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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疑是故人来

    冬狩的最后一天差点没把杨骎给累死。

    为了晚上和顾青杳见面气氛能缓和一点,他前一晚上扎了一百多个孔明灯,直熬到后半夜才睡,天不亮又爬起来,临近月底,事情多而繁琐,又都得是亲力亲为不能随便假手于人的,所以潦草吃了点东西,匆匆喝了口茶就坐到了书案跟前。

    好在长安月旦的那摊事已经预先外包给了顾青杳,她那边把要用的信息筛选好,排列整齐,杨骎这边最后过目一遍略略调整即可,不怎么牵扯功夫。有一说一,顾青杳算是个相当能干又令人省心的下属,这一两银子用来雇她花得相当值得。虽说她本人犟起来的时候跟头倔驴似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但是好在一码归一码,她对待长安月旦的工作态度格外认真,是个得力的助手。

    把放着月旦文稿的红色漆木匣子放在一边,杨骎又把一早送来的信件拿过来看落款,紧急需要处理的留在手边即刻回复,日常问候性质的留着睡前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再慢慢看。其中一封引起了杨骎的注意,寄信人的落款是刘白,白是刘子净的名字。因着女学重启的事,这阵子各界来信举荐女学师的推荐信数不胜数,因此杨骎一早就规定好了举荐信信封的格式,要写明举荐人和被举荐人,以免荐信遗失或疏漏,影响女学师候选人的筛选工作。这封举荐信的信封上写得明明白白,刘子净举荐顾青杳。原本杨骎收到女学师的荐信都会归拢到一个专门的信匣子里着人送去给真如海,毕竟管着这摊事的是她。但是这封信,却在杨骎手里停留了许久,杨骎不知为何有些在意。此前举荐顾青杳的信件杨骎都是原封不动地跟其他荐信一起转交给真如海,但是刘子净写的这一封,让杨骎的心里很不舒服,几次把信放进信匣子,又几次拿出来,斟酌再三,却更加举棋不定。

    难道顾青杳已经走投无路到去求助刘子净了?那一日杨骎远远望见她二人隔着三步说话难道就是为这个事?刘子净说他和顾青杳是“故交”的时候杨骎就有点不高兴。如果他二人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到杨骎的耳朵里,恐怕听到的人已经不少了,刘子净身为有妇之夫,不但不知避嫌,还跟自己的上峰说与一个失业的寡妇是“故交”,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写了举荐信来,如果杨骎没记错的话,他刘子净的如夫人夏氏也是这次女学师的候选人之一,夏氏与顾青杳一比,对刘子净而言亲疏立判,这么做非但不会显得行事坦荡,反而是要坐实流言中所说的事,对顾青杳的处境其实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顾青杳啊顾青杳,你糊涂哇!去找刘子净求一封荐信,这件事做得欠考虑。杨骎不禁抬手揉了揉干涩酸痛的眼睛。恐怕,她也是真的无人可找,无人可求了。杨骎想到那日顾青杳在听羽楼的时候求自己给她和万年县主牵个线,引荐一下,杨骎森然拒绝,恐怕她也绝了求助之意;说老实话,如果顾青杳求杨骎以智通先生的名义给她写一封荐信,杨骎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一来这势必会暴露自己和她的关系,而两人此时的关系还远远不到该挑明的时候,此刻曝光,她只会遭受过多的非议,杨骎不得不顾虑这一点;二来,当年维山生和《咏竹》诗的事虽然被杨骎和外祖父给压了下去,但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眼下父亲罪臣的身份仍然敏感,若是在背景调查时查到顾青杳退学和维山生及那首定性不明的诗作有关,对她来说无异于旧时噩梦重现,杨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三来,智通先生的身份不能暴露,不是因为杨骎自己故意营造神秘感,而是最近似乎徐相那边的人盯长安月旦盯得很紧,连杨骎都不得不控制言论和清议的尺度,何况智通先生不是杨骎一个人的身份,杨骎只是暂时戴着这副面具,有义务保全。

    杨骎捏着这封推荐信,心绪复杂,顾青杳到底知不知道这封信一旦进入遴选流程,她就会名声尽毁?杨骎还是动了恻隐的私心,把这封信揣进怀里,他要亲自问问顾青杳。

    接下来,杨骎全神贯注地埋首于案牍之中,花了一个多时辰给太学生即将到来的年末考试出试卷,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新一波的信件又送到了。

    又有一封信引起了杨骎的注意。信是匿名的,但是内容却触目惊心——信中称杨骎为前几日因堕马而摔断腿骨的太学生奔走而不得闲很是辛苦,但此次堕马却未见得是一次意外,信中罗列了一些细节上的蛛丝马迹,最终的结论是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害,但却未指明幕后的加害者是谁。杨骎立刻引起重视,把这封信交给了刑部侍郎,而刑部侍郎见杨骎亲自出面,也觉得事关重大,立刻着手安排调查。事后,杨骎不难想到这信中所罗列的细节、疑点和证据种种,大概率是出自有刑狱经验之人手,而能把里面事情的始末和涉及的人物关系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肯定是太学中人,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两边一对比,杨骎对这封信可能出自谁手,在心里大概有了一个范围。写信的人似乎也很注重保护自己,是用左手执笔,因此字迹虽然还算工整,却勉强只能算是个稚童的笔体。这也难怪,不是谁都能像顾青杳一样花将近十年的功夫去练就一笔左手字,少有人有那样的恒心和毅力。

