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微走在前，他在后，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
秋风吹人凉，葛微呵出了几股暖气，纵使她一直孑然一身，但也是到此刻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和寂寥。
她漫无目的往人多的地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夜市。
她站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前愣神。
摊主在路边摆了几张桌凳，他家小孩占了其中一张写作业，女人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男人则在三轮车里冒着热气的锅炉烫菜。
三轮车前几个年轻的男女学生一边等餐一边闲聊。
“哎，小妹，过来看看吃什么。”那女人手里拿着抹布，见有客人来，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招呼她。
宋宴之簇拥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走至三轮车前，葛微随意点了几样素菜，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宋宴之随她一起坐着，他通身的精英气质与这里的市井热闹格格不入。
一阵风吹来，葛微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女摊主冲她笑，“冷了吧，你们这些小年轻，起风的天了，还穿这些露胳膊露腿的衣裳，回头感冒了回家，得挨爹妈一顿骂。”
爹妈？她没有。
葛微此刻心里如有千斤重，想冲她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旁边有女郎在兜售啤酒。
“你好，这里要一打。”葛微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努力扯起一抹笑，对宋宴之说，“陪我喝一点好不好。”
宋宴之开了一瓶放在桌上，葛微却一瓶一瓶往嘴里灌，小姑娘的酒量很差，两瓶下去灌得她头脑发晕。
宋宴之没有阻止她，他抿了一口，眼睁睁看着她变得眼神迷蒙。
今晚一浪接一浪的变故对她打击很大。
“我告诉你哦...”她含含糊糊开口又重复说是些往事。
他摸了摸女孩柔软的秀发，饶有兴致一根一根揉弄她纤细修长的手指。
他本来就肖想了小姑娘很久，今晚他还花大价钱‘买下’了她，他就该主宰她的全部。
他心里有一股可笑的满足。小姑娘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亲口交待，毫不隐瞒全告诉他的，她在他这里，从此不能有任何秘密。
“我真的好可怜，宋宴之你说是不是...”女孩双眼迷蒙。
“嗯，你是小可怜。”
宋宴之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温柔地顺着她。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有我，我喜欢你。”情到浓时，宋宴之连眉眼都柔和了起来。
葛微的心堵堵的。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水润的双眼里只有他宋宴之一个人的影子，她委屈巴巴，“你真好。”
宋宴之腰腹徒然升起了一股痒意，他的心口酥麻一片。
他怜惜地亲上了女孩的脸颊。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葛微的耳脖，男人在她唇边极具诱惑地呢喃，“答应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
女孩坐在那里，脸颊酡红，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好。”
“我是谁？”宋宴之哄着她问。
“宋宴之。”
说着，女孩噙着热泪，主动吻上了他的嘴角。
女孩乖顺过了头，宋宴之心头一热，如狂风暴雨般吻了上去。
这条夜市街本来就是学生逛得多，周围的学生纷纷顿住了，俊男美女本来就够显眼的了，狂野劲爆亲在一起，真得好甜蜜。
好事者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葛微清醒着沉沦了，她在孤海中紧紧拽住了那根唯一的绳子，和撒旦签订了契约。
宋宴之很忙，只在国内多待了一天就飞走了。
周一，葛微像个正常人一样上课，下午最后两节课也如往常一般去阶梯教室同大家一起训练奥数。
她爆发得快，也好得快，踩着点来训练，也踩着点离开阶梯室。
那根定制款的万宝龙钢笔也被她放在了讲台上。
至于身后那道似有似无的探究的视线，她已经习惯性忽略了，终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周，天气越来越冷，离全国奥数冬令营也只剩下七八天时间了。
在她独自愈合伤口，认真训练奥数习题的时候，某部大型记录片一夜间铺天盖地宣传起来。
记录片「未来之路（上集）」前阵子在国外某知名度很高的电影节参赛，并一举获得了国际纪录片金奖，这是我国近几年在纪录片方面获得的至高国际奖项。
消息传至国内，该纪录片热度哄前高涨，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和讨论。
当然，这部记录片的话题性十足，记录的是当下贫困差距巨大的三组少男少女的出路。
片子里的三组主人公全都是学生，第一组是来自城市富裕家庭独生女孩何嘉嘉，第二组是来自小镇的普通职工家庭的男孩张易，第三组则是来自偏远山村的小姑娘冯柏红和她的好朋友葛微。
三组主人公，三个不同的人生起点，他们的前路究竟在何方？
这部记录片于本周六晚定在国家电视一台首播。
难怪葛微总觉得这几天班里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很怪异，直到有人在班级群里发了张「未来之路（上集）」的海报，并圈了她，她才明白过来。
“葛微，这个人跟你同名同姓，真得好巧啊。”
葛微回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她并不打算回复这件事。
那是几年前拍的片子了，那时候她尚在冯家村砍柴割猪草，三天饿九顿，整个人都干瘦蜡黄，那时候也还没长开。
她不承认，又能有几个人能认出她来？
宋宴之在寸土寸金的城南有套两百多平的公寓，葛微有钥匙。
「未来之路（上集）」首播的那晚，她去了那里。
诺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静悄悄的，她窝在深灰色的沙发上，打开了国家电视一台。
一线城市独生女孩何嘉嘉个性独立张扬，有无限试错的机会......
