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殊劫像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

    梦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冰冷的。她身处其中,只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痛。

    有人在么?殊劫发出呼唤,但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声音。她想呼唤师父,想呼唤她的每一位师兄师姐,想呼唤枯雪,想呼唤昭堰,有谁能来救一救她么?她疼得要死,或许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然而人的承受能力总是出乎自己所预料的。在恒久到似乎没有尽头的疼痛中,殊劫似乎已经习惯了疼痛的存在,就像每天都需要吃饭一样,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在那种单一的疼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身体的更深处扎根。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了她的身体。大概是血?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她的徒弟们呢?她想起三个徒弟,又忽的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是了,她的小徒弟带来的人,毁了一切。

    换金和琴鹦还活着么?她现在又在哪里?她还没见到枯雪,她还没找到她的爱人,殊劫想到这里,又痛苦起来,被背叛让她体会到噬骨刻心的恨意,她想流泪,但眼睛却沉重得要命,连睁开都无法做到。

    模糊中她觉得有人在摆弄她的身体,她的脸颊有一点奇怪的触感一闪而过,接着是一声奇怪的呢喃,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原来你也是会流泪的么?”

    殊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在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中,作为长生泉泉眼的殊劫无法动弹,虽并不需要进食,但其他方面仍然需要别人来照顾。

    她的指甲长得很快,北沉每次来都需要给她修剪。殊劫的头发也长得很快,随着那些黄金草一起垂进池子里,末端浸入长生泉。不过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于是便没有人去管。

    但他从未想过摘掉那个恶鬼面具看一看,毕竟对他来说,必要的事情一定要做,且要做得够好,不必要的事情,那就不需要浪费一分一秒,他要做的是养护一个泉眼,而非照顾一个人。

    夜凝天每次来到雪丘,总是会比北沉浪费更多的时间。他为她修剪指甲,摘掉那个恶鬼面具,理顺那些长长的头发。

    有一回,他正为殊劫梳理那些过长的头发,忽而见到从她闭得紧紧的眼角,渗出一点水渍,慢慢地流到鬓角处。夜凝天用指腹轻轻抹了一把,笑了。

    “原来你也是会流泪的么?”

    夜凝天把她拥在怀里,沉默了片刻,又对他那傀儡说道:“明景,去外面守着。”

    “是。”

    明景老老实实、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出了门。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凝天从玉台上走下来,殊劫还是以前的样子,脸上好好地戴着那个面具,一切都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但夜凝天已经想好,待到真得到不死之身的那一天,他会和这玉台上的女子,结为一生伴侣。

    凰已经向北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天气越来越寒冷、恶劣。马上,他们就要走出安全距离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姐姐,停下吧,不能再走了,我觉得不太好。。。”

    凰的弟弟凤落在后面,走的艰难。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前面漫天的风雪,终于决定停下。她拉着凤走到一处巨石后,这里的风雪被巨石所遮挡,因此还算安全。

    “姐姐,说不定殊劫姑娘根本就不在我们能活动的范围之内,再这么找下去也是在做无用功。。。”听这语气,凤已经开始觉得气馁了。

    凰在心中想,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已经找了太长的时间,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总归让人心凉。虽然他们破不了那个法阵,但是好歹鼓也算是找到了,殊劫和三个孩子却依然毫无消息,生死不知。

    “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再往前走走,很快就回来。”凰安顿好弟弟,继续往前走。

    在前面她遇见了这几天里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凡人。见他背着柴艰难行走于风雪中,凰有些不忍,帮着他一起运回了家里。

    男人的家中还有一个女子、一个不大的孩子。见到凰,几乎有些惊恐。男人恭敬又别扭的给凰倒水。

    凰见气氛凝固,忙道:“这是你的妻子和女儿吧?长得可真漂亮。”

    男人和那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女子带着孩子去了另一个屋子,凰尴尬的问:“我是。。。说错什么话了么?”

    男子这才道:“那不是我的妻女,是我的妹妹,孩子是我妹妹的孩子,不是我的。”

    凰有些奇怪,因为据她所知,人间应该是夫妻加孩子的家庭。

    “你妹夫呢?”

    男子又道:“之前一位高官见我妹妹生的好看,便要去做妾,没多久生下一个女儿,却是个凡人,那当官的便把她们丢了出去。。。”

    凰无言了,怪不得这兄妹二人听到自己的话如临大敌。

    男子还是很恭敬的模样,凰只得转移一下这男子的注意力,问道:“请问,你见过一个女子么?”凰细细地描述殊劫的长相。

    那男子思考了半天,摇了摇头。凰有些失望,又叫来那女子再问一遍,还是一样的答案,都说不曾见过。

    凰见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要起身离开。那男子突然又道:“您这是要去血丘么?”

    “血丘?”

    男子道:“从这里再往北走一段路程就到血丘了。那里更寒冷,荒无人烟的,只有一座废弃的宫殿,您要是去寻人的话,那里没必要去。”

    “为何?”

    “您不知道,之前血丘还是叫做雪丘的,大雪的雪,因为那里常年下雪而得名。那里的土原本都是些冻土,后来不知为何,土里开始往外渗一些红色的液体,就像血一样,把雪都给染红了,因此慢慢地,大家都叫雪丘为血丘了。”

    “久而久之,血丘就变得不吉利了,之前还会有打柴的人天黑时在那废弃的宫殿里避一避,后来不知谁说,那宫殿里闹鬼,就再也没人去了。”

    凰呆呆地说道:“这鬼。。。说不定是有人在那儿住呢。。。”

    男子话说多了,似乎不再拘谨:“根本没人,前段时间我还去过,那宫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想必那闹鬼的传说呀,也是一些人专门编出来吓唬人的。”

    “原来如此。。。”凰极其失落,拱手道:“不过我还是打算亲自去血丘看一看,但还是谢谢你告知我这些!”

    与那男子告别后,凰继续往北走,但很快,她走不动了,这段距离便是她行动的极限了。灵气濒临耗竭,寒冷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周身。凰望了望前面,只觉这风雪的背后似乎有淡红的颜色透出来。

    看来血丘已经近在咫尺了。

    但她已无法再前进一步。无奈之下,凰只得原路返回。

    血丘的风雪就这样无情地吹了百年,依然没有人发现那座废弃宫殿中的秘密。

    而黄金草在长生泉的滋养下愈发蓬勃,原本三百年一次的花期开始变短。

    长生泉存在的第一百零一年,黄金草第一次开花。

    那朵金黄色的花娇小而又明媚,因为长生泉的滋养而生出了一点儿自我意识,不断的在各个叶片上来回窜动。

    “开花啦!开花啦!开花啦!”花朵的话很多,见没人应它,灵气四溢开来,就要沿着黄金草的叶片往殊劫的方向跑去。

    跑动间,花朵不小心碰到了殊劫手腕上的那个黄铜古钟,灵气扰动之下,那古钟上的符文发出一点耀眼的光芒,然后逐渐暗淡下去,很快,一个球状物挥舞着触手飘了出来。

    那球状物表面的一半都长满了正在挥舞的触手,另一半则像是长满了很多很多的眼球。

    “有怪物!害怕!有怪物!害怕!有怪物!害怕!有怪物!害怕!”

    在花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这个曾被成为无象大人的怪物,慢慢飘到殊劫的身上,悬停在她的额头上方,很快,整个身体下沉,钻过面具,整个钻进了殊劫的额中。

    在黑暗中,殊劫看到一双又一双眼睛。

    一个声音问道:“你要谁?”

    殊劫无法回答。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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