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城(七)

    城里桃花开得很盛,粉色的花瓣或浓或淡挂在枝头,偶尔一阵风吹过,就像下了一片桃花雨。

    江离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也很喜欢这些吵吵闹闹的人们。

    看着空中飞舞的花瓣,她侧头问沈清淮:“师兄,那些卫兵为什么瞒着我们,他们明显认识那个老妇。”

    她一早就发现了。

    在卫兵来之前,她就注意到老妇身上的衣服料子和城主府上的几乎一样。同时,老妇胸前的衣襟上,一半绣着桃花,一半绣着杏花。

    在这个把桃花信奉成神的城镇,和杏花有关的地方只有城主府。为了防止误判,她刚刚还一边给沈清淮买棉花糖,一边跟小摊贩四处聊天,明里暗里地打听城主府,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老妇穿的衣服料子只有城主府有。

    因为这是使用珍贵的百年桃树染成的布匹,经过各种手段加工,贵重程度可见一斑,是城主一家格外钟爱的衣料。

    江离心中也有些惊诧。

    这种程度的布匹几乎也是主人才能用的,一个普通的乳娘怎么能用上这么珍稀的料子。而且,衣服尺寸极为合身,看起来也确实是特意为她定做的。

    沈清淮对江离的细心发现有些惊诧,转而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把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光。

    “是城主,他让他们装不认识的。”沈清淮放缓了语速,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嘴角嘲讽地上扬,“看来城主府里面也藏了不少秘密。”

    -

    江离打了个哈欠,有些迷蒙地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苦哈哈举着剑的自己,默默点了根蜡。

    谁家好人出来玩还要补作业啊,甚至旁边还有黑脸老师监督!

    “江离,别偷懒。”

    突然,旁边高高的树干上传来沈清淮冷冷淡淡的提醒声。

    江离黑了黑脸,恨不得锤死刚刚的自己。

    因为城主府防着他们,任务根本无法进展,江离索性去锻炼一下自己的修为。要知道,她现在虽然是金丹期,但是实际能力也就堪堪筑基,再这么生疏下去,别说去保护沈清淮了,就是自保都是问题。

    于是,趁着现在清闲,她就硬拖着沈清淮来到城郊陪她一起练习御剑。既然他说有办法让城主府主动过来求他们,那这件事就交给沈清淮吧。

    江离快快乐乐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当然,是在开始学御剑之前。

    江离扔下佩剑,一屁股坐下,仰躺在草地上。她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老天,开始叭叭:“师兄,你说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不会御剑的人不少吧,那他们怎么飞的呢。”

    “是不是有什么宝物,比如那种花里胡哨的传送卷轴,咻的一下就从这跑到那了——”

    江离伸手比划,一副做白日梦的样子。

    因为是仰躺着的缘故,穿过层层叠叠的苍翠树叶,她能看到一个人影正闲适地倚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树枝上灿烂的桃花。

    “不如做梦。”青年冷淡回复。

    江离默了。

    她自然知道御剑这个技能必须要学会,也只是嘴上吐槽一下,但是没想到他如此毫不留情。

    虽然沈清淮天赋卓越,但是他明显不是个好师父。没有耐心还很喜欢说风凉话,教她御剑的时候一副想吃了她的模样,江离偷偷摸摸地瞪了树上的男子一眼。

    “御剑需要心静,师妹还是心无杂念为好。”

    江离:“......”

    “知道啦!”

    她猛地坐起身,信心满满重新拿起佩剑。她的佩剑还是师尊赠予的,也是一把极为珍贵的宝剑,剑身泛青,流畅轻盈,上面印刻着雷火双元素,和她极为契合。

    江离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沈清淮说的细节和手法。

    灵力汇聚在剑身上,控制着它平稳且缓慢地行进,只要能保持住身形,就可以自如地控制佩剑飞行。

    她默念了一遍,接着小心翼翼地催动灵力,灌注在剑身上。

    浅青色的长剑晃晃悠悠地升起来,江离找准时机,轻轻跳了上去。接着,原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长剑剧烈颤动了一下,江离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地直跳,她咽了口唾沫,手心冒出细汗,一眨不眨地盯着剑身,丝毫不敢放松。

    终于,颤抖摆动的剑身平稳下来。

    江离微微挪了挪脚,大拇指动了动,接着,她立刻停了下来。

    “呼——”站住了。

    她半点儿不敢放松,慢慢慢慢地抬起身子,极为谨慎地直起身子。

    剑身仍然平稳地被她踩在脚下,似乎完全驯服了。

    江离心中大喜,偏头向沈清淮待着的树看去,高声道:“师兄你看,我可以站在上面了——”

    话音刚落,原本听话的长剑一个抖动,灵力就像写到一半没有墨水的笔一样,颤颤巍巍地和佩剑断了联系。

    “不要——”江离心急,一紧张让原本就危险的灵力更加薄弱。

    终于,她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稳稳地摔在草地上。

    江离懵了,呆滞地坐在原地。

    原本一切顺利,怎么突然就出现意外了?

