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市中心，偶尔有汽车从柏油马路上疾驶而过。无星无月，只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安静又不算荒芜。
耳机里传来空灵纯净的女声，佚彩斜倚在床上一手托腮，面无表情的看着轻敲窗户的男孩。男孩似乎没有恶意，礼貌地冲着佚彩微笑，像个寻常的邻家少年，当然，忽略佚彩住在九楼的话。“阿姨，可以开个窗吗？”
还挺有礼貌的。
双方僵持片刻，佚彩主动打破了僵局——她伸出手，拉上了窗帘。
佚彩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试图忘记自己刚才因为熬夜出现的幻觉。咔哒咔哒的钟表声格外清晰，佚彩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又失眠了？”再睁眼，男孩已经无比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床边自说自话。“这个月通宵三天了吧。”
佚彩嘴硬：“三天很多吗。”
“今天是5号。”男孩指了指墙上电子石英钟显示的日期。
“你这是私闯民宅。”佚彩一脸严肃。
佚彩知道，人类如果长时间缺乏睡眠会出现精神错乱，可这幻觉未免太过真实。她坐起来拿出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
正当时岚以为佚彩准备报警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把手机递过来，是游戏的背包界面。
“我在做梦。”是肯定语气。
时岚接过手机，饶有兴趣地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佚彩指着游戏背包里其中一张SSR说：“这张卡我没有，所以这肯定是在梦里。”
时岚：……
佚彩顿了顿，接着诚恳地说：“所以，帮我抽卡吧。”时岚随便一划，一阵酷炫的特效亮起，屏幕上出现了大大的“NEW”字样。
“果然，是新出的限定SSR。”佚彩毫不意外地拿回了手机。
男孩切入正题，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总是做这种清醒梦的？”
“有一阵子了。我常年失眠，很难入睡。睡着了做的梦里，自己多半有意识，甚至有时候可以操控梦境。”那时佚彩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精神类疾病，看了一点儿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才知道，这种清醒梦是正常现象。
人类在睡眠期间，大多数情况下潜意识占据主导地位，当意识与潜意识势均力敌时，清醒梦就产生了。它是做梦与清醒的临界状态，一旦主观意识过于强烈，就会从梦中惊醒。
佚彩第一次在手机游戏里发现她没有的限定卡时，就直接“气”醒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佚彩做的清醒梦越来越多，也找到了一些判断自己身处梦境的方法。
比如，梦中旋转的陀螺永远不会停止。
看向镜子时只能看到扭曲的图像。
佚彩在自己的梦境里产生强烈愿望时，梦境也会顺应她的想法随之产生变化。
时岚听着佚彩娓娓道来，轻轻拍了拍手：“你的确是难得的天赋者。”眼中有明亮的色彩跳动。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时岚，是时空管理研究协会的研究员。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一书一世界。每当这个世界的作者开始构思一个世界，我们的平行宇宙就会分裂出一个新世界。
可是很多剧情尚未补全时，故事就因为种种原因结束了，分裂出的小世界也面临停摆崩坏。角色们产生出了强烈愿望，希望故事补全。
由于技术原因，我们目前只能通过梦境形式将生命体借助虫洞传递到不同的平行世界。
但梦中的人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很容易被世界意识同化。幸运的是，我们检测到你做清醒梦的频率甚至远超我们通过催眠训练出的专业人员。”
时岚一提起工作就滔滔不绝，佚彩安静地倾听，好不容易找到了提问的时机。 “你们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还是没有把梦研究透彻吗？”
“不，人脑是最精妙的造物。”时岚的语气里不见沮丧，反而有种对探索的狂热。
佚彩对这种玄而又玄的设定接受良好，自从小时候看过《苏菲的世界》，她就总怀疑自己也是哪本书里的人物。
“我如果去帮你们在梦里补全故事，你们会得到我的坐标和数据吗？”佚彩半开玩笑地问道。她虽然有猎奇心理，但并不想成为地球毁灭的罪魁祸首。
