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远远望见在高墙下争执的人影时，逢源几乎有些莫名的想到，恐怕接下来的发展不会太过顺利。

    “比迪卡！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要钱我多的是，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答应你，不带其他人！但你必须要把我带上！我花那么多钱和精力帮你布置的阵法！你们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汤普利不复空初见他时的衣装革履，只是狼狈的套了一身日常装束，提着一个被装满到极限、仿佛马上就要破裂的麻袋，在雪地中和身前矮小的男人交谈、卑微又趾高气昂的请求着。

    空扬起眉头，对身旁的逢源打了个眼神，二人对视一眼，在又飘起的雪中无声默契——汤普利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一声轻响，比迪卡呼吸停滞一拍，多年穿梭于生死边界的盗贼下意识推开面前的老者，后撤几步躲开埋藏在雪层之下不可见的魔力，又用小臂挡了一下青年锐利的剑光——这一剑刺的巧妙，在盗贼还要顾及脚下的前提下根本避无可避，只能招架。

    “叮！”

    铁器碰撞的声音响彻雪夜，逢源微微后撤，提剑的手被震到发麻。

    “不愧是能够戏耍整个城市的比迪卡先生……”

    空惊叹的从灌木后走出，她还特意将魔力藏到了坦吉托夫本就含有魔力的雪层下，就是为了不让比迪卡察觉……没想到这样也还是让他轻松躲开了。

    少女左肩的窟窿只是被魔法极速处理过，虽然愈合大半，却依旧十分妨碍她的动作，这下偷袭没有控制住比迪卡，本就没有战斗经验的她将会是场上最大的破绽……她得想办法抢先控制住汤普利。

    看清楚来人之后，汤普利有些慌忙的跑过去抓紧比迪卡，像只聒噪的鸟类一般大叫起来：“比迪卡！快！杀了他们！不……等等，把那个小姑娘留下来。”

    矮小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甩开身上的累赘，微微欠身、摆出一个时刻准备攻击的动作，灰色衣袖下露出锋利的钢爪，上面有着一道浅浅的白痕。

    阵法还没有完全启动、在那之前他必须活下去……然后和人鱼鳍一起离开这里。

    逢源绷紧了脸，将剑握紧、又试探着攻了上去，看起来比迪卡手臂上的玩意硬度远超他们估计，果然太过顺利没好事。

    虽然汤普利曾经是军队出身，但很明显，经过这些年浮浮沉沉、岁月蹉跎，他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身手与反应，更妄论对付一个魔力充沛的年轻人。

    几个回合之后，少女警惕的将匕首抵上他的咽喉，没有选择像刚才一样通过身体接触将魔力灌输进对方身体里、使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这是她在和那群城防军交手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小方法，而且屡试不爽。但那可都是偷袭，她还没有蠢到在别人警惕万分的时候耍这种小手段。

    剑客与盗贼身影纠缠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响此起彼伏，少女皱着眉、再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滑向对他们不利的一面。可二人交手速度太快，以自己目前使用的魔法来说、实在容易误伤。

    她捏紧匕首，焦急的想要尽快找出解决方法，却感觉到冰冷铁石上异样的温度。

    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手心里那把瞬间被腐蚀殆尽的匕首。

    “哈……呼。”汤普利擦拭掉脸上的汗珠，终于放心的大笑起来：“乡下来的杂种，不认识吧？这可是制作时加入了威斯特王蛇毒液的魔法护身符，别说你这把劣质廉价的匕首，就算是在我的诸多收藏之中，也没有几把武器能够抵挡住它的腐蚀。”

    在少女略微愣神之时，他试探着伸出手、在这样的场景下，居然还想去蹭她的腰侧。

    逢源见状反手拔出战术绑带里绑的小刀、毫不犹豫就往他面上投。

    “嘁……长的不可爱，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看头。”

    踉跄着躲开飞刀，汤普利看着指尖的鲜血面目狰狞了一瞬，又猛然低下头去冷笑两声，随后抬起头，挂上虚伪的笑容、张开双手望着少女。

    “空……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吗？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放下刀，走到我这里来……我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而你作为通缉犯，只会受到王庭永无止境的追捕。”

    “好孩子……现在来到我身边吧，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瞧瞧你自己，乖孩子，你躲藏了多久？连这么长的头发都枯燥了。”

    空怔怔望着手心即将腐蚀到皮肤的匕首残骸、还来得及没做出任何反应，青年就已经嫌恶的皱起眉来。

    他反手挡住比迪卡挥舞的爪钩，回身作势就要斩了汤普利，却被淡青色的魔力拦下。

    “……是吗？”

    青年在新一轮的缠斗中抽空抬头去瞧她的脸，出乎意料的、那张稚气未脱却已难掩锐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愤怒，伤心，亦或是怨恨。

    “您……对她们也是这么说的吗？”

    她平静的望向老者，漆黑的双眸毫无波动，反而更显诡异。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汤普利的贴身衣物，他白了脸色、跌跌撞撞的倒退几步。

