的令牌给他们看仔细了,直接驶过去。”

    橘叶张望一会儿道:“回殿下,是邢大人和许姑娘在。”

    齐施恩这才撩起帘子。

    许之脉站在一众人群里,微微仰侧着脑袋,意气风发。

    怔愣片刻,她放下帘子,“罢了,回宫。”

    *

    待见邢致才马车渐远,许之脉这才问道:“欢欢,摄魔铃是什么?”

    祁涂对这话题很感兴趣,抢答道:“对你们人间来讲,就是邪器,吸人精气的物件。”

    “怎么是蔺佩旬的物件。”许之脉沉吟片刻,忽而抬头,“欢欢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见过他吗?”弋忘欢道。

    许之脉怔愣片刻,不大相信的说出一个猜想,“是倏忽?”

    “是。”

    许之脉挠头,“等等,你等我缓缓。”

    可是书里分明写了两个,倏忽和蔺佩旬,是分开的。

    只不过,那毕竟是写出来的。

    文字的表述,难道是现实本身吗?或许也掺杂了,人的幻想。

    可是,是谁的幻想?

    或者说,这是作者刻意描写。

    作者,到底是谁?

    “摄魔铃本来是大魔未悬的东西,后被收缴后放在蔺佩旬的府邸,本来是准备封印的。”弋忘欢道。

    “你们常说大魔未悬,真有这人?”许之脉疑惑。

    “对,大魔未悬。”祁涂连连点头,“你耳朵没听错。”

    可这书里哪有魔?还是大魔?

    这不是温馨治愈教书育人种田文吗?

    有神兽还不够,还来个魔?!

    祁涂接着道:“你应该清楚这人的,这未悬是梁国人,本来闻名天下的夫子。”

    “夫子?”许之脉对这个词感到困惑。

    但如果说闻名天下的夫子,是有的,而且是女主邱伊人的夫子,是邱伊人名副其实的低谷时期的人生导师,昏暗前景中的指路灯火。

    “我只听过卫轩。”许之脉抠脑袋,“这未悬又是……?”

    “你再念一遍。”弋忘欢微微笑道。

    “卫轩?”许之脉一重复,恍然大悟,“卫轩就是未悬?!”

    《桃李满天下》的书中,邱伊人回忆起那段过往,写的是——

    “那时邱伊人离开梁国,春红柳绿,万物复生。

    邱伊人正好二十,一切都是人生中难得的好时节,卫夫子将其送至码头,师门有数十人一道与她告别。

    历经风霜之后,邱伊人终于带着满满的春意,回到了俞国,从此布课讲习,数十载昼夜不曾丢弃,在梁国卫轩处所贯承的育人思想。”

    卫轩如此清风君子……若非要说与大魔有关联的事情。

    许之脉想起来一段野史。

    卫轩杀害多位名仕君子,后继史称“卫学之变”,因“学”与“血”同音,民间又多传为“卫血之变”。

    这事,竟是真的?!

    “既然这摄魔铃要封印,怎么又流出来了?”许之脉不理解。

    “邢致才这人,应该和你一样,知道了神魔界域了。”弋忘欢道。

    许之脉忽然想起来,“营水庭的那个道士?!”

    “什么道士?”弋忘欢问。

    许之脉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钱世文也提过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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