捕捉到了佚彩的发散思维，时岚安抚地笑了笑：“不会把你传送到《三体》那种世界的，毕竟你可是独一无二的，得确保你的安全。
我们会保证你每天的睡眠质量，无论你在小世界停留多久，都不会超过当前世界的一夜。我们会派人担任你的系统客服，合作随时可以终止。
除此之外，我们精心设计了一个豪华转盘，你可以通过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抽取丰厚奖励。”
佚彩蓦地笑了，温柔道：“可以再重复一下最后一句吗？”
根据时岚对佚彩的调查，当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对方通常要倒大霉。但嘴比脑子快的他还是脱口而出：“额……抽取丰厚奖励？”
下一秒，还没等时岚反应过来，佚彩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拎着拖鞋对他降下了制裁。“抽，抽，抽，我抽死你个龟孙。知道老娘非酋，还敢搞这个抽奖系统。还敢叫阿姨，你怎么不叫祖宗？”
时岚到底是个技术宅，虽然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拉风的出场，但精神力和武力值都被佚彩全面碾压，只有挨打的份。
自打时岚叫她阿姨起，佚彩就一直磨刀霍霍，这会儿逮到机会一点儿没留手，一张俊脸被她打得鼻青脸肿。
时岚疼得连连求饶，心道回去得申请线上居家办公了。对于佚彩来讲不过是一场清醒梦，但痛感却是实打实地传递到时岚身上。“不搞抽奖，我错了姐姐，您别打了。您按辈分比我大了几百岁，我也是尊敬您才那么叫。”再打下去他恐怕小命不保，很快就要成为协会里第一个因公殉职的研究员了。
时岚护着脑袋，“商城里的道具金手指您随便用！您开心就好，饶了我吧。”
“听起来很有趣，我同意了。”佚彩答应得十分爽快，立马收手恢复成温柔的微笑。 “不过关于系统，我还有点儿要求。”
时岚看见她的笑，身上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您说，我们都会尽力满足。”时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毕竟通常他才是挑三拣四的甲方爸爸。
“长得帅，声音温柔，性格好，工作能力强。”佚彩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有多么苛刻。
“……好的，为你安排。”时岚挂着咬牙切齿的笑容，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佚彩的手，“合作愉快。”
你是选系统还是找对象？时岚强忍吐槽的想法，从智能库里输入了几个参数，选中了一个人工智能。刚出厂的系统君接到了时岚传输过来的档案，看着上面记录的佚彩个人评价：
成熟稳重，儒雅随和。
又看了看惨不忍睹的时岚，显然陷入了疑惑。
“晚安，姐姐。”完成使命的研究员丢下一句问候就突然消失，迫不及待地将庭夕丢给佚彩。
“滴——系统绑定成功。”生硬的电子音在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
“你好，我是庭夕。”
来人衣袍翻飞，眉目如画，声如佩环相叩。不算是一瞥惊鸿，但见过之后就再也不能相忘。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佚彩心道，果然人美声甜，时岚诚不欺我。
“我将竭诚为您服务，……宿主。”临时上阵的系统君为了体现自己的职业素养，底气不足地补充了一句，虽然听着有点儿像出租车上的语音提示。可惜他的用户似乎不太买账。
“别叫我宿主，你又不是病毒。叫我佚彩吧。”她朝着系统挤眉弄眼。
“好的，彩彩。”庭夕担忧自己被打的心放松下来，很快与她拉近距离。
“我负责为你挑选适合穿梭的小说世界，也会尽量在后台为你监测意外情况和剧情节点。小说篇幅不定，一些甚至只存在于作者的脑海中。所以，你随意发挥即可。”
“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要做的，是不是帮助悲情炮灰逆袭之类的。”佚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未必，任务有大有小，是否完成需要你自行判断。”
毕竟，每个故事的配角，都是自己的主角。
“如果我搞砸了，你这个系统是不是要连坐？”
庭夕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是的。”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佚彩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说：“别太有压力。我觉得这就跟打游戏组队一样，你能匹配到我，证明你自身实力也不怎么样。”
庭夕：“……谢谢彩彩，有被安慰到╯▂╰”
这就是庭夕与佚彩很久很久之前的初见。
如今，他们已算得上是老搭档了。随着佚彩精神力的增强，进入的小说世界意识也愈发强势，经常会对庭夕的系统能量进行排斥。
