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谱与良骥

    文逾趴在院子的台阶上,将纤纤抱了个满怀,随手抓了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往它的身上装点着。

    飞白躺在摇篮中咿咿呀呀地伸胳膊蹬腿,晚春的花扑簌簌随风飘落,刚好成了小飞白胡抓乱摸的对象。

    褚良快步带风,三两步便院门跨到院子中央,险些将院中看护的奴仆吓了一跳。

    反倒是文逾跑上前,搂住褚良的腿,将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用极小极小的稚音说道:“父亲,母亲在午睡呢。”

    褚良矮身摸了摸文逾的小脑瓜儿,学着他的样子放轻手脚,“乖孩子,父亲知道了,去玩吧!”

    文逾乐呵呵地跑开,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纤纤。

    褚良笑了笑,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室内干燥而温暖,何嗣音裹着薄被,正从床上爬起来同他对视。

    “我将你吵醒了?”褚良反身关上屋门。

    何嗣音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摇摇头道:“我没睡着。”

    褚良笑吟吟地坐在床边,献宝般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何嗣音一脸讶然地接过,随手翻了翻,“棋谱?”

    她秋眸似水,瞪得睁圆。

    见褚良满脸邀功、讨好的笑,心中更是不解。

    “我听……旁人说,你喜欢下棋。”褚良说得含含糊糊。

    何嗣音瞬间了然。

    只怕是白经峤那一句“青梅竹马”在他心中生了深刺,令他眼巴巴跑到“旁人”——白经峤跟前取经去了。

    褚良见她迟迟不语,还疑心自己寻来的棋谱不够精研。

    “冀州没几个精通棋弈的名家,恐也不能令你尽兴。我特意托人寻了这本棋谱来,说是名手编撰……”

    话说到一半,何嗣音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接连亲了两下。

    “我不喜欢下棋。”她看着褚良的眼睛,格外认真。

    褚良生生愣住,由着何嗣音在颈边气吐如兰,似小猫一般挠蹭捣乱。

    何嗣音倚在他身边,“我一点也不喜欢下棋。”

    “父亲喜爱女孩子端庄持重,故而我自小便要通读经史诗词、遍习琴棋书画。老天赐了我几分学棋的灵气,在同龄棋手中总能高人一着。幼时,每每我在皇亲贵戚设办的棋社中露脸出彩,父亲总会对我宽和纵容些。”

    何嗣音笑了笑,“我在众人面前装成一副痴迷黑白方寸的模样,只是为了能得父亲准许,以便常常出门玩耍。”

    褚良伸手揽住何嗣音,摸了摸她微微泛红的眼角,从不知她童年有此般心境。

    何嗣音吐出一口气,欢欢喜喜地挂在褚良身上,掰着手指数道:“实则,我喜欢的是放纸鸢、爬树、掏鸟窝,还有聊天儿、养猫、睡懒觉。”

    她的眸子亮似星辰,令褚良一阵怦然。

    何嗣音将棋谱压在箱子底儿,“我近来还喜欢上了跑马。你还不如送我一匹良骥,要能赛过陈夫人的!”

    “好!这还不简单?”褚良抚掌大笑起来,凑近何嗣音的脸蛋儿想要偷香。

    谁料,花溪丝毫没有眼力劲儿,在屋外大声喊道:“夫人!汪莹小姐过府拜见。”

    “汪小姐?”何嗣音利落地趿鞋下了床,丢下褚良一人悸动难平。

    “快快请她进来!我拾掇拾掇,马上就过去。”

    何嗣音穿衣洗脸,又是改妆又是梳头,好一通忙活。

    惹得褚良酸溜溜,甚是埋怨,“她来便来,你也不必如此急切。官职上……我比汪老将军还是要高一些的。”

    何嗣音甩了他一个眼刀,仍旧细致地描画着妆容。

    “事关凭则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嫂嫂的不能不郑重。汪小姐头一次上我们家来,需得好好张罗张罗。”

    “张罗什么?人家汪小姐压根儿就没看上凭则。”褚良站起身来,长靴踏得地面闷声直响,“就跟你当初没看上我一样。”

    “没有的事。”何嗣音连忙打圆场。

    可看她目不转睛盯着铜镜妆扮的架势,便知这句话一丝真心也没有。

    褚良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就是有!”

    何嗣音抿了抿唇,笑意明媚地冲着他勾勾手。

    褚良不明所以地走上前,被她揪住衣襟躬下身来。

    正发懵之时,何嗣音凑上来赏了一记香吻。

    刚刚涂好的口脂印在褚良脸上,留了个无比显眼的红痕。

    何嗣音对着镜子瞧了瞧唇色,满意起来,“嗯,这样便合宜了。”

    褚良傻了眼,虚捂着半张脸,呆呆地看着何嗣音招呼憋笑的花溪往前厅迎客。

    “凭则今日在不在家?”何嗣音步履匆匆,竟还微微有些紧张。

    花溪拍了拍发酸的脸颊,正色道:“三公子前日就去北境了,侯爷跟您说过的,您怎么转头就给忘啦?汪小姐一来,把您的记性都给乐没了。”

    何嗣音斜了花溪一眼,皱眉道:“没规矩!我是你家夫人,不许这么说我。”

    花溪“嘿嘿”一笑,认错认得也快,“奴婢知错了,夫人别生气!”

