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远的岁月之前，皇唐真人还活着的时候，山顶是不允许上去的。
后来皇唐真人自己上了山顶去，这禁令便变成了个摆设，毕竟五个徒弟还要定期上山去看他。
后来这五个徒弟中的三个也上了山顶，剩下的两个便定期去看这山顶上的师徒四人。
“殊末，明天好像就是大雪了，我们去山顶祭拜一下师父他们吧。”小石头正在画一幅花鸟图，突然想起这件事，便立刻去征求殊末的意见。
她拿着画笔，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松散地编了一根辫子，末梢用一根绿色的缎带系着，面容身姿看起来仍是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不过，她长了双莲花瓣似的眼睛，低垂时倒像是一尊悲天悯人的、有些年岁的佛像。
殊末在一旁答应着，“好，这几天天气也越发冷了，我们明天就去。”
殊末和小石头二人均已过了两百岁的年纪。而殊末已经快到两百五十岁了，马上就要进入辟谷期，因用了定颜术的缘故，仍然和当初上不逝山时的相貌没甚区别。
虽然殊镜、殊华和殊涯都是还未进入辟谷期便离世，但或许我会比他们强一些。殊末百无聊赖地想，到时候自己不能够进食，就让小石头自己去做饭好了，这么多年，长生殿的人几乎把她养成了一只小懒虫。
但他只是想了想，立时便开始心疼了，他怎么舍得让小石头自己去做饭呢？这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啊。
殊末想，自己可真是没救了。
到了明日，二人起了个大早。太阳才刚刚露了个头，小石头和殊末便已经向山顶出发了。
不多时，他们到了。
山顶仍是以往云雾缭绕的模样，只是比殊末第一次上来时多了四个新坟而已。那里面埋着他和小石头那已经化成一抔尘土的师父皇唐真人、师姐殊镜殊华、师兄殊涯。
殊末和小石头跪在地上，拜了几拜。
“师父，师姐，师兄，我和小石头又来看你们了。”
“今天是大雪，希望师父、殊镜师姐、殊华师姐、殊涯师兄保佑殊末师兄能够平安进入辟谷期。”小石头说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伏下身去，又去拜。
殊末看着她，心中温柔的不可思议。
祭拜完后，殊末和小石头又去清理土丘上新长出的一些杂草，还把一些更为久远的、不知名的土丘上的杂草也顺道除去了。
待完成了这一切，二人才沿着山路慢慢的回家。
“殊末，中午我们吃什么呢？”
“嗯...这可得好好想——”还未说完，殊末突然觉得一阵诡异的疲劳袭击了他。他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便觉脑袋一阵晕眩，摇摇晃晃跌倒了，膝盖磕到了青石板上。
他没能感觉到任何痛苦。
殊末心跳得很快，内心一阵恍惚。看着正慌忙蹲下身子来扶他的小石头，几乎要落下泪来。
“殊末，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石头急急地问。
殊末看着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长生殿就在前面了，我背你回去！”说着便去拉他的胳膊，想把他背起来。
殊末拒绝了。
“小石头，镇定。”
他们的家——长生殿，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很近。
但对于现在的殊末来说，却已经足够远了。
远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怕是已到尽头了。我尽力了，小石头，但还是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原来自己之前的想法一直都是痴心妄想，他不是师父那样强大的控灵者，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竟也妄想能够进入辟谷期......
殊末摸了摸小石头那张似乎永远不变的脸，道，
“我知道你没用定颜术，是不是？”
她哭泣着，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蜿蜒着流到下巴，最后滴落到殊末的手背上，冷冷的，就像是那秋天的雨水。
啊，果然是这样。
“别哭，小石头。在长生殿，这几百年里，你已经看过太多的这种时刻了......应该明白，不管是凡人...还是控灵者，死亡都是人族最后的归宿...没什么好哭的。”
“但你是不同的，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去找它吧。”
“或者直接下山去，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别呆在孤独里。”
说完，他似乎是觉得有些累，闭上了眼睛。
但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殊末那张年轻的脸在小石头的视线之内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了，皮肤骤然间生出皱纹，须发皆白，然后，整个躯壳就像是坍塌的沙堆似地消失了，殊末头顶的簪子掉在了青石板上，发出叮铃一声。
小石头还未来得及想起施展控灵术，一阵大风刮过去，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躺在小石头的怀里。
殊末死了。
小石头站起身，手里抓着那件衣服，茫然四顾。
奇怪，她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她看着殊镜死去，殊华死去，殊涯死去，如今，连殊末也不见了。或许，她该变回自己最初的状态，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才能不再流泪，不再悲伤。
她望着矗立在道路尽头的长生殿，那是她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是她的家。但如今，那个陪着她最久的人没了。
那个家里还有谁在等着她么？还有谁会回应她么？
又一阵风吹过，小石头像一片随风而动的落叶一样，倒在了青石板上。
她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