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太阳傲慢地俯看大地,一丝风也没有,放射出的光线极其刺眼,晃得人头昏眼花。

    一个小身影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行走,她走了很久,久到太阳将白云染成血色,仍是一直有力地迈着脚步,似是不知疲倦。

    她逐渐翻过几座矮山丘,跨越几汪小湖,顺着一条望不到头的大江上了一座高山,她走啊走,渐渐走近了一处大型水利工程。

    她抬头看,这是一处宏伟恢弘的大坝,鬼斧神工,上面隐隐忽忽题着“秋江坝”三个大字,霞红的云雾连成海,波涛汹涌,映着大坝如此壮丽磅礴。

    美中不足的是用来砌筑大坝的条石年份已久,饱经风霜,处处都是裂痕和溃洞,岌岌可危。

    几声吆号子传来,小人一恍神,竟是出现在了大坝上面。

    她循声而望,是数不尽的汉子扛着条石朝大坝而来,再细细朝坝墙下望,同样是数不尽的汉子踩着简易木架,腰间拴上粗绳,咬着牙背着半人高的条石,上上下下往坝上抹灰浆砌新坝墙。

    他们似乎看不到她。

    倏然,天空一声巨响,大坝生了变故。

    最上面的几个瘦汉子腰间粗绳一松,脱了力,背上背的条石轰的一下全部砸下来。

    下面的所有汉子瞬间乱成一团,鲜血染红了土壤。

    无尽的哀嚎响起。

    小人的心口莫名的止不住的疼,她瞪大了双眼朝那边望去,一张张面熟的脸庞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其中有一人紧闭着双眼倒在地上,头被条石砸出个血窟窿,血流如柱。

    那是…

    “爹!!!”

    林思虞骤然睁开眼睛,在床上挺身坐起,手紧紧抓住被子,额头不停冒出冷汗,她又攥紧了拳头,不停喘着气。

    是噩梦。

    林思虞心有余悸,擦擦额头上的汗,快速穿好衣裳鞋袜跑到厨房。

    许氏在做晚食,锅里在蒸胡萝卜包子,从锅盖边沿冒出的热气腾腾而上,即使打开了门窗也弥漫了整个厨房。

    “虞儿,咋了,怎么出了一身汗?是不是午睡将被褥盖得太紧闷的?快去多穿件衣裳,今个儿风冷,吹的得了风寒可不好。”

    看着女儿急匆匆的跑过来,额头上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衣裳也穿得松松垮垮,刚蒸上第一笼包子的许氏皱起了眉。

    “娘,我一会儿就去,我爹还没回来吗?”

    “娘也不知道,不过估摸着应该是快回来了,虞儿你这脸色…怎么看上去这么担心你爹,别担心,你爹这么大个人,丢不得,快去穿件衣裳!”

    林思虞瞅见她娘有些发黑的脸色,怂怂一笑,赶忙又去穿了件外裳。

    穿好衣裳后,摸了摸脚边扑腾个不停的毛毛,林思虞又走到菜圃的东南角,毛毛在菜圃最外边停下,耷拉着耳朵嘴里委屈嗯哼着不敢过去。

    林思虞蹲下身子,轻轻碰一下从土壤里冒出的两棵小苗,小苗已有几寸高,叶子细嫩而柔软,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风逐渐大了。

    林思虞赶忙去墙角捡了几块木块石块围住小苗,固定住根茎保护弱小的小苗不被风吹折。

    见小苗不再摆动后,她笑出声,笑声清脆轻盈,又想起什么,垂下眼眸长长叹了口气。

    这两棵小苗正是由枇杷果的果核种出来的,本来是有三棵,但其中一棵小苗被某只黑色小犬扑坏掉了。

    林思虞用手捧了一点水,用指尖轻轻洒给小苗,不知等小叶苗长成小树苗,再长成大树开花结果的这五六年里,她还能见到枇杷姐姐吗。

    从那日拐子团伙被官府抓住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那日白虎救完她跑走后,她奔向喜极而泣的爹,被爹紧紧抱住好久。

    等她和她爹说完话之后,再往远处的士卒和萧县令那边瞧,就瞧见漂亮女童被萧县令抱着,似乎也受了惊吓晕倒了。

    她担忧的看了几眼,就被紧着赶来的娘抱住,娘哭得稀里哗啦,怎么也不肯撒手,漂亮女童在她的视线里被萧县令带回了县城,她则被几位亲人带回大坛村。

    回到家里,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漂亮女童的名字,摸摸衣襟里的枇杷果和果核,她决定就叫漂亮女童为枇杷姐姐。

    想着第二日去县里卖藕粉的时候,就‘顺’路去县衙和大户人家的巷子那边看一看能不能遇上枇杷姐姐。

    但自从得救之后,她就被爹娘拘在家里,前半个月能行动的地方只有家,后半个月才被爹娘允许在村里跟小姐妹一块玩。

    藕粉小摊这一个月以来都是他爹一人早起去县里支摊,无论她怎么撒泼哭闹,爹娘都不允许她跟着去县里。

    山上自然也不能去,她这一个月一直没能当面认真跟兽兽们道个谢,心里有些小遗憾。

    “唉…”

    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墙外传来脚步声,林思虞站起身跑到门前,进家的人是正是林宇桑。

    父女二人去了厨房,林宇桑放下篮子,取出两个空空如也的陶瓮,咧嘴笑了:“嘿嘿,今日来市集的人多,生意好得很,带去的十五斤藕粉全都卖光了!”

