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长街

    寒山节迎春纳福,红月节祈求姻缘,秋朝节庆贺新岁。

    是日,恰逢人间寒山节。

    “止洲,我想尝尝外面铺子的糕点。”

    止洲抬头睨了佚彩一眼:“当心吃坏了肚子,明日考核落败受罚。”

    话虽如此,止洲还是把临街卖的糕点蜜饯都买了个遍,皱着眉用贴身的帕子细细擦去她嘴角的糕点碎屑。

    “唉,不就是走个过场。”佚彩漫不经心地叼着一颗蜜饯,在卖小吃的铺子里左瞧瞧右看看,又挑了几样。

    她回过神,发现止洲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停在河边的围栏旁,对着河上漂浮的河灯发呆。

    入夜了。

    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这位整天闷在鸣烟派后山修行的谪仙,见到此景也不免动容。

    止洲凝望水面,点点河灯在水波里浮沉,像是天神怜爱,于是洒下星屑缀入夜色溪流。

    他在岸边负手而立,褪去一身沉重枷锁,仿佛这一刻站着的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朗月仙。藏在袖袍中的左手微抬,一盏快要沉没的河灯就被薄冰轻轻托起,汇入星河。

    “想去看看河灯吗?”止洲侧过脸看向佚彩,他眼中夜色微澜,灯火温柔。

    “好啊,听说等到红月节河灯更漂亮,到时我们再溜出来!”佚彩回得干脆,把拉着法戒堂长老带头违反门规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

    她掂量着手里没吃完有点齁的半包蜜饯,伸出手递到止洲嘴边:“尝尝这个,笑一笑嘛。”

    止洲的唇抿成一线,正准备象征性地拒绝一下,一张大脸忽然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来人一身蓝衣劲装,挡在止洲前面,一口叼走蜜饯。“师妹怎么能给师叔吃剩下的呢?咱们给师叔再买一包就是了。”

    佚彩一时反应不及,愣愣地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师兄怎么在这?”

    桑梦秋握着她的手腕放下来:“掌门派我下山采买些茶点,回来就看见师叔带着你出任务。”

    被晾在身后、处在爆发边缘的止洲幽幽道:“吾等并非下界历练,只是正准备看......”河灯。

    桑梦秋转头看向止洲,打断道:“不管是什么任务,都差不多该完事了。弟子吃了师妹给师叔的点心,掌戒长老不会罚我吧。”长、老二字咬得格外重。

    止洲:你礼貌吗。

    “师叔这个表情我有些害怕,门派快到宵禁了,我同师妹修行浅,先行一步。”在止洲的脸变得更黑之前,桑梦秋行了一礼,拎着佚彩迅速遁走。

    止洲瞧着一溜烟跑没影的二人,又想起未竟的河灯之约,揉了揉眉心:“小骗子被拐跑了。”

    佚彩咬着一大块牛角糕说话含糊不清:“我还没和止洲师叔说再见呢。”

    桑梦秋嗤笑一声:“在自己人面前就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几时叫过他师叔。

    别管他了,你心心念念的师又槐回来了。不去见见?”

    桑梦秋伸手把佚彩嘴里咬不动的牛角糕拿下来,一把塞进嘴里:“咬不动就别浪费,留给牙口好的人。”

    “什么心心念念?最近卜香阁事务太多,掌祭师姐让我看住他,留下决策。”佚彩虽然被桑梦秋直接吃她剩下的糕点的举动震惊了,但看他自然流畅的动作又有些迟疑:“这是我吃过的。”

    “那怎么了?”桑梦秋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佚彩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现在年轻人之间同饮一碗酒之类的都很正常……个鬼啊!

    “对了,师兄有礼物送你,”桑梦秋见佚彩神色不对,赶紧将一根剑穗递到佚彩面前,“我亲手编的。”

    这枚剑穗泛着幽蓝的光泽,看得出制作的人十分用心,只是各种细小的碎珠宝石一股脑缀在剑穗上,透露出满满的违和感。

    佚彩拿着剑穗心情复杂,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朴素实在的审美了。

    “要是师兄的手艺传入凡间界,这些卖饰品的店铺怕是都要倒闭了。”佚彩想象了一下整街的店铺都挂满各种扎眼的剑穗,迎风飘扬晃花了眼睛,不禁打了个寒战,宁可以后都不用剑穗。

    桑梦秋扭过头去不肯看她,从耳朵根一直红到脖子。“咳咳.......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你喜欢就行。”

    佚彩:?

    看着平日里散漫从容的桑梦秋喜不自胜的样子,佚彩决定维持这个善意的谎言。

    “谢谢,我很喜欢。”佚彩当即将剑穗栓在剑上。

    桑梦秋将佚彩送到寝居就匆匆离去,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寮房外,一位青衫男子步履匆忙。

    不远处的红衣姑娘叫住了他:“盼夏已经熄灯歇下了,阁主再打扰恐怕不合礼数。”

    二人同样风尘仆仆,站在门外。

    被叫做阁主的年轻人颔首道:“师姐教训得是。既如此,师姐不妨一道离去吧。”

    红衣姑娘没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正好我有一惑,我心悦一人当如何表明心意?”