城镇普通工薪阶层张易，认真学习，努力考学......
......
时间悄悄过去，播到了冯家村哪一段。
低沉的旁白声缓缓响起：
这是祖国南部的一个偏远小山村，这里四面环山，绿植环绕。
这里的村民至今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还没照射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我们的主人公冯柏红就开启了一天的生活...
......
葛微双手抱膝，窝在沙发的一角，她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了去看。
镜头跟着冯柏红拍摄。
冯柏红走到村子里的另一户门前，拿起棍子敲了门口的铁通两下。
这是她和她的好朋友葛微私下里的约定，敲两下铁通代表是冯柏红来找她。
她的好友葛微背着洗得发白的红色布袋从厨房里走出来。
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友每天都要走十里山路去附近唯一的一所村小上学。
十里山路，两个小女孩结伴而行，再快也要走上一小时。
冯柏红骨架大，长得高壮，葛微干瘦，身量小。
镜头从后面拍，高矮壮瘦差异很大的两个女孩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坚定往前走。
走到学校，太阳已经完全出来，高高挂起了。
即使条件如此艰苦，冯柏红和她的好朋友依然坚持上学。
所谓的附近几条村唯一的一所小学也不过只有三个班、四个老师和四十几个学生而已。
一二年级，三四年级，五六年级分别共用一个课室
落后的环境令这所学校连招生都变得困难。
节目组采访学校校长。
校长面对镜头坦言：“环境太落后了，很多人都觉得还是早早出去打工挣钱比较好。”
“每年都有学生中途退学。”
“你看，低年级那个班还有二十个学生，高年级的那个班就只剩下十几个学生了。”
校长无奈摇头，“没办法，我们老师每年都会上门劝学生不要退学，但是他们都不听啊！”
校长苦笑，“好歹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再出去打工嘛，你们说是不是。”
镜头又回到到正常拍摄画面。
同读六年级班级里的年龄差异很大，冯柏红已经十四岁了，她的好朋友葛微才十一岁。
课堂上，老师点了冯柏红回答问题，冯柏红成绩不好，摄像机在录着呢，周围的同学趴在桌子上憋笑看她。
她回答不出来，憋红了脸，手在课桌下拉葛微的衣服，葛微抿嘴一笑，垂头在作业本上写了个数字，冯柏红照念出了答案，才蒙混过关。
坐下来后，冯柏红气得朝那些笑她的人瞪了过去。
好不容易下课了，同学们趁着课间休息时间在操场上疯玩。
镜头采访到冯柏红。
女孩腼腆面对镜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手指相互绞着。
“我想读书，将来考大学，到大城市里上班挣钱。”女孩羞怯一笑，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放学，冯柏红和葛微照常走路回家。
生火做饭，干农活，两具瘦弱的身躯承担着和大人一样的重担。
周末的早上，天蒙蒙光，村里路边的小草上还缀着露珠。
冯柏红背着竹篓带着摄制组来到了葛微家门前。
此时镜头给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蹲在院子里，小声把烂南瓜，发芽土豆和番薯叶杂菜通通切碎放在猪食锅里煮开，然后倒在桶里晾凉。
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天还是有点暗，只见那个女孩洗净手，换了个干净的锅上灶，淘了几把米，熬起了粥。
等粥开的时间，她又从箩筐里抱出了一把番薯叶，蹲在地上，在之前切猪食的案板上把番薯叶切碎，喂小鸡。
喂好了鸡，锅里的粥也煮开了，她又洗干净了手，半大的孩子站在凳子上，从悬挂在房梁上的竹笼里拿出一碟包子，架在粥锅里蒸热。
接下来是喂猪食，割猪草...
做家事，干农活，小女孩显然是做惯了，她做事情熟手又麻利。
最后，在河边的坡地上，两个女孩沐浴在风里。
葛微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出了课本里史铁生的《那个星期天》里的一段话：
“母亲发现男孩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发现他在哭，在不出声地流泪。”
“光线正无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凉。”
......
葛微怀里搂了个抱枕，红着眼睛感慨着笑了，短短九十分钟的记录片，把她在冯家村的几年又演绎了一次。
备受磋磨的那几年，她依然能够走出来。现在，又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