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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于雨夜

    冬夜,寒风阵阵,细雨粒粒,像雪人捧烟,在沉寂的夜晚中弥漫,为冬夜平添了几分苍冷。

    尤寐抬头看窗,望一眼折进夜幕中的月钩,开出前面的四五条曲折的巷子,就通往前方的十字路口,她要回家了,他也要回所住的酒店了。

    她松开自己的安全带,骤然按住他的手腕:“霍中浚,靠边停一停。”

    霍中浚说:“外面下雨。”

    尤寐抬眸说:“这些雨没完没了,你也不能总送我。”

    霍中浚捉摸不定她的思绪,听她的只言,车速慢下来,他的车子停在一条冷寂的巷子里。

    霍中浚转头,凝视她一眼。

    尤寐看着前方的路,冷冷静静地说:“霍中浚,我们就停在这里吧。”

    霍中浚一时惊愣,想问她的话,想伸手握她的手,顿时滞着了。

    尤寐低着头,伸手拆掉快递,从中掏出一个领带盒,又掏了掏,她又掏出一个白色衣袋:“那次生日宴,楚辞借了一条裙子给我,我有一份礼物给她,我以后见不到她,你替我谢谢她,帮我转送给她,我也不会挑款式,我也不知道她喜欢的款式。”

    霍中浚伸手接过礼物,沉着声音:“你自己给她……”

    尤寐早一步出声,语声仍然温柔却不容他索问,自持着:“这个小盒子是送给你的,我知道你吃穿用度讲究手感,你不要也不要当着我的面扔了,我还是要谢谢你,遇见你,真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事。”

    霍中浚一边过一眼被他放在中控台的绿瓷盒子,一边把白色衣袋扔向后车座。

    尤寐说:“上次,我陪眠眠去看婚纱,就托她给我寄一条礼裙。还有这一条领带,我买过来很久了,你不喜欢的话,扔了或者送人,都容易的。”

    霍中浚措手不及,彻底作别的事情骤然而至,她提得突然,他双手无处安放,四肢懵着,咽里扬不出声。

    他转头,慢慢过她一眼,声音极低,绕着连日抽的烟丝,又哑又低:“尤寐……”

    尤寐咽了咽,果断起来:“我暂时不会回瀛洲了,我留这儿。”

    霍中浚的眉头立刻冷冽,凶了她一句:“这儿有什么好?你跟我回去。”

    尤寐眼角忍着水雾,下一刻,她微微转过脸,她对上他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蓄着痛的眼睛里印证了他对自己的深沉的感情。

    霍中浚抬声,看着她,尾音一紧:“我留下来陪你。”

    尤寐含着笑,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庞,记着他的面孔:“你年底就要订婚了啊?你陪着我?我们住在老家?”

    霍中浚抬声:“没人能迫我从婚,你能不能等一等。”

    尤寐抬脸:“因为一朵野花,放弃最适合你的伴侣吗?”

    霍中浚面色犹为苍白,那个情话连篇的女孩也会戳他,可劲儿戳他,却是要跟他正式告别。

    他的胸口似数箭穿心。

    尤寐眼角的余光,早就暼见他紧握方向盘而颤颤的手,她心里跟着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四周静着,此时此刻,两人不敢搭言,所有的言语都倒不出口,害怕倒出口。

    良久,尤寐挨不住车里的安静,问着:“你的西服兜里放着什么?能不能让我看下。”

    外兜里边什么也没有,放着她看不懂的现钞和旧卡。

    她想翻开他的西服,他摁住她的手腕,想保全自己的面子,他的手掌握住她的冷指,她继续讨伐他,剥开西服内兜,落指一探最里面,掏出一块梨形石头和一只手机。

    尤寐将石头拿到掌心,梨形石头还带着他胸膛的体温,她留意到手机,那冰冷的薄薄的手机,可不就是她丢失的那一只。

    还藏了起来,不细查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霍中浚想把手机拿回来,他捞壳之时,尤寐将壳挣回来,那薄薄的手机壳不能留给他了。

    她看一眼就明白,屏保是她的照片,弯着一抹笑眼,露着白亮白亮的小虎牙。这张屏保照片,她一直用着,用了许多年了。

    她都不记得换了,她以为她的手机丢了,难过得不肯换新机。

    尤寐的眼泪跟落。

    再也忍不住了。

    那双眼睛再次抬起,便是笑颜。

    霍中浚哑声低问:“你什么时候想到了?”

    “没了它,我的腿链都丑了,我那天去过你家的藏品厅?”

    霍中浚低声:“我知道。”

    尤寐抬声:“尤然的事情跟霍彦霖没有关系,是吗?”

    霍中浚沉默下来。

    尤寐心中有了答案,她抬声:“那天你喝完酒,送我眉钉,还让喜姐送我回家,我就知道石头的事情了。”

    霍中浚说:“那几次应酬喝醉了,喜姐整理时,发现了吧。”

    倏尔,他侧头看向她:“你真迟钝,今天才反应过来!”

    尤寐淡淡地说:“恋爱谈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就不会对女孩子说一些甜言蜜语?”

    霍中浚敛目而默,眉头一蹙,嘴唇抿了。

    她的眼中挤出温柔,唇角跟着笑:“女人结婚以后就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你也会有自己的小家庭,有你要照顾的妻子和孩子,把该忘的都忘了。”

    霍中浚不肯搭话,尤寐等着他搭腔,犟了一回,他突然问:“你以为我跑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就只想过问你?”