    还有,摔得屁股好痛啊啊啊啊——

    江离内心尖叫,心中隐隐生出了些恐惧。

    她本来就有些恐高,肢体也不协调,这种需要平衡还需要高度的运动,根本不适合她......在现代,她是连平衡木都不会去玩的人......

    浓浓的沮丧情绪包裹住她,她看了眼一起摔在地上的佩剑。

    原本光华流转的精致宝剑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上面沾着也不知名的草屑。

    江离更是难过,不禁呢喃出声:“要不是跟了我这么个废物主人,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以和其他剑一样自由自在地飞......”

    “不会。”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从头顶传来,清冷又漠然,没有丝毫感情。

    江离揉了揉被磕出血的手心,第一次没有跟他呛声,也没有在心里吐槽,只是默默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沈清淮。

    她现在很难受,只想在角落里画蘑菇,不想看到他这个修炼天才。

    “它是你的佩剑,不是别人的。更何况,若不是因为你,它现在可能还在剑冢里藏着,不见天日。”沈清淮难得耐心,一字一句地说。

    江离还是沉默。

    她超小声地喃喃:“那是原来的江离的,不是我的。”

    “剑有剑灵,只会有一个主人,它都认你......”沈清淮突然顿住。

    江离背对着他,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反倒被他勾起了好奇,转头疑惑:“然后呢?”

    沈清淮垂下眼皮,他听到自己胸腔处砰砰砰的跳动,一种隐秘的感觉从心底激起。看着少女懵懂的眼神,还有她微微泛红的鼻尖,沈清淮突然笑开。

    眉毛弯弯,晶亮的双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江离。他专注地看着她,把江离看得都有些不自在后,轻描淡写地略开了话题,自揭伤疤:“当初我学习御剑的时候,用了小半个月,你学得这么快已经很难得了。”

    ?

    江离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淮。

    “怎么可能?你可是天才,对剑术一道天赋卓越,悟性极高,最基础的御剑之道怎么可能难倒你?”她觉得沈清淮在骗她。

    为了安慰她,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真是个好人。

    江离抽了抽鼻子,继续低头拔草。

    身后安静了片刻,接着淡淡的阴影投射过来,覆盖在她前面。

    “我说的是真的。我对修炼颇有心得,但是并不擅长剑道。”沈清淮凝视着少女圆溜溜的后脑勺,眼眸认真,一字一句地道,“小时候我怕高,害怕自己摔下来,就这么磨磨蹭蹭学了很久。”

    说得不像是假的。

    江离心中的天平隐隐倾斜了一下。

    难道沈清淮学习御剑的时候,也很辛苦?

    心底的沮丧消散了不少,甚至因为有同样的经历,江离对沈清淮还亲近了不少。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修炼天才,而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经历过困难的人。他很努力,这些也配得上他的天赋。

    江离眨眨眼,虽然面上不显,整个人却变得愉悦了许多。

    她站起身,用手帕擦干净剑身上的细小伤口和脏污,听到它发出的嗡鸣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她一定可以的!

    江离信心满满,恨不得现在就再试试。

    沈清淮嘴角弯了弯,眸中映出少女重新振奋起来的身影,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往树边走。

    “等等,”江离看着他走开,忽然出声叫住他,“你后来怎么学会的呀?”

    “啊。”青年高大的背影顿了顿,江离莫名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什么复杂的情绪,不等她细查,就看到沈清淮举起手摆了摆,“路过一个小姑娘帮了我一把。”

    江离拿剑的手顿住,原本纯粹的愉悦不知何时染上了杂质,微微酸涩的涟漪在纯甜的湖面上波动。

    她这是在想什么?

    江离迅速收回心思,握紧佩剑,全神贯注投入到新一轮的训练中。

    -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突然在寂静的郊外响起。

    江离抹掉额上的汗水,正想告诉沈清淮她好像摸到门道了,接着就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嘲讽声音,“灵虚宗座下灵渺剑尊的嫡传弟子,竟然连御剑飞行都要旁人教。”

    “沈师弟也是,你可是七八岁学的御剑,跟她现在学有可比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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