    怎么又想起顾青杳来了,杨骎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明明她只会惹自己生气,杨骎昨晚上睡觉前才立下的志向,今天晚上见着她之前绝对不想她哪怕一弹指的工夫。

    临近午饭的时候,涛涛灰头土脸的来了。

    杨骎揶揄:“嗬,干什么去了,造得跟个泥猴子似的?”

    说是一大早去林子里骑马,结果不知怎么的扭伤了左脚踝,害怕直接回行宫被母后数落,要在杨骎这儿洗把脸换身衣裳再回去。

    杨骎将涛涛视如己出,自然是无不答应的,但一边帮她检查脚踝的伤势,一边又忍不住消遣她:“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报应了吧?”

    涛涛大为不满,一边闹脾气一边两只脚跟鱼尾巴似的上下拍打一阵儿,直到杨骎表示不再胡说八道,她才老老实实地让查看伤势。好在伤得不重,只是破皮,没伤到筋骨,给她拿药油揉了,又好言好语哄了,盯着她洗干净手和脸,又送了吃的,大为安抚一番,亲自给她送回行宫去才算完。

    送回去以后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到丰收宴的现场去,今年冬狩的结果已经统计出来——就数量上,金吾卫赢了太学生,但是罗戟因为猎到了一匹灰狼,得到了个人的优胜奖。皇帝姐夫大为高兴,赞大唐年年岁岁代有才人出,赏赐许多不提,杨骎作为太学的学监,为金吾卫派作代表的青年颁发了工匠特制的、鎏了金粉的弓作为纪念;相应地,金吾卫大将军为罗戟颁发了同样工艺制作的金箭以作表彰。陛下称金吾卫和太学生是帝国的左右双臂,正如弓不离箭,箭也不能离开弓一样,只有默契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将台下的年轻人们鼓舞得热血沸腾,阵阵欢呼。罗戟和那位金吾卫的少年将军似乎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两人举着弓箭双臂交错,很快就分别被他们的同袍、同窗们高高地抛上空中又落下来,每个人都很开心。杨骎袖手在一旁看着年轻人们庆祝,想到罗戟和他大哥罗剑一样,都是神射手,不知是遗传还是什么,膝盖的旧伤突然冷不丁疼了一下,让他的腿打了弯儿,可巧今天又没带手杖出门。

    丰收大典结束后就开始了丰收宴的狂欢,冬狩的猎物——黄羊、野兔、鹿、狍子、野猪……凡是能吃的全部被庖厨拿去处理,营地上架起一堆堆篝火,火上架起了锅,烤起了肉,年轻人们唱起了歌,女眷们也纷纷加入。啊,青春!杨骎看着今天的他们,就像看着昨天的自己,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是永远有人年轻。

    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杨骎就是这个时候发现巴沙尔没有回来的。

    照理说,他那个烧包显眼的性子,今儿又没得奖,早就该跟人干仗了。

    杨骎立刻去找巴沙尔那个倒霉孩子,但是问谁都说没看见。杨骎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此刻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太乱,而眼前又太吵太闹令他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不管怎么说,杨骎是学监,巴沙尔是太学生,他现在人找不见了,这事确实归自己管,于是午饭也顾不上吃,立刻派人去找。

    可结果巴沙尔没找到,却在一个陷阱里找到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居然是刘子净的如夫人夏氏。可是刚才杨骎好像还看见刘子净的内侄女在跟太子叽叽咕咕说笑,似乎浑然不知自己的婶子糟了这样的罪,照理说她们都是刘家的女眷难道不该在一起么?而这位如夫人像是被人恶意捉弄了,被找到带回来的时候一头一脸一身的马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说多埋汰有多埋汰,杨骎本来想安排刘子净来照顾他的如夫人,可是派出去传话的人回话说刘子净被刑部的人带去问话了,问的正是那位堕马摔断腿的太学生的事。杨骎觉得这事有巧合也有蹊跷,但是又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只记得发现夏氏那个地方原本是留给女眷们驰马散心的林间道,没有布任何的陷阱,可是发现夏氏的人跟杨骎保证说,他是在一个半人深的坑里边找到夏氏的。杨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是心里却在犯嘀咕——眼前的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直觉告诉杨骎绝对不是。