    尤寐浑身发紧,听到他的回话,心里就像十剑来盯扎,十手来掐脏,连呼吸都踹不出鼻门。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虽然来的太晚,可我到底还是来了……”她打算要走,那就放她走吧,放她走。

    她沉默着。

    霍中浚深深一吸,终是妥协下来:“以后,你记得按时吃饭。”

    “好。”

    “天冷了,就多穿衣服,少穿裙子。”

    “好。”

    “开水还是喝的,奶茶就别喝了。”

    “好。”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摄影也好,旅游也好。”

    “好。”

    “不想待老家了,就回瀛洲,见见楚辞,打搅她。”

    “好。”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以后找对象,挑剔一些,你值得更好的爱情,别栽在男人的身上。”

    她看似松弛地弯起笑眼: “你早就拔高了我的择偶标准。”

    他尽力思索着,他的思绪被回忆绞起来了,一丝一丝绞着他的脑壳,剜去他的牵念:“起码家里有点钱,家庭关系简单,长相顺眼,工作稳妥,人品不差,至少占一半才好,达不到这几点,你也不要倒追男人了。”

    尤寐的眼眶充着热泪,鼻腔一阵一阵地酸噎。

    霍中浚克制着声音:“最后一点,找个懂你的,会说很多情话哄你开心的。”

    尤寐含泪缚笑:“好。”

    她抬手揩掉眼角的泪,不让泪水糊住自己望他的面庞,弯起笑眼:“遇过你,我没有遗憾了,我尊重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情是见物生晖的朝霞。”

    霍中浚扭头,平视前方,克制着心腔里仿佛被数石堵剥的痛。

    她深深呼吸,抬手解开安全带,轻轻落语:“我下车了。”

    霍中浚低头,那眼中已模糊不可辨认前方,抬指一按,“喀”地一落,他的安全带跟着松开了,她背对着他,眼中出泪,滚将下来。

    她转过身,只敢看向车门。

    霍中浚抬手,她摸向车把手,

    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她抬手摸住车门,她忍不住想回头。

    他抬手脱开自己的西服外套,披上她的肩头,他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肩头,这是他最后一次地温柔以待,她背对着他,已是满脸泪痕。

    霍中浚把她的卷发从后颈里拣出来,他自她的后背俯低身子,低低抬话:“别折腾自己,好好的,”他的尾音染上哽咽,他伸手自她的背后绕到腹前替她扣上西服纽扣,一手提着手机给她,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他伸手替她推出车门,轻轻地推送她出去。

    尤寐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她一脚踩进冷风嗖嗖中,陪着冬雨悄悄地潜入夜色。

    那台乌墨车门在她身后慢慢合上,冰冷的空气蹿进车里,刺激着他的鼻腔,捡着冬夜的严峻。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她,她觉得喉咙紧缩,心里被压迫而痛,她眼眶充泪,她站在车外,不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哭声,貌似能让他毫无牵挂地离开,热泪不好憋,眼眶里看不清前路,她走了几步,不能回头,不能狂奔,寒风掠过她的眉眼,雨滴只见到她的面上留下数不清的水痕。

    霍中浚双手支在方向盘上,迟迟不愿转动,手上乌蓝青筋凸出,扣得那么紧,两条胳膊连带着脖颈和肩剧烈颤动,他的心腔紧紧地压缩在一起,呼吸已经无法顺畅。

    稀疏的冬雨下在寒冷的夜色中,车灯投出白光,他望着那个纤瘦地驻在冬夜里飘零的女孩的身影,看着她远去……

    他多想她在他的爱里过完一生。

    那个体瘦的姑娘,是他最爱的对象。

    她随着冬夜里的风飘去了。

    他把过去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又回忆了一遍……

    那夜,来宝蹲在她的身前,冲着她摆着尾巴。他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也不想吓到她。她不敢伸手摸来宝,摸一摸它自头顶至后颈的半黑半灿白的毛,那灿白的毛上挂着一只银铃铛,那银铃铛里藏着一枚祖母绿的求婚戒指。她没来及看见小铃铛,来宝听了饲养员的指令,扭头跑远了。

    夜幕的灯光下,雨丝犹如金色的纱线,他沉浸在回忆里,那一次,她坐在他的车里,她还在他的车窗题诗:“重上小浚车,共此灯烛光。”

    他再也没有机会载她一程了…………

    他将用尽一生的时间来治疗病悔,他对她说过那么多不够浪漫的话,不够体贴女孩的话。霍家懂得局道的不差他,她说一句,他就会从那个位子下来,管持她一生。

    那三个多月的时光,刻进他的生命之中。

    曾有一个女孩,她属于他的时光,那么短暂……

    霍中浚再次抬眸,降下车窗,从夜空中洒落下来的雨,捶在他的面上,前方没有她的背影了……

    就让这个雨丝紧裹的黑夜凝住他与她的故事。

    他的心尖宠要被锁进心腔之中。

    每一次呼吸愈发吃力而沉重。

    他低着头,轻轻抬腕,拔出钥匙,车灯随灭。

    细雨捶颊,车里车外,巷子深处,默然自黑……

    他在黑夜里满脸起雾,昏花看不清,埋首于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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