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鸦天狗？

    说出去的话停格在这里，奴良陆生回想起彼时，那个一边笑的温和，一边面不改色拔鸦天狗羽毛的丸子头少年，默了默。

    别说是通灵了，那些羽毛都能做一把羽毛扇让那小子开屏了。

    刚进门的雪丽正好听到，捂住嘴“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时间小鸟游结奈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偏偏奴良陆生说到这里就住了嘴，再问下去，只说着“至少鸦天狗已经受到了惩罚”，其他的，就问不出来了。

    等夏油杰回来再问他吧。

    小鸟游结奈心中想。

    “各位大人，探病的时间不宜过久。”

    皋看了看时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行了一个礼。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于是众人便陆陆续续向障子门外走去。

    走到门前时，陆良陆生兀地停下脚步。

    “说起来，你要去出云神议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传开了，‘缘结神’这个名字最近在妖怪里很有名气，听说还有一些堕落神在愤愤不平。”

    很有名气？

    这句话说的委婉，是在“妖怪食谱”里很有名气吧。

    至于堕落神，大约是瞧不起、又比不过，因此颇为怨恨。

    小鸟游结奈这样想着，嘴唇翘了翘：“谢谢。”

    奴良陆生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我只是不想轻易就失去一个有脑子的同盟。”

    同盟，吗？

    *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都被皋一一请走。

    最后障子门合上，连带着最后一抹日色被门扉阻隔，卧室里也就安静了下来。

    体力被耗尽，小鸟游结奈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她朦胧间感到脸上有些痒痒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夏油杰。

    他坐在小鸟游结奈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凹陷处。

    手里拿着一块毛巾，微微俯身替她擦拭着额头。

    见她醒来了，只是温声说道：“你刚才出了汗，给你擦一擦脸。”

    说完，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因为俯身的缘故，他微微弯着腰，离得很近。

    近到小鸟游结奈可以闻到他袖口海盐的气息，像是揉了分鼠尾草，便带着微微的苦。

    大概是怕打扰到她的睡眠，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于是夏油杰整个人便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

    他今天难得没有扎丸子头，半长的发尾散落在肩上，整个人便显得温润、柔软。

    大概是察觉到小鸟游结奈看着他，那双黛紫色的眼睛便微微的弯了起来，像是开了一朵鸢尾花。

    【哎呦呦~不会就是这么深情的一边给宿主擦脸一边吧唧一口……】

    「007」

    【纳尼纳尼？宿主害羞啦~】

    「聒噪，闭嘴」

    007不提这么一茬，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神使的契约需要通过“献礼”来进行。

    简而言之，就是亲吻。

    想到这里，她侧头咳了两下，烧得有些模糊的视线不经意划过夏油杰的嘴唇。

    上唇偏薄，下唇又带了些丰润。

    “又烧起来了？”

    夏油杰感到指尖的皮肤骤然滚烫，不由有些担心。

    但她身体弱，不能乱吃退烧药，于是便拿起准备在一旁的退烧贴，一边哄着“马上就好了”，一边仔细地贴到她的额心。

    冰凉的触感从滚烫的额头传来，一瞬间的熨帖让小鸟游结奈舒了口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睡得多了，于是现在觉得愈发困倦，身上也没有力气。

    换完止热贴，夏油杰轻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难受……”

    这样说完，小鸟游结奈又往被子里蜷了蜷，咳了两声。

    “去哪儿了？”

    夏油杰说道：“本来以为你今天下午不会醒过来，回了趟学校，拿了一些东西。”

    更深的睡意自骨头深处袭来，小鸟游结奈已经说不动话，只能努力睁着眼，试图用眼神表达疑问。

    而夏油杰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一些生活用品，没什么。”

    他的指尖离开柔软的被褥，面前的少女已经再次坠入睡梦。

    大概是因为高烧，她睡得并不安稳，眉毛微微蹙着。

    原本被他养的稍微有些肉的下巴又尖了下去，花瓣般的嘴唇也泛着淡淡的紫，裂开了好几处。

    夏油杰坐在她身侧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出门。

    紫色长发的小狐仙已经候在那里许久，见他出来了，便陈述着下午来访了哪些人，提到了哪些事情。

    在听到她要求奴良陆生陈述调查结果的时候，夏油杰皱了皱眉，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总是这样爱逞强。”