    距前厅还有几步之遥。

    何嗣音手心发涩,脚步也慢下来。

    屋中坐着位红衣女郎,如瀑黑发被扎成马尾,衣袖束得干净利落,一瞧便是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

    汪莹听见动静,“唰”地一下站起身来。

    “侯夫人!”

    她抱拳施礼,却又猛然想起此处并非军营,该对这位面若桃李的夫人行女礼才是。

    窘迫之际,汪莹乱了手脚,却听何嗣音笑道:“都是些虚礼,不碍事。汪小姐快坐吧!”

    “谢侯夫人!”

    汪莹瞧了何嗣音一眼,不知怎的忽然羞赧起来。

    她侧了侧脸掩住疤痕,在这样的美人儿面前颇有些自惭形愧。

    何嗣音本是暗中打量,见她侧头又生怕是自己冒犯,连忙将视线移开。

    汪莹原本就不是善于交际之人,见这位夫人美貌更是口齿发僵,一时间都忘了表明来意。

    厅中有一瞬间的寂静,旋即又被何嗣音打破。

    “这些都是我府上的小食,汪小姐尝尝看有没有喜欢的?”

    汪莹看了看摆在桌上各色各样的糕点,被勾得起了馋虫。

    “多谢……侯夫人。”她刻意将动作放得优雅些,拈起一块莹润透亮的水晶糕。

    三两口下肚又觉得滋味儿不够,转而去寻了更为香甜的玫瑰糖饼。

    何嗣音笑了笑,见她挑的都是些腻齁齁的东西,便知这个英姿飒爽的姑娘是极为嗜甜的。

    “花溪,快给汪小姐上一杯陈皮梅子茶。”

    何嗣音冲着汪莹眨眨眼,“此茶解腻,配甜食最佳。”

    “不必如此劳烦……”汪莹急忙道谢,嗓音却被糊了一层“甜霜”,咕咕哝哝说不清话。

    她窘迫地放下手中东西,清了清嗓,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俨然一副军营议事的模样。

    何嗣音的嘴边还挂着笑,见她拘谨起来,不禁也坐直了身子。

    “夫人……咳!”汪莹说话声音比往常小了许多,“此次前来,是想同白公子一见。”

    “啊?”何嗣音一愣,心中顿感不妙。

    莫非白经峤被褚家“劫持”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那白襄岂不是已将此事状告朝廷!

    何嗣音掩去脸上的苦笑,装起傻来,“汪小姐要见的是哪位白公子?府上人数众多,白姓却没有几个。”

    汪莹没能读懂她的深晦之意,直言快语道:“就是三司使白襄之子,白经峤。”

    何嗣音掐了掐手掌心,决意装傻到底,“那汪姑娘合该去京城白府拜访才是,怎么会来我府上呢?”

    汪莹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何嗣音是在避嫌。

    “是褚懿告诉我白家公子在冀州的!我不曾将消息走漏给旁人。”

    何嗣音一时间哭笑不得。

    真是祸起萧墙,她瞒消息瞒得辛苦,却不知凭则这个小愣头青早将消息眼巴巴地告诉了人家。

    “凭则这孩子,真是什么事儿都不瞒你。”何嗣音羞惭一笑,站起身来,“汪小姐这边请。”

    汪莹跟在她侧后方,终于得了机会明目张胆地端详起何嗣音的样子来。

    这位侯夫人瞧着温柔明艳,不佩刀剑、不通武艺,却能让上上下下一大家子都听她的,这本事不亚于号令三军的大元帅!

    ……神思飞扬之际,何嗣音陡然出声,将汪莹吓了一跳。

    “恕我冒昧,汪小姐芳龄几何呀?”

    汪莹抚了抚怦怦乱跳的心口,如实道:“今岁二十有二。”

    何嗣音点了点头,见年龄相配心中更是高兴,“那比凭则还大上一些。他素日里贪玩爱闹,没少惹你烦吧?”

    汪莹一下子便想起褚凭则那番胡言乱语,心中气恼烦闷,“三公子率性,我不同他计较。”

    何嗣音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凭则前路艰辛。

    这位汪小姐似乎全然未开窍呢!

    “只是……”

    汪莹不知何嗣音的心思,只顾着与褚凭则撇清干系,“我与白公子的婚事已然议定!我同我父亲都是愿意与白家联姻的,还请侯夫人跟褚懿说说,别让他插手了。”

    何嗣音不知内情,听她属意白家不禁一愣,刚想为凭则再争取一二,却又猛然想起——她是想与牙虎儿成亲。

    说起来,两边都算是弟弟。

    偏了哪个,似乎都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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