    许氏接过钱袋,沉甸甸鼓囊囊的,看着就喜人,林宇桑继续道:“有三十好几个客人打包带走了,我得赶紧再去多做些竹筒竹板,怕明日不够用。”

    话落,林宇桑迫不及待离开厨房,他边走边笑,这门生意可太挣银钱了。

    这一个月以来,藕粉平均每日能卖出个一百五十碗左右,再加上每日打包的客人大约有一半是不会归还竹筒的,一碗藕粉利润两个铜板,一日能挣三四百个铜板是他们家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在他削着竹筒的时候,林思虞凑了上来,她还记得午觉做的噩梦,站在她爹身后给她爹捶背。

    “舒坦!”

    “呦,虞儿今个儿这是咋了,这么好,还给爹捶背。”林宇桑不嫌脏,盘坐在地上,今日银钱挣的多,他心情大好打趣女儿。

    林思虞撅撅嘴,小声哼哼:“我捶个背咋啦!”

    “什么?”林宇桑没听见。

    “咳咳,爹,你平日都是市集关了后就回来,今个儿怎么就天快黑了才回来?”

    林宇桑一愣,思索下女儿应该不会被吓到,削竹动作不停,道:“爹今个儿去看砍头了。”

    “砍头?!”

    林思虞听着她爹淡淡的语气,目瞪口呆,不是,砍头两个字从她爹嘴里说出来怎么跟不值得一提一样。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又转念一想,正巧这几日皇帝寿辰大赫天下一个月期限已过,砍头…

    “是拐子?”

    “对,砍了那些贼人的脑袋。”林宇桑冷哼,砍头真是便宜了那些拐子。

    “对了,爹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啥事?”

    “就是那女拐子,和当年将你拐去的阿艳婆是一家的,那什么玲正是那贼婆的侄女。”

    “啊?!”林思虞吃了一惊,又想起了那日玲娘所说的与萧县令之间的杀婶之仇。

    原来,竟与她也有些关系。

    幸亏当日玲娘不知道阿艳婆是因为她被抓住的,要不然,她的小命就难保了。

    林思虞呼出一口气,又听她爹说:“你说的什么枇杷姐姐,爹趁着人多也打听了,碰巧遇上位持剑的侍卫,正是你那枇杷姐姐家的,他说他家小姐半月前就已乘船回京了,在咱们县遇上这样的事,家里长辈拘着,这几年不会再来这儿了。”

    “嗯……”林思虞有些失落。

    感受到背上捶背的小手落了下来,林宇桑一笑:“没事儿,爹多问了几句,那侍卫说,你那枇杷姐姐家与萧县令家有一些堂亲关系,日后你若是有什么想对人家说的,就写信交托到徐家商行,等上十天半个月,就会有回信了。”

    “徐家商行…嗯!”林思虞连连点头,开心笑了,啪嗒啪嗒地跑了。

    肩膀还有些酸痛的林宇桑:“……”

    内心忍不住俳附,他女儿也不知中了什么迷魂药,与那枇杷姐姐相处不足一日就感情颇深,动不动就看着那小苗傻笑,难道这就是什么…患难见真情?

    不过,那枇杷姐姐家的双亲取名字也太草率了,明明是住在京中的富贵人家,竟然给女儿取名叫枇杷!

    啧。

    林宇桑笑着摇摇头,继续削竹筒。

    *

    夜幕渐渐到来,天空没了色彩,寂静无声。

    渔山县萧府。

    着一身白衣的小少年,负手站在书房窗前,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浅栗色的眸子上,透过窗子看向庭院中盆景架上的几盆菖蒲,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漾起动人心弦的笑意。

    可惜,院落中的仆从都被他遣走,无人瞥见这一幕。

    忽然,书房四角的帷幔动了,小少年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清透干净的男童声音响起,隐隐带着些威严。

    “出来。”

    话落,一名身长八尺的黑衣冷面男子出现在书房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恭敬道:“主人。”

    “萧四,可有消息?”萧亦宸踱步到书房小榻前坐下,腰间坠着的祥云重环青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四回禀:“回主人,属下已在大坛村探查多日,那位…小小姐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习字逗家犬,并无任何异样。”

