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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相见知何日(下)

    姚无咎,她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

    画舫,对了,那艘画舫!

    杨骎去刘子净那位于曲江池畔的别苑登门拜访,得到了他和他的如夫人夏氏热情招待。

    酒过三巡,刘子净探询着问:“老师可是为了太学考试的风波而来?”

    杨骎本想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但是刘子净主动提起,倒让他生出了兴趣。

    “哦?子净可有什么消息么?”

    刘子净本想从杨骎口中套话,但是对方一副模棱两可的姿态倒叫他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杨骎见刘子净也不是真心想跟自己聊这个事,便一挥袖子道:“这事不归我管,我只管把招进太学的人教好就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操那么多闲心,不值。”

    刘子净得了个台阶也立刻拾级而下,拊掌两下,奏乐起,舞伎登场。

    杨骎是为这事来的,但是又没心思真的看乐舞,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欣赏。

    心不在焉地假装认真,时不时还得表现出被舞伎们媚眼如丝的眼神勾引到了的目醉神迷,毕竟自己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浪子,哪能朝夕之间就变成柳下惠?

    唉,真比上朝还累。

    真就跟得舍大师说的一样,都是红粉骷髅罢了,自己宁肯听老和尚念经。

    估摸着时间,戏演得差不多了,杨骎把呵欠憋回去,装作饶有兴致地问刘子净,这么奇货可居的家伎是怎么教养出来的。之所以没问是从哪买来的,是因为杨骎根本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教家伎的人。

    杨骎伸出手指着一个样貌出挑的女孩问刘子净:“尤其是这位的琵琶曲,弹得灵,肯定请了名师点拨吧?”

    刘子净唤这位名为苏婵的家伎给杨骎杯中添满酒,回说是请平康坊两位师傅教习的。

    杨骎挂在嘴角上的虚假笑容几乎立刻要掉下来,平康坊?她断离以后流落到平康坊那种地方去了吗?杨骎的心像是被捏紧了,但还是坚持问是哪两位师傅?

    刘子净和他的如夫人夏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骎说自己母亲齐国夫人的六十大寿要到了,自己思来想去想送个丝竹班子,只是缺个像样的教习师傅,特地来刘郎君这里来取取经。

    夏氏笑着说是平康坊的金玲和玉梨两位师傅。

    金玲和玉梨,在杨骎十几岁的时候是名动长安城的秋娘,但二者并非以弹琵琶著称,而是一个能歌,一个善舞。

    杨骎要急死了,他只想知道姚无咎的下落,不想再绕圈子了,但是他又不想跟刘子净夫妇说太多当日的细节,但是自己不直接问,这两公婆就死活不说。

    是了,姚无咎是良家女子,做这行或是家道中落,或是囊中羞涩,总之是不得已为之,自然要尽量隐藏着身份。

    狡兔!

    自己找得这么辛苦,她却藏着不露面,杨骎决定施压把她逼出来。

    杨骎板起面孔,让刘子净把府上那位姓姚的教习女傅叫来。

    没说原因,也没说理由,只下达指令。

    刘子净夫妇的思绪从脑子转到肠子,揣测杨骎这个指令背后的用意。

    杨骎面色不善,让刘子净和夏怡在心中纳罕,顾青杳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杨国舅,以至于找上门来。

    与顾青杳了结了画舫的事以后,夏怡和刘子净就把一船扬州瘦马都接到了别苑里,尤妈妈完成了她的使命,给了她丰厚的报酬被打发回扬州。对这些小丫头们,夏怡也下了封口令,不得对任何人提到有关“姚无咎”的任何事,造成一副是因为姚无咎犯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才被逐出画舫的,并且众人的讳言也可以趁机坐实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刘子净不解夏怡这么做的用意,夏怡只说了三个字。

    “维山生。”

    如果被人知道顾青杳就是维山生,早晚也会知道让刘子净名声在外的那篇《乐游原赋》是和维山生同写的,维山生当年一首同情罪臣的“反诗”差点丢了性命,如果让人抓到我们认识维山生,就难免会把我们划到当年董案一党中的旧事中去。党争就是牵一发动全身,不论黑与白的。

    夏怡的一番话说得刘子净也警醒了,果然留着青杳是个麻烦。原本想把她变成自己这条船上的一家人,可是她不愿意,就只能防着她成为敌人了。

    夏怡握住刘子净的手:“留着她的性命,是我们最后的仁慈了,若有一天她的存在威胁到我们的安全时,郎君,你要有决断!”