    “你若有意于他,不妨徐徐图之。每日与他相处,细水长流中让对方知晓你的情意。”

    “她恐怕不会接受,我只敢驻足远望,怕惊扰了她。”

    “万不可轻言放弃。”最好多用些心思,少缠着他的小雀儿,不过后半句他只是在心里念叨,面上还是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

    “也对,我本非轻易言弃之人。多谢师弟!”女子豁然开朗,朝着青衣人抱拳后大步离去,脚步轻快。

    那人不动声色的背过身去理了理衣袖,今夜匆忙折返本就是为见小师妹一面,卜香阁内事务堆积,他亦不便久留。

    “诶,你瞧大师姐和阁主聊什么呢,俩人走的时候都挺开心的。”远处打扫的小弟子捅了一下同伴的胳膊,嘀咕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阁主的衣服这么绿。”

    另一个扬了扬扫帚,“可能是温师姐在旁边衬的。”小弟子回想了一下那二人朱红碧绿的场景,赶紧搓了搓眼睛低下头扫落叶,“行了,赶紧干活吧。”

    月光落在寮房内的烛台上,屋内空无一人。

    佚彩要是知道她的师哥师姐连夜赶回来看她,今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温渌去越绝谷。

    当年她将一枚引魂珠投进枯井,那枚珠子一路滚入禁地。是以她即将坠入昆仑宫火海之际,以移花接木之能传送到越绝谷地宫。

    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者,四肢皆被锁链栓住,如丧家之犬。

    等待她多时的小弟子温渌告诉她,那是他的爷爷陆华,神魂已经在长久的封禁中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副残躯。

    老者口中不断发出呓语,声音有点熟悉,正是她突破化神境时听见的“心魔”。

    温渌告诉她,温陆两家拥有共同的祖先。两家看似对立,实则早就与修仙上界勾结,用大量的孩童血肉与修士灵根祭祀。

    温渌又带她偷偷进了温家的祠堂,果然供奉着一张无脸的画像。后来佚彩又摸进了陆宅,无独有偶,陆家供奉的先祖雕像上也没有刻下容貌。

    这一切足以证明温渌所言非虚。

    温、陆,温渌。

    他继承了两家人最纯正的血脉,也是接替陆华的新的容器。

    听温渌说,这位先祖每逢三五之日会进入地宫附身,借以修养神魂。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每次都要泡在血池里。

    至于血池里的血,自然是昆仑宫地底那只冥火巨兽的。这玩意儿的血,有蕴养神魂的奇效。

    温渌拒绝了佚彩想要带他逃出越绝谷的提议,只是恳求佚彩尽力救下那些被献祭的无辜孩童与修士。

    佚彩心知此去怕是诀别,问他可还有什么交待。温渌沉默了一瞬,提出希望佚彩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要将一切告知他的妹妹温凌。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佚彩再去越绝谷地宫的时候,温渌还活着,只是被软禁起来。

    先祖没有上他的身,用陆华的身体离开了地宫,但依旧把他关了起来当一个备选品。

    温渌面容妖异,性情大变。

    手腕脚腕被厚重的锁链磨出血痕,不住地拉扯衣襟,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他的爷爷陆华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沦为行尸走肉。温渌知道,那也是他的末路。

    漂亮的肌肉线条因终年不见天日而苍白诡异。

    地宫里分明阴寒入骨,他却鬓发微湿面色潮红,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轻呵气,“让我感受你的温度。”

    换作以前那个面皮薄的小弟子,是万万说不出这样大胆的话来的。佚彩知道温渌这是冷得失温,没有推开他。

    地宫内施加了封印,威压尤甚,除了温渌这样的天生容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敢踏进一步怕是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自打温渌被扔进地宫,连只飞蚊都见不到。

    某种程度上,地宫也成了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偶尔佚彩会在得空时,陪他聊上几句,譬如今晚。

    更多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声。

    “今天应该是凡间界的寒山节吧。”温渌一只手环着她,脑袋靠在佚彩肩膀上,像一只黏人的大型猫科动物。

    佚彩惊奇,“你怎么猜到的。”

    温渌指向地宫某处,过一天他就划一道,石壁上密密麻麻满是划痕。

    “阁下好狠的心,与知己们欢度佳节,留某一人在此处独守空房。”

    佚彩无语:“我也是牺牲睡眠时间来的,不要不识好歹。”

    温渌闻言,将佚彩搂得更紧了,宽大松散的袍子将佚彩整个拢在怀里。“承蒙阁下不弃,不妨靠着某就寝。某的胸膛做你的枕头,怀抱做你的被褥。”

    佚彩瞳孔地震,掌心蓄力正准备一巴掌拍开,温渌适时松开了怀抱,做作地咳了口血。

    “咳……你要小心,他们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我头顶的脚步声多了不少,也乱了不少。”

    佚彩见温渌总算恢复正经模样,聊起正事。

    听到佚彩又救下了一个村子的孩子,温渌也跟着她高兴,末了又心疼道,“你辛苦了。”

    她舍下一身荣光,甘愿做个无名小卒,却在无数长夜里为了众生奔走。

    临走前,温渌从身后抱住佚彩,脑袋贴着她的背脊,闷声问:“我怎么听不到你的心跳?”

    一瞬间,佚彩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大哥,心跳在左边。你贴着右边能听见就怪了。”

    “……哦。”温渌也被自己的蠢问题逗笑了,震得佚彩后背发痒。“我很想你。”

    “知道啦,我会常来看你的。”

    温渌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环着她的胳膊,铁链哗啦啦地响。

    丑时,佚彩回到寝居倒头就睡,鸣烟派的后山却还有人久久未眠。

    止洲取出袖中的信函,回复几经修改,才落下一句。

    “红月节前,我会给你答复。”

    至少,他还想再陪某人看一次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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