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场夜雨下得很大,像是持续了很久。

    天空很低,墨云隐月,漆沉的乌夜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心口尖锐的刺痛,让昏昏噩噩的姜栀清醒了一瞬。

    缓慢低头,看清了插进她心口里的是——

    一柄剑。

    一柄纯黑色的剑,没有任何装饰和剑纹,浑然天成一般的诡异。

    更诡异的是,只有疼痛,却没有一滴灼烫的血液流出,好像都被这把剑尽数吞吃殆尽。

    温热的指腹替她抹去脸上冰凉的水珠,动作很轻很轻,让她熟悉得有些恍然。

    她有些怔愣地抬眼,看到了面前的他。

    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

    姜栀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看到他冷冷握着剑柄,好似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沉默着,往她心口里用力送了几分。

    这柄剑终于贯穿跳动的心脏。

    意识溃散的那一刻,她听到他轻声开口。

    “小栀。”

    姜栀捂着磕到的脑门,倒吸了一口气,听到这道温沉的嗓音落在头顶,顿时头皮有点发麻。

    完球。

    她师父的剑尊讲道会,周遭弟子听了讲道都在入定,只有她睡着了,还被当场抓包。

    姜栀抬眼看向自己的师父裴危雪。

    青年还是一贯的没什么情绪,如记忆中一样,一身白衣如雪干净,此刻正微微垂眼看着她,如同讲道时一样很有剑尊气场。

    比起被训,她决定主动出击,放下捂脑袋的手,语气认真:“师父,我悟到了。”

    青年微微一愣,像是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着她静默了几息,浅色的唇瓣动了动:“你悟到什么了?”

    姜栀深吸一口气,吐出:“半夜不睡觉,白天一定犯困。”

    裴危雪:“……”

    “跟我出来。”他嗓音极淡。

    姜栀硬着头皮起身,乖乖跟着他出门,从后方斜觑他的神情,并没有从中看出生气的情绪。

    但也说不准呢,她想,厉害人物总是喜怒不于形色的。

    裴危雪,修真界现世剑道巅峰第一人,自创剑法独成一道,是现今最年轻的剑尊。

    他于百年前收了故友之遗孤为徒,至今门下只有一人,只是这名弟子天资平平,根骨奇劣,百年过去也只有筑基修为,丝毫没有继承其师的剑道。

    而且这名弟子不仅在修炼上愚钝至极,还不懂得尊师重道,在其师闭关百年出关后,整整十日都没有去拜见过一次,简直没有一点身为弟子的样子。

    也就是她。

    云鹫台是姜栀的住所,这段路本清净无人烟,现下一路上却碰到许多弟子,眼睛发亮,满眼憧憬,兴奋问安:“危雪剑尊。”

    憧憬目光掠过她霎时就暗了下来,还夹杂着些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姜栀沉默着跟在裴危雪身后,看他温声回应弟子。

    看他走上荒凉的云鹫台,看他目光逡巡一周后转身看她。

    过程中她始终不发一言。

    “小栀。”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昨晚做什么了,没睡?”

    眼前青年眸子映着黄昏日光变浅了些,却也更难看清其中的情绪。

    姜栀顿了两秒:“熬夜看话本子了。”

    裴危雪微愣,旋即有些失笑。

    上次见面是在近百年前,那时她才十来岁,小女孩总天真,性子直来直去的,丝毫不会拐弯,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百年过去,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连一句遮掩糊弄他的借口都不愿想。

    “早上见你匆匆忙忙从后门溜进来,吃饭了么?”

    姜栀抿了抿唇,觉得他好奇怪。

    师叔们授课,台下师弟若是睡着,师叔们必然震怒教训他们。

    师弟们偷懒不修炼看话本子,师叔们更是勃然大怒,模样就像道书上画的青鬼,张牙舞爪数落他们。

    他怎么还能有心情问她吃饭了没有。

    她不说话,裴危雪当成了默认。

    在院子她的小桌子坐下,衣袖一挥,石桌上摆上了几盘点心糕点,白玉壶里清液流入杯中,姜栀闻到了淡淡的桃子香气。

    她六岁丧失双亲,被裴危雪带回了无清宗。

    那时年幼,别人都告诉她她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性子倔,不愿意听师叔讲课,整日整日爬上云鹫台最高的那棵树上等,谁叫她都紧紧抱着树摇头不下来。