因而庭夕在小世界里陪伴她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在外复原剧情，并将确定下来的任务内容告知佚彩。好在佚彩能力出众从不吃亏，总是把小世界搅和得天翻地覆，招惹了一大堆优质主角配角放着不管潇洒离去。
更多情况下，庭夕充当着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后勤保障。不知不觉，陪伴的意义早已超过了辅助。
佚彩合上书，被小说里男女主一千多章缠绵悱恻的爱情气得心肝肺都难受。既然怕纠缠不清就快刀斩乱麻，她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女主怎么能这么轻易原谅他？读者因为有系统，有全知视角才知道他的苦衷，但女主什么也不知道，很容易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好心付出惨痛的代价。”
庭夕给佚彩倒了杯热水，坐在佚彩身边拍了拍她的背，无奈道：“好了，你又在共情女主角啦。那要是彩彩，会怎么做呢？”
佚彩眨了眨眼：“我就算不会要了他的命，也要拆几根骨头下来，叫他一辈子都后悔来招惹我。”庭夕知道佚彩向来说到做到。他们的第一个位面，彩彩作为新手直接掌握了世界意识，把血族男主的骨头抽出来当核桃盘，将其取而代之，领着一众吸血鬼干基建搞得风生水起。
即便如此，糊了八百层滤镜的系统君依旧认为他家彩彩世界第一温柔可爱。庭夕揽住佚彩，揉了揉她的肩膀：“那你放手去做，我替你销毁证据。”
“你今天怎么不催我睡觉啦？”佚彩打量着庭夕，做出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
“我的小姑奶奶呀，你今天晚上吃了两串炸串，一根冰糖葫芦，一杯双皮奶，一整只木瓜，一个梨，一盒臭豆腐，一碗石锅拌饭。如果不是我坚决拦着你，你非要再喝一杯椰果茉香奶茶。你下午茶才刚吃过……”
见庭夕大有一一抖落出来的架势，佚彩赶紧伸手捂住了庭夕的嘴巴告饶：“求求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庭夕被打断了也不恼，只是揶揄地笑着看向佚彩，将掌心虚覆在她手上。
佚彩吐了吐舌头，把手放下，庭夕才继续开口：“所以，你现在并不适合立刻睡觉。而且心里藏着事会更不容易睡着吧。”
佚彩把自己缩回被子里，歪着头冲他笑了一下，庭夕就知道她这是被自己说中了。于是他伸手关掉阅读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
温柔的光线让人很有倾诉的欲望。
“你说在我穿越过去之前，那些世界的原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庭夕解释道：“你就是小说里那个角色在世界的投影，你可以扮演剧本里的设定，但你永远是你自己。”
如果时岚在的话，大概会用这样一个比喻。佚彩就像是最关键的一节代码，她投放进小世界的一刻，周围的程序才开始运行。而当程序开始运行，世界才终于展露出真实的、无法预测的模样。
小说剧情和小世界可以互相干涉，但她是独一无二的。
解决了佚彩的心理负担，庭夕也跟着高兴起来：“好啦，这下快睡吧。”
一段时间过去，佚彩还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庭夕，我睡不着。”
庭夕侧过身子，用胳膊支着上半身凑过来：“怎么啦，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佚彩躲在被子闷闷地嗯了一声，庭夕憋笑：“叫你馋嘴。”又正色道：“好好躺下，我给你揉。”庭夕的手掌宽大温暖，没一会儿佚彩就睡得迷迷糊糊。
庭夕笑着叹了口气，又给她掖好被子，这小妮子哪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想磋磨磋磨他，可他就是心甘情愿，巴不得上赶着为她服务。
她即将前往的下一站，是一本男频修仙烂尾小说对应的小世界。小说的世界观极其混乱，佚彩的任务是替小说修正完善世界观，也就是“探寻天道法则”，原剧情极有可能毫无用处。
庭夕觉得他这个系统非常不称职，总是拖她的后腿，于是悄悄联系了时岚，希望他能提供技术帮助。
没想到时岚自从被佚彩打了一顿之后，整个人仿佛大彻大悟，豁达的不得了。还劝他放宽心，“是她太厉害了，你就安心被带飞就好。”
庭夕一低头，不经意间瞥见时岚办公桌上摆着佚彩的照片。时岚下意识将相框扣在桌面，反应过来自己动作过激，讪讪笑道：“我这是用来激励自己，人外有人。”
庭夕点点头，“其实你不用解释的，我本来打算装作没看见。”
时岚：……
庭夕面上不显，告别时岚，心里已经将对方拉进了黑名单。呵，又一个惦记他家彩彩的臭男人。
返回系统空间后，庭夕揉了揉眼前依旧熟睡的小脑袋。“愿你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