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寒假的第一天下午，程黎被母亲林瑜拉去了店里帮忙。
林瑜经营着一家带自习室的书店，现在大中小学基本都陆续放了寒假，店里有不少成群结伴的学生到自习室里一起写假期作业。
程黎一边套上书店的工作服，一边听林瑜在耳边叨唠：“你就不能约几个同学一起来写作业？你叔叔以前……”
又来了。
又是程朝昀曾经多么多么爱学习。
程黎知道她这位母上大人嘴里的话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今天这说法明显离谱到天边了。
她把衣服下摆扯平整，打断这次教育，“妈，做人要实在。”
林瑜：“你要是不窝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我也不会拉着你来店里。”
“我是说叔叔的事。”
程黎往自习室那边示意，“你觉得叔叔那个性子，以前上学的时候会像这样，约人一起去自习室学习？”
书店的自习室属于饮品区的一块，采用玻璃幕墙隔开。
程黎看过去时愣了下，“唐忱年怎么在这？”
自习区靠玻璃墙的那一边是长条形原木桌配高脚凳，吧台的结构，另一边则是两两相对的深色软皮沙发，中间一张厚重大理石方桌。
此刻唐忱年坐在高脚凳上，面前的笔电开着，他手指虚虚搭在键盘上，侧脸能看见下垂的眼睫，神色很静。
“喏。”
林瑜手指向另一边软皮沙发上的三个人，“小段也在，他们在这学习一天了。”
另一边的三个人除了段应丹，还有一男一女，都是学校文学社的高一新生。
“妈，也不一定是在学习。”
程黎看了会儿，收回视线，“也有可能是组团开黑。”
“开什么黑。”
林瑜知道开黑是什么意思，“他们那是在讨论作文。”
说起这个，她又问：“你之前不是说阮老师夸过你的作文吗，不试试和他们一起参加看看？”
昨天唐忱年和段应丹有说过作文大赛的事，截止参赛时间在三月，现在确实有时间写。
但是——
“别了，我就偶尔一次作文得到阮老师的夸奖。”
程黎一般不喜欢炫耀这些，那天算是个意外，因为叔叔回国的聚餐，长辈们都在，问到她学习上的事。
同龄的一个人正好听说了澜青附中期末前的小测，提起这事，长辈们又追问成绩。
程黎为了应付，就说了一句：“我们语文老师还夸了我作文写得好。”
那时还有人顺带拍程朝昀的马屁，说程黎不愧是他侄女，他作文以前也得过奖云云。
程黎怕她妈再次提这事对比，转移话题，“对了，妈，你店门口的装饰什么时候——”
她话语一顿，隔着道玻璃看见两道人影。
林瑜的书店开在商场的负一层，玻璃幕墙外就是走道，还摆了张供人休息的长椅。
此刻，阮笑笑和程朝昀就站在长椅前。
阮笑笑位置稍前一点，隔着幕墙朝坐在里面的唐忱年示意。
程朝昀站在她身侧，距离相对靠近，撩起眼皮的目光从唐忱年身上挪到阮笑笑这边，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这两个人站在那安安静静，颜值却足吸引人。
林瑜看到这一幕：“你之前不是还说你叔叔不会约同学？你阮老师就是他老同学。”
“应该是唐忱年他们拜托阮老师看作文，阮老师才会过来。”
程黎猜测着可能，“至于叔叔，他可能是过来看你这位嫂嫂，恰好遇见而已。”
自习区这边，如程黎前半段所说，唐忱年很快起身，朝段应丹三人打了个手势，一行四个人抱着笔电往门外走。
而程朝昀看着一群学生出来，朝阮笑笑颔首，走进了书店。
看着确实像程黎说的那样。
林瑜便也没多想，迎了上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
“和朋友约了在这边谈事情。”
程朝昀顿了下，“她来这里临时有事。”
林瑜：“还是找人的事情？”
这段时间程朝昀时不时来找程庆阳，家里的人都知道他在找一个人。
程朝昀颔首，林瑜也没多问，让他随意打发时间，转身去忙别的事情。
书店外的长椅上，阮笑笑正坐着看学生写的作文，
程黎跑过去凑热闹，听这几人讨论作文的结构与叙事。
随着一篇篇作文看完，依次有几个人回到书店，最后剩下唐忱年和看热闹的程黎。
在阮笑笑看作文时，唐忱年说：“参赛时间截至在三月，现在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
他静静地看程黎，语气像是随意一提。
程黎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我知道，你和段应丹昨天说过。”
