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会

    江怜心生一股不安的预感。

    江琼手指略过桌上的一串葡萄,倏地拾起,放在唇边,是清甜的香味。

    这个季节,本不是葡萄的盛产期。若想得到品质这样好的葡萄果,还需远从异邦进贡而来,价值斐然。她的这位嫡姐一向淡泊简朴,从不是那等娇奢之辈。

    如此一来,江琼便更是坚定了心中的猜测,玩味地挑起了嘴角。

    “嫡姐,你可知,楚王初战大捷,不少边疆将士都对他俯首称臣……加上他自己也有心经营,四处招兵买马、收买人心,渐渐地,竟凑成了一支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江怜几乎是瞬时便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骤然出声打断,

    “这是大逆不道之话,你怎敢肆意妄言!”

    秦以旭身为皇子,本就是人臣。朝堂之上,君臣大于父子。而边疆将士对一个皇子俯首称臣,这不摆明了暗指秦以旭有不臣之心吗?

    那可是谋逆。

    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这不可能。

    秦以旭的性子最是温情柔软,这一点,她是懂的。

    他一向敬重仰慕父皇,更不可能做出谋逆逼宫的罪事来。不论别的,只因若是一朝失势,那可是要牵连到林心兰的!

    他不是那般自私冲动之人。

    江怜很快便迫使自己定下心来,自知不能再在江琼面前露出破绽。越是心乱,便越容易出错。

    她该更镇定些的。

    只是……

    江怜痛苦地合上眼,难掩轻颤的手心。

    其实,江琼说的又何尝有错?她果真被秦以歌圈养成了一只困囿牢笼的雀儿。

    他将她软禁,什么也不说给她听。平日里,她连百合轩的门也不能出。

    渐渐地,她与外界断了联系。所得知的一切关于秦以旭的消息,皆是出自他人口中。

    她不知道外面发展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秦以旭究竟过得如何,她现在的身份,连多关心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秦以歌锁在这庭院之中,成日与花草鸟虫作伴。看似安逸闲乐,可她的内心,又何曾真正的平静过……

    不过是温水里的青蛙,时时日日都在煎熬罢了。

    此时,江琼仍在火上浇油,讥笑道:“如今,五皇子结党谋私的消息传遍了乡野,就连我这个后阁妇人都知晓了三分。而你,身为他的兄嫂,竟然浑然不觉?”

    “看来,怀王还真是信不过你!分明是共枕人,却宛若个填房丫头一般。家族内事,是半点也不容你插涉,倒还不如我这个外姓的了解更深。哈哈哈!夫妻多年,到了这般地步,也真是讽刺……”

    江怜只感觉耳畔一阵嗡鸣,连她肆意的嘲讽,都渐渐模糊了。

    “你同我说这些,究竟有何用意?”

    再度抬起眼时,江怜的神色清冷了几分。

    “有何用意?”江琼不禁失笑,倒是诚实地答,“倒也没别的什么,只是见你如今过得这般狼狈,我便也放心了。”

    江怜深吸一口气,终于失去了耐心。

    “灵雁,去请学士娘子回屋歇息。”

    灵雁应声起身,正要强行送客,那江琼却像不甘心似的,伸手挥开旁的丫鬟,似笑非笑地望着江怜:“最精彩的部分,我还没说到呢。嫡姐,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嫡姐,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五年前的及笄礼,你与楚王在净水寺私会苟且的事,早就被我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话音落下,江怜脸色瞬地白如纸。

    灵雁也大惊失色,连忙四处张望,直到将门窗关紧了才回过身来:“二姑娘,祸从口出,你怎么能说这种无中生有的浑话!”

    “无中生有?”江琼莞尔一笑,“也对。我这位城府深沉的嫡姐,怕是还在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呢!”

    “可是,我偏就看不惯父亲为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筹谋欺瞒!你这个失了清节的□□,还未出阁就与外男皇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怕是早就动了心思,妄图攀上皇室这根高枝吧!想不到——最后,还真的让你得逞了!”

    嫉妒令人面目全非,江琼几乎失去理智,招来杀身之祸的罪辞脱口便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耳旁炸开,江琼脸都被扇歪,错愕地抬头看去,只见江怜红了眼睛,咬着破皮的唇,隐忍而颤,终是缓缓放下手来。

    闷痛就在这时蔓延开,江琼捂着半边肿起的脸,惊异地尖叫:“你、你竟敢打我!”

    江怜的心突突直跳,嗓子眼儿被艰涩味堵住,只感觉自己就快要昏死过去。

    “滚出去!”

    难抑盛怒,她的嗓音带着强烈的颤抖。

    江琼从小被娇宠纵惯,哪里受过这等的屈辱。但如今在嫡姐的地盘上,她也不敢再撒泼,只好捂着脸,气愤地扭头走了。

    灵雁见人走远,这才急忙地关紧了门,回到江怜身边,关切地问:“娘娘,还好吧?”

    可不承想,她刚扶上江怜的手臂,她瞬间像是失了重心的泥沙,涣散地瘫软在地。

    “娘娘,娘娘!快传太医来呀!”

    ……

    嘈杂的院墙外,夜色之中,一抹身影随风而动,迅速地隐去了。

    ******

    江琼愤而回到了客房,这才发现,江怜竟又摆了她一道。

    她知道,嫡姐绝对不会欢迎她来王府做客,可没想到,她竟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

    那间为他们准备的客房屋子简陋破败,像是十几年未曾住过人了,连茶几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灰,被褥更是阴冷如硬铁,一切都散发着潮臭的腐烂之味,真是破旧不堪!