    “抱歉，我猜我不需要您的保护……而接下来，请您保护好自己。”

    空微微扯起嘴角，无视还未愈合的伤口将匕首换到右手紧握，廉价武器在老者颤动的瞳仁中生长起来。

    这是个很诡异的描述，可事实就是如此。铁石铸就的匕首缓慢颤动，被腐蚀后剩余的部分居然开始自发修复，像是有生命一般生长流动，刀刃最后停滞之时，居然还比原本的匕首长出一截！

    毫不费力的、她的身后浮现出数百道风刃，尖端对准汤普利与比迪卡，坦吉托夫的寒风在这几百米内尽数消失，全然为她所掌握。

    莱内拉法术轰上雇佣兵的大腿，原本还算愉快的心情骤然急躁起来，右手幻化出龙爪就要速战速决。

    她感觉到了……空的魔力，几乎要完全冲破她设下的封印了。

    风里传来一阵阵隐约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她太过熟悉——愤怒，唯有愤怒。

    莱内拉是个惯常愤怒的人，她无时无刻不在愤怒的火焰中燃烧，那些滔天愤怒早已贯穿她至今的人生，成为她的血肉。正因为此、她远比常人更明白愤怒的可怖之处。

    ……那是真正能够焚毁命运的力量，滋生邪恶的毁灭，就像只会杀戮毁灭的她一样、无趣又令人作呕。

    长时间缠斗使不善战斗的比迪卡双手酸软，几乎握不住武器，他瞥见身后满天的风刃，绝不怀疑其中威力——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眼前年纪不大的少女是个货真价实的通缉犯，和面前一时难以处理的雇佣兵青年一样、足够给他带来一些难以处理的麻烦。

    比迪卡咬咬牙、十分冒险的踏上青年手中剑刃，借他的力就要往高墙上跃出去。

    空没有抬头望他，只是背后的风刃顷刻之间封住所有逃跑的路线，无论想从哪里离开，都必定会被她的风刃切开。

    逢源也会意的向前追了上去，剑弧与风堵死了盗贼的所有退路。

    “砰！”

    无路可退，那就只能绝处逢生——他最拿手的好戏。

    在贴近那一堵高十余米、尖端绑满铁丝荆棘的高墙之时，比迪卡毫不犹豫，瞬间引爆了身上随身携带的高精度炸药，红色血雾与崩解的土石一同四散开来。

    空驱使魔力、反应极快的帮逢源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余波，否则青年恐怕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来不及交流，逢源抿起嘴，握紧剑柄就从比迪卡炸出的窟窿里往外追，活动了十几年的盗贼手里有着许多暗地里的交易途径与情报，如果有任何机会能够将他留下来，那就势必要去尝试。

    二人在漫天尘土中追逐着离开，此处就只剩下空与汤普利面面相觑。

    一阵淡淡的腥臊味从男人身下传来，她轻轻嗤笑出声，向前几步蹲下身将匕首抵上他脆弱的咽喉——只需要施加一点点力气，滚烫的血液就会溅满少女的脸颊。

    “我能给你金币！这里！这些所有的金币都可以是你的！”

    老者尖叫起来，将身旁散落的金币捡起来、想要递给空，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

    提到那些数量惊人的金币、空呼吸一窒，握着匕首的右手骤然失去了几分力气，汤普利很明显发现了这一点，连忙站起身来推开她想要逃跑。

    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少女低头看向脚尖前的几枚金币，不愧是王国的统一流通货币，哪怕在昏沉夜色中也能够十分轻易的辨认，仿佛星星点点的萤火。

    整整一袋金币散落在雪地上，做了一条星星的河，她动作缓慢的从河中打捞起几颗冰冷的星星，随后手腕一动，使了巧劲将它们通通掷向逃跑人影的关节处。

    “呃！”

    汤普利只觉得腿上一痛，随即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只能直挺挺的倒在雪地上呜咽痛吟，狼狈到口鼻都被埋进雪里。

    听着少女靴面踩进浅薄雪层的窸窣声响，他挣扎愈发卖力，直到被空从背后一把将他提起来，右手掐住咽喉。

    逢源收了剑、从被比迪卡炸塌的某处高墙后缓缓走出，墨绿色外套上落满了尘土，散发着呛人的硝烟气味。

    “事情有些麻烦，比迪卡跑了。”

    他有些懊恼的将剑重新入鞘，绑回战术腰侧的绑带上。

    “如果不通过鉴宝协会内部的大型联结阵法离开，他跑不掉的。坦吉托夫从封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启动了相应的手段，魔力水平在某一个阈值之下的迁跃阵法不可能成功启动。按尤安娜女士的说法，数量十二个以下的联结阵法恐怕都难以展开，只能变成一堆有着装饰意义的难看图案。”

    “末芒会不会让他继续玩猫和老鼠游戏的，当然……他也未必是逃跑了。”

    空掀起眼皮淡淡望了一眼比迪卡离开的方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起汤普利背后的厚实衣物、在逢源有些讶异的眼神中站起身拖着老者往仓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