    萧亦宸先是忍俊不禁,又是垂下眼眸沉思。

    上次拐子被抓时突然出现在那里并且救人的虎兽,让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让萧四去大坛村探查小包子。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这种场面已经是第二次了,还同样有小包子。

    他已经从他爹那里得知小包子就是三年多前他们救下的女婴。

    上次是一条只伤了老拐子的毒蛇,这次又是一只只伤了丑拐子的虎兽。

    这种与兽有关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只有南疆之人才会有可能做出。

    又想起那双澄澈的杏眼…萧亦宸暂时卸下心防,小包子还有她的亲人看上去不像是南疆派来的耳目。

    “日后…不用再去那里了,我这里还有一件要事要你去办。”

    “你即刻启程去往北疆,拿着这册账本,探查上面所有人如今的消息,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萧亦宸从袖口取出一本抄印过的账本递过去。

    萧四的头更低了,弓着腰走过去双手接过账本:“属下遵命。”

    萧亦宸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杯的功夫,萧四已然消失在书房内。

    杯沿贴近唇边,他轻轻啜了口茶水,这账本是从拐子老大身上拷问出来的,是这团伙多年来掳走的百姓名册。

    拿到这个也是属于意料之外,他们也没想到这拐子老大竟私底下备了账本。

    本想要拷问知晓更多的老二,那人却是个嘴硬的,趁牢役不注意咬舌自尽。

    其他拐子自然是不知情,和老大一起被砍了头。

    那女拐子似乎是还知晓些什么,可惜就是不说,他们只好找了个身量相似的死囚替下,如今女拐子被关押在暗牢里,只待来日吐露消息。

    饮下半杯茶水后,帷幔又是微微一动,另一名黑衣人隐现,神色颇急。

    “小主人!”

    “萧七?你怎么回来了?”

    萧七咽咽口水,抱拳回禀:“小主人,十三被孟夫子发现了。”

    “!”

    萧亦宸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转圈,几个呼吸后,停下脚步重新在榻前坐下。

    “备马,今晚启程回书院。”

    他还想尝尝小包子亲手做的荷花粥呢,只能等下次回来了。

    不过他还没做好准备以这副样子见小包子,自己如今在她的认知里还是一位哑巴姐姐,今日又是派人去圆了谎……

    萧亦宸有些头疼,早知道当时他就不装晕了,直接承认了多好。

    “萧七,你不必跟去,待在府里,每隔三日去码头市集买上十份荷花粥送去我爹那里,记住了,是林记荷花粥,银钱记在我的私账上。”

    买上十份正好,若是一次就买太多,凭小包子那份机警,指不定会怀疑什么。

    萧七微微撇嘴,他还想吃书院食肆里的美味吃食呢。

    “萧七?”

    “属下立即去备马!”

    *

    大坛村。

    村中人普遍已经吃过晚食,祠堂响起了刺耳的敲锣声。

    这是村里要‘开会’的通知声。

    林家所在的那片地方离祠堂老远也听得清楚,林宇桑停下做竹板的手,站起身就往门外跑。

    “爹!我也去!”林思虞从屋里跑出来。

    父女二人一同去了祠堂,到了祠堂后,已是人挤人的场面,林思虞被她爹抱起,瞥见了久不出门难得露面的大伯林宇松。

    微微撅嘴后,就听见大爷爷林大海咳了两声,大声说:“今个儿之所以敲响这锣,是有两件要紧事要告知大家,一件要紧事是好事,一件要紧事说好不好,说不好也不好,大家想先听哪个?”

    “先听好事!”

    “里正!别卖关子了,您就说呗!”

    “是啊,里正,先听好事!”

    “……”

    林大海又是敲了下锣,众人捂着耳朵,锣声消退后,他又大声道:“好事就是,咱们村用竹管引山上水到田里的事,被县令大人知晓了!”

    “今日县令大人召集了县里大大小小各个村子的里正,县令大人说,已经有许多老把式说今年要大旱,这个差不了,大人狠狠夸了咱们村为田地所做出的努力,咱们村今日很是得脸!”

    “不止这个,县令大人说已经得了召令,要什么广益……”

    “集思广益!”林思虞举起小手提醒。

    “对,集思广益!大人说能为防旱想出法子的村子有奖赏!所以…”

    “咱们村今年的田税降了半成!”

    众人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别看只降了半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家里嘴少的,能顶半年的嚼用!

    又是一声敲锣声,众人安静,竖起耳朵听下一件事,人群中几个汉子止不住的笑意,无论什么坏事他们都不在意了,这降税的事足以抵了一切了。

    但当林大海说出另一件事的时候,汉子们的脸僵住了。

    “唉,这第二件事就是圣上谕旨,府城修坝,境内的各县都要征人去,所以,咱们村子除去几家女户,剩余每家都要出上一人到秋江那里服徭役。”

    林思虞也僵住了,她听到了什么?

    大坝?秋江?

    梦中的秋江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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