    江琼又气又恼,一想到自己竟要在这样的破屋子里睡上一宿,瞬间感觉浑身都痒了起来。

    “简直是欺人太甚!好歹也是高门显户,难道就缺我一个房间?分明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她刚要抱怨,忽地看见一坨巨大的黑影在墙角一闪而过,竟是一只毛色油光锃亮的黑耗子,“呀!那——那是什么,长仲,救我!”

    可谁承想,这一次,连一向站在她这边的夫君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我当时就说了不来,何必看人脸色?你偏不听,如今好了。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里,不比在太尉府。你以为,还有谁能替你出头?”

    江琼气不过,便抱起被褥砸向他,“你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我当初真是走了八辈子的霉运,竟会嫁到你家里去!”

    她胡闹了一通,待到泄了气,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罢了,这次来,见到我那嫡姐凄惨的境况,倒也没算白来。哼。你是不知道,她方才的表情,有多精彩……”

    见她面带讥讽,长仲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从方才一进王府,你便叫嚷着要亲自去面见你嫡姐。如今,这是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江琼眉梢染上一抹得意之色。

    “你见到方才桌上,她都吃的什么膳食吗?”

    长仲摇头不知,江琼便道:“那样规格的菜式,我只在宫中见过。那是太医特调的,养孕的食谱。加上她桌上的那些葡萄,瓜果……”

    长仲这才恍然大悟,“你嫡姐,有孕了?”

    “原本我还好奇,为何外面的风雨,我这嫡姐竟一概不知。如今,倒是好解释了。”

    江琼冷哼一声。

    “别家有孕,都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偏偏怀王如此特殊,藏着掩着,足以见得他甚是重视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将他护得严严实实。这分明就是防着我爹爹!不过这倒也好理解——我爹爹和那怀王心生嫌隙,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看来,她的夫君也并不爱她,而只是算计着她腹中的孩子。”

    说着,江琼又禁不住勾起了唇角,享受着落井下石的快意,“真是可怜啊,我的好姐姐。”

    “爱的人娶了旁人,自己又嫁给了一个城府深沉、佛口蛇心的男人……真是,连我都忍不住为她的未来堪忧呢。”

    ******

    幽暗的书台,只剩半支将要燃尽的油烛。

    阿昌将方才在百合轩的所见都一五一十地报信给了秦以歌。话音落下,书房内只剩下久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冷寂。

    阿昌垂着头,又怯生生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秦以歌,见他面色阴沉,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连找补的话头也说不出来了。

    “王,王爷……”

    秦以歌的眼神冷若冰霜。

    最终,凉凉地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阿昌这时才斗胆为江怜申辩几句,“不过,江妃娘娘与她的庶妹一向交恶,或许,她也是故意以谣诽谤江妃娘娘也未可知……”

    一声刺耳的脆响倏地打断了阿昌的说情,后者诧异地抬起眼来,只见秦以歌冷着脸,指节发白,那掌中的狼毫已被拦腰折断。

    手背还隐约可见跳动的青筋。

    秦以歌神色冷峻,吐出两个字。

    “去查。”

    “是!”阿昌连忙作揖应声,刚要踏出殿门,想了想,还是折返回来,不放心一般劝解道,

    “王爷,你先别急着吃醋,或许……或许真的只是误会,如今江妃娘娘是您的正妻,这么些年来,和楚王爷鲜少有过照面,也从未有过什么越举的行为……”

    说着说着,就被秦以歌的一个眼神给打断了。

    阿昌被他那如刀剐的冷冽目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行礼退下:“那……那,王爷,奴才就先告退了,王爷还请好生歇息……”

    待到阿昌走后,书房再度恢复了幽静。

    面对书案,秦以歌再没了阅览的兴致。

    书卷的字符不断略过,脑海中,却总浮现出另一张女人的脸。

    黑暗之中,秦以歌渐渐蹙起眉头。

    索性合上书卷,扔至一旁。

    ……吃醋?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从未有过。

    秦以歌自知冷情薄凉,从不知晓爱人的滋味。他不曾爱过人,于他而言,婚姻也只是一桩生意。

    他为母而独宠施悦;又因施压于江德元,而冷落江怜。都只不过是利益罢了。

    所以,他从不明白嫉妒的感觉。

    如今,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与江怜的婚姻之中,似乎是从未有过嫉妒的。

    施悦爱他入骨,恨不能日日留在他身畔。他稍有分心,她便闹个不休,生怕失了宠爱,日后孤苦无依。

    而江怜从来不似施悦那般患得患失,她温婉贤惠,从不争宠,甚至会在他留宿如意馆的次日清晨,还体贴地为他与施悦二人送来一盏暖身清茶……

    起初,他以为她是识大体、懂礼节,并不是那等庸俗的善妒妇人。

    可如今……

    他反倒因为她的不在意,而渐渐生出了不悦。

    不嫉妒,似乎是不对的。

    是么?

    光凭江琼捕风捉影的一家之言,秦以歌自然不会轻信。他更懂得慎言慎行的道理,明白江琼今日特来百合轩大闹一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刻意做给他看的罢了。

    这点离间之意,他自然分辨得出来。

    因此,在还没有查到确切证据之前,他没有理由去责难他的妻子。

    只是……

    道理虽明了,可为何,他心头会是如此的焦躁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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