    好在过了未时,巴沙尔的马和猎犬“蛮蛮”自己从深山中跑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巴沙尔从小饲喂的那只猎鹰,杨骎亲自带着蛮蛮总算找到了巴沙尔。找到他的时候,他人正蹲在深坑里唱着他们突厥的歌谣,杨骎看见他的大氅搭在树枝上,心道不妙,果然巴沙尔的歌声也跟他的人一样此刻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好在现下还是午后,要是夜里肯定得给他冻出个三长两短来。

    巴沙尔被捕兽夹夹了脚踝,伤不能说重,但伤口也挺深,得卧床养个几天。把他人从坑里弄上来以后,杨骎拆下捕兽夹,才发现这个夹子是经人改造过的,咬口皆是倒刺,若是被这个夹子夹住,可以说越动越挣扎,倒刺埋得越深,伤口也就越疼,还容易伤了骨头,难怪巴沙尔要蹲在陷阱里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种捕兽夹子不是这回冬狩统一布置的,这个陷阱也不是。杨骎说老实话得承认这个坑挖得还算有点水平,挖坑的人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巴沙尔吃点苦头,但是不管怎么问,巴沙尔都讳莫如深地什么也不说,直到杨骎揪住他的领子,这小子才叹了口气:“舅舅,别问了,我是终日玩鹰,到头来却被鹰啄了眼睛。”说罢就闭上眼睛装睡了。

    冬天天黑得早,杨骎带着巴沙尔回到营地的时候,一堆堆的篝火处已经传来了烤肉的油脂香味,杨骎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随便找了几处篝火堆蹭了点吃的,什么烤羊腿啊烤鹿肉啊鲜鱼汤啊的,味道说实话也就那样,还要看庖厨的手艺如何,但乐趣也正在这份野兴。天擦黑的时候,杨骎带着自己连夜亲手扎的一百多盏孔明灯上了营地附近的山丘,开始为晚上的约会做准备。可是长寿郎带来的消息却不能使杨骎开怀哪怕一丝一毫。

    “对不起,公子,我找遍了营地,却找不到那个顾娘子。都怪我,那天跟她说她要是不来,我就把她给绑来,她肯定是躲起来了,公子,你骂我吧。”长寿郎非常愧疚和自责。

    但杨骎是不会怪自己这个奶兄弟的,顾青杳想要躲起来,自己哪怕把长安城翻个个儿都找不着,这并不是长寿郎的错。杨骎只是心下有些说不上来的凄凉。

    杨骎和颜悦色地让长寿郎去下面篝火那里热闹去吧,他知道长寿郎也带了家眷来,怎能破坏人家的欢乐时光,今夜,孤家寡人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长寿郎坚持要陪着杨骎一起放孔明灯,杨骎只得作势要踹他:“去去去去,滚一边儿去,谁要跟你个大男人一起放孔明灯,找你家那位母老虎去!”

    长寿郎这才挠挠头,臊眉耷眼地走了。

    杨骎看着天光一点一点暗下来,山丘下是营地燃起的点点篝火,歌声笑声远远传来,杨骎点燃第一盏孔明灯,看着它缓缓飘向空中。

    跟顾青杳约的是戌时,杨骎决定等着她,如果等到亥时她还没有来的话……那就再说。

    杨骎每隔一会儿就放一盏孔明灯,每放一盏孔明灯就许一个愿望,每个愿望都是一样的——希望顾青杳今夜能来赴约。

    就在放到第九十九盏的时候,夜色正好,月挂当空,夜幕中是星星点点红的橙的孔明灯,杨骎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离着自己差不多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杨骎心头一喜,笑容已经挂在脸上。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杨骎满怀喜悦地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笑容被冻结成霜挂在脸上。

    来人和杨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怎么是你?”

    杨骎可以想到顾青杳没有来,可却怎么也想不到,来的竟然是万年县主李真如海。

    杨骎把视线从真如海的面孔上移到空中越飘越远的孔明灯上:“我以为来的会是我的故人。”

    真如海的声音不无落寞:“我也以为来的会是我的故人。”

    杨骎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我等的人没有来。”

    真如海的声音平静中蕴含着悲伤:“我等的人也没有来。”

    杨骎不禁问:“你等的人真的会来吗?”

    真如海不甘示弱地反问:“你等的人真的会来吗?”

    这一晚上,他们好像只是在重复彼此说过的话。

    当所有的孔明灯升空以后,倒是真如海流着泪先开了口:“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骊山冬狩,也是在这里,也是放孔明灯。那一年的孔明灯可比这多多了,足有一千盏。”

    忆及旧事,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所有的人都说杨骎是爱热闹的人,但其实他喜欢躲清静。”

    杨骎被她搞得有些不忍,只能放她伏在自己的肩头痛哭。

    “真如海,你说的这个杨骎,是我吗?”

    真如海被他问得一窒:“你等的人不是我。”

    杨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扶着她的肩膀离开自己:“你等的人也不是我。”

    说完,两手背在身后,信步走下山去了。

    一时间,两个人的身影,都有些落寞。

    杨骎边走边想,今夜成双成对的那么多,伤心人何必要凑一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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