    想到悦梦当时的那番话,面对此刻杨骎问姚无咎的下落,刘子净不免冷汗涔涔。

    杨骎是董公的长子,朝野中这几年在暗暗传杨骎要借助陛下的力量为董公当年的事平反翻案。

    当年的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怕就怕被小题大做,刘子净不敢冒这个风险,必须抹杀掉姚无咎的存在,也许有一天,不得已的时候,也要抹杀掉顾青杳的存在。

    无毒不丈夫。

    最后刘子净夫妇二人口径一致地说画舫上从来没有“姚无咎”这个人。

    “可能是平康坊或者别的画舫上的秋娘来作客的吧。据我所知,秋娘之间相互交流切磋技艺是很常见的事情。”刘子净的如夫人如是说。

    杨骎被捏紧的心突然空落落的。

    姚无咎,难道是个骗子?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延续到八月十四那天,杨骎应皇后之邀入宫,与姐姐一家共度中秋佳节。

    八月十五的正日子是要留着办宫宴的,因此小范围的家宴就挪到了前一天。

    姐姐杨皇后稳居中宫,平时是端华的国母威仪,今日也回归了小时候在闺中的居家气息,亲自洗手作羹汤操持了几样家常小菜,还命人特地每样送些给在家中茹素的母亲尝尝。

    多年漂泊在外,杨骎久违了家人的陪伴,不意间自己那做太子的外甥已经满十七岁,连叫“舅舅”的声音都变粗变低,是半个男子汉了。

    太子的学名叫做李瀛,他出生的时候杨骎还没有现在的他大,姐夫说梦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于是给自己珍爱的嫡子取了乳名叫做‘海海’。

    舅甥两个说了些坊间流传的新鲜事,又商量着过了中秋去骊山打猎。

    “这回就看太子的身手了,舅舅我的腿可是骑不了马了。”

    姐姐像小时候一样拍了一下杨骎的头:“不许自暴自弃,你那个腿我看多半是心病!”

    杨骎做了个求饶的动作,随口问:“咱们不等陛下就开吃,这样好么?”

    刚满十三岁的外甥女涛涛气鼓鼓地嘟了嘟腮帮子说:“父皇在徐婕妤那里,今天不来陪我们了。”

    姐姐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女儿的嘴里:“吃你的饭,别多嘴大人的事。”

    涛涛生气了:“母后!我说了我以后不要吃甜食了,会变胖的,您怎么又忘了呀!”

    涛涛几乎是姐姐翻版模子刻的一样,看着母女两个拌嘴,杨骎不禁露出笑容。

    饭后,海海和涛涛跟其他兄弟姐妹们玩耍去了,杨骎看出姐姐跟自己有要紧的话说。

    杨骎先宽慰姐姐:“姐姐,你不会是在为徐婕妤的事忧心吧?”

    “我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忧心。”

    杨骎马屁立刻跟上:“不愧是我的姐姐,大唐最尊贵的皇后!”

    “后宫的花不是这枝开,就是那枝开,谁开都影响不到我的地位,不过有些花枝子长得出格,需要修剪修剪,”杨皇后给杨骎倒了一杯茶,“不过,最近我也有心要栽几枝自己的花。”

    杨骎一下子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徐婕妤是那边的人,前朝和后宫从来都是一明一暗的两条相互呼应的线,姐姐忙于打理后宫的琐事,还要教养儿女,一个疏忽,野花野草就容易抢夺养分。

    家族利益,杨骎不敢懈怠:“这个事,交给我来办吧。”

    “手头有人选吗?”

    杨骎想了想想那些想要攀附自己而给自己送美貌女子上门的人。

    “有的是。”

    杨皇后点点头:“不着急,人先放在你府上调教,到时候选出挑的,寻个合适的机会让陛下见到,不要做得太刻意。”

    杨骎呷了一口桂花酿:“明白。”

    杨皇后进入下一项议题:“太子也十七岁了,陛下一直没松口让他去东宫开府别居。”

    “总要等太子成了婚才名正言顺。”

    “太子的婚事是国事,太子妃的人选少不了一番拉锯,这个我来把关,你作为娘舅,只管看顾、劝导着太子不要被人利用、诱惑做了糊涂事。咱们姐弟两个,前朝后宫要一起使劲才行啊。”

    “姐姐放心,这是自然。”

    “好了,正事说完了,赏月吧。”

    杨骎举头望月,八月十四的月亮也已经差不多是圆的了,肉眼看不出和八月十五的有什么分别。就像杨骎看上去也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只要他不说,没人看得出他心里空落落的缺着一块。

    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只傻兔子。

    真的有姚无咎这个人吗?还是说她其实是月里的玉兔所化成精,来人间一遭只为拨弄杨骎的心弦?

    相思相见知何日?

    杨骎盼望着下一场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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