    听他这么说，皋问道：“您找到治疗缘结神大人的方法了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今天下午回高专，最大的原因是为了去找硝子。

    但年纪轻轻就参破了咒术最难奥义的同期却咬着一只烟，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认为什么是反转术式？将咒力的能量按照相反的轨迹旋转运行，把伤害重新定义为治愈，这样的术式，只能治疗外物造成的损伤。”

    “疾病、心理障碍通通不行。”

    “你说先天不足？除了好好养着，不费心费力，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不然你当我是神仙吗？”

    然后他这么一回来，就听到了她勉强自己考虑这些费心费力的事情。

    皋询问：“要开始今晚的课程吗？”

    这些天里，这位新任的神使白天要照顾缘结神大人，只有在深夜，确认大人熟睡了，又会开启繁重的课程。

    夏油杰却摇了摇头：“我想先去神龛看一看。”

    因为今日外出，他将记录愿望的事情暂时交付给了一位小狐仙。

    等到他来到神龛前，功德箱的位置，就发现里面的硬币已经积攒了一半的高度。

    夏油杰说道：“最近来访的信徒还不少。”

    “是呢，自从帖子火了以后，来参拜的人就一直络绎不绝，夏油大人今后的工作可能会很辛苦哦。”

    暂代记录的小狐仙将愿望簿递给夏油杰。

    看着他道了声谢，低头翻看着今日份的愿望，又不由扭头看了看小鸟游结奈卧室的位置，小声感叹了一句：“缘结神大人真是不容易呢。”

    夏油杰侧身询问。

    就听到那个戴着眼镜的小狐仙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开口说道：“您知道缘结神大人是半神吧？”

    夏油杰点头：“据说因为这个血统，她受了不少排挤。”

    “对吧？”

    小狐仙又说道，“那您知道上一任缘结神大人是七福神之一吗？那个时候，缘结神的神社在全国一直开到了77家，几乎与学神大人和惠比寿大人比肩。”

    说到这里，小狐仙顿了顿：“但是前任缘结神大人，在最鼎盛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人，大家都不知道那个凡人是谁，又有怎样的魅力，发现的时候，前任缘结神大人已经怀有身孕，就是现在的结奈大人，而那个男人却没有了踪迹。”

    夏油杰皱了皱眉：“即使是神明也有找不到的人？”

    或许是已经不在人世？

    小狐仙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前任缘结神大人被抛弃了，因此才独自一人抚养女儿。”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神龛，“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结奈大人十岁的时候就消散了。”

    人类的死亡还有轮回，神明的消散就是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因此，那样一位仅仅十岁的缘结神就独自守在这一座神社里。

    往来的信徒逐渐变得零零落落。

    周遭的神明对她视而不见。

    神明不能闯入普通人的生活，因此，她从十岁以后，连找到一个说话的人都困难之至。

    夏油杰在小狐仙的陈述中将愿望簿向前翻。

    最后的一笔记录是在去年冬天。

    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切原赤也：要是能让他不迷路，按时回学校参加副部长的特训就好了〗

    不过是一个路人随口的一句话。

    也让她这样郑重的写下来。

    夏油杰指尖微微停顿，又向再前一页翻去。

    这里的墨迹更淡了，时间也更久，是在去年的年初。

    这样大的一座神社，年头到了年尾，一共十二个月，收到的愿望不过两条。

    又或者说，仅仅为了这两条愿望，她就心甘情愿困在这座神社里一年、又一年？

    是牢笼？

    还是坟墓？

    “只能每天夜里陪你坐一会儿”

    夏油杰莫名回想起她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在去年的冬季，那个最冷的日子里，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呢？

    雀跃？忐忑？无措？还是……释然？

    因为她知道，他不过是神社里的一个过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都将再次起航。

    徒留她一个人守在再度冷清的牢笼里。

    但即使被遗忘。

    她也一直没有忘记、没有放弃属于缘结神的责任吗？

    这样比起来，他所坚守的大义，他对大义所持的决心又真的能如此坚定吗？

    黑夜之中，高天之上，忽然亮起了一团光。

    那光芒柔和而璀璨，恍如一道流星，缓缓降落在神龛之前。

    等到那光落下来，夏油杰才发现里面是一只穿着神使服饰的白兔使。

    白兔使压在帽子下的长耳朵晃了晃，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缘结神大人在何处呐？”

    “这是来自大国主大人的旨意，邀请缘结神大人前往出云神议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