“哦。”
唐忱年继续说，“我以为你会想参加比赛。”
澜青附中提倡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有各种社团，包容性极强。当初他以为程黎会加入娱乐益智类社团，比如桌游社这种，没想到程黎加入了文学社。
社团里的人各有喜好，唐诗宋词、散文现代诗、国外文学名著，又或者一些网络小说，阳春白雪或是下里巴人都有。
其中也有一些隐晦的鄙视链，严肃文学鄙视通俗文学更是常见。
程黎在这群人里一向混得很开，因为她什么都有涉猎，贵多而不贵精，喜欢的都能看一点。
而这一点也导致她临场发挥的应试作文容易主次不清，成绩忽高忽低，因为什么都想写一点，所以什么都会写一点，议论文的主题扩展面有时候就因过多而显得牵强附会。
但是作文比赛就自由度更高一点，时间充裕，能够充足打磨作品，也有老师指导点出错误，程黎其实很适合参加比赛。
阮笑笑正好看完唐忱年的作文，从屏幕前抬头，“程黎，感兴趣也可以参加哦，你——”
程黎打断：“阮老师，我知道我叔叔以前作文得过奖，你不用这样激励我。”
“我是说你写作能力挺不错，你想到哪里去了？”
阮笑笑失笑，“不过，原来你叔叔以前得过作文大赛的奖？”
高中那会儿他们是理科班，程朝昀一早规划出国，虽然不在竞赛班，但也会被老师拉去参加竞赛，压根没时间参加什么作文大赛。
甚至后来班里的语文老师还提过程朝昀的作文问题，于是郑有余把作文不错的阮笑笑安排在他后桌，企图让两个人互帮互助
程黎撇撇嘴，“长辈提到过。”
唐忱年问：“你怕自己参赛得不到奖所以不想参加？”
程黎嘴硬：“不是。”
“其实不用怕。”
唐忱年扯了扯唇角，“我妈也提过程叔叔，他作文得奖是在小学六年级。”
阮笑笑脑子里突然浮现两位学生的家长拿程朝昀的各种事迹激励孩子学习的画面。
她忍住笑意，轻咳一声，开始给唐忱年讲作文。
四篇作文加上讲解，花的时间不算长，阮笑笑结束后进店里给林瑜打了个招呼。
林瑜拉着她多说了几句，“你今年过年不在澜青，是回乌墩？”
乌墩是澜青市下属管辖的一个镇，如今已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江南水乡之地。
阮笑笑从小生在乌墩，但自从父母离婚、阮卫国去世后就已经很少再回去。
她摇摇头，“不是，去海理。”
“海理挺好，天气暖和。”
林瑜说，“今年澜青市下大雪，要不是家里那位老爷子喜欢一家人在一块儿，我也得拉着我家这一大一小找个风和日丽的地方过新年。”
“等有时间来海理，绝对风和日丽。”阮笑笑弯唇给她推荐。
林瑜：“一定。”
这会儿正好是饭点，她又邀人留下，“一起吃个饭？”
“不了，”阮笑笑往四周看了看，“约了人谈事情。”
林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没想起来，问：“谁？在我店里？”
阮笑笑：“嗯，程朝昀。”
“原来是你们这两位老同学谈事情。”
林瑜反应过来，“我听说我这小叔子在找个男人，没想到还找上你这个老同学帮忙了。”
阮笑笑感觉她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其实是……”
林瑜揽上她的肩，悄咪咪和好姐妹分享八卦，“这事传到家里老爷子耳朵里，现在也没人催婚程朝昀了，我当时也准备介绍来着，还好没去说。”
“……”
加上这个说法，阮笑笑至今已经听到了三个关于程朝昀的流言蜚语。
这个流言与她有关，但阮笑笑不太清楚这事是不是程朝昀放纵的结果，以此避免家里安排的相亲。
她没贸然进行解释，问了程朝昀的位置，和林瑜道别。
阮笑笑找到程朝昀时，他正在看一本书，颀长的身姿半靠半倚，头稍低垂，顶上的射光落在半边肩头，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搭在书页侧边。
察觉到有人过来，他抬眼，光亮跃进那双桃花眼，眼角弧度动了下，“忙完了？”
“嗯。”阮笑笑走过去，“在看什么书？”
这应该是一本他看过的书，书页被他翻到三分之二的位置，显然只是重温。
程朝昀指节曲起，书封立起来，在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他沉冽的嗓音也一同响起——
“《哥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