    就算被强行抱下来,也会找机会再偷偷爬上去。

    裴危雪知道这事后,没有抱她下去,也没有训诫她。

    他只是拎着一壶桃子酒,施施然爬了上来,卷起雪白袖袍,坐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等,看着仙鹤绕云,山中白鸟纷飞。

    一等就是一整天,她闻着桃子香肚子咕咕叫,最后忍不住小声问他可不可以给她喝一口。

    裴危雪打量她半晌,摇摇头,没给,给她丢了个桃子。

    好大一个仙桃,比她脑袋还大,她饿急了抱着啃也没吃完,最后抱着桃子睡着了。

    难得做了个好梦,连梦里都是桃子的味道,又甜又香。

    微风轻拂,吹落庭院树叶。

    姜栀定定地看了他几息,再张口时声音有点闷:“师父,你闭关前我已经筑基了,不用吃饭了。”

    裴危雪微微一顿:“是师父忘了。”

    他眉眼放松了些,“不过我倒是很久没吃了,正好也有些话想说,陪我坐坐吧。”

    姜栀依言坐下,听到裴危雪说:“出关的这几日都不见你,问了下你柳师叔,才知道你去出门派任务了。他说,这百年里你总是接任务下山,在宗内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姜栀背脊微僵,拿杯子的手紧了紧,以为他接下来的话题会转到她的修炼上,她百年仍是筑基,毫无长进。

    他是会失望地看着她?

    还是会生气,直接将她这个丢尽颜面的弟子逐出师门?

    却没想到裴危雪看着她,温声问:“小栀,是在宗内受委屈了么?”

    姜栀猛然怔住。

    静默了一瞬,她扯出来个笑:“怎么可能呢师父,你闭关前还跟掌门师叔嘱咐了,哪有人敢欺负我。就是宗内条条框框束缚着,太无聊了,连个话本子都不让看,还是外面有意思的多。”

    见少女从储物袋里拿出卷话本晃了晃,裴危雪眸光温和了下来,“那便好。”

    他抿了口桃子酒,“都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姜栀捡了几个有意思的逸闻说,青年被她逗笑,弯了弯唇角。

    一时间气氛缓和,她几乎都要以为回到了从前。

    “那是什么?”裴危雪目光看着檐下的柱子,忽然问。

    枯黄树叶缓缓飘落,檐下一人合抱的红底金纹柱子,上面被刻满了一个个“正”字,他大致扫了一眼,约莫有一百多个。

    姜栀一顿,盯着看了片刻,放下酒杯,语气温吞回答:“是下山的次数。”

    少女是这么说了,但裴危雪看着她的神色却有些异样,看到柱子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生气的事情,一瞬间眉梢扬起,不服气一般咬了下唇。

    跟在他面前的小心恭顺完全不同,神情十足的鲜活。

    裴危雪不动声色垂下眼睫,取出一只玉盒,“本想过几日再给你的,但听你柳师叔说你接了任务明日就要下山。”

    姜栀这才想起来这事,她上个门派任务只是搜集药材,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是她拖着到了最后一天昨天才回来。

    她在云鹫台练了一宿的剑,熬了一夜没睡,早上又去云雀堂找柳盛师叔接了新的任务。

    本来打算今天就下山的,路上想着剑尊讲道会那么多弟子,裴危雪肯定看不到她,这才一时起了心思,从后面混着人群偷偷溜了进去。

    她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而已,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而且没想到还被他当场抓包。

    姜栀接过玉盒,打开,是一件法器,材质看不出来,但模样打造得很漂亮,银白色的颈环,如同枝叶般纠缠,交扣在一起,中央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暗光涌动,如漩涡一般。

    姜栀晃了晃神,再一看好像又很平静,毫无波动,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有点疑惑地抬眼:“师父,这是什么,怎么忽然给我这个?”

    “是聚灵法器,吸引天地灵气,戴上后修炼会快一些。还有一点防御功能,你总是下山,人世险恶,若是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裴危雪指节拿起颈环,微微靠近,帮她戴好。

    “虽说现在有些早,不过,小栀,生辰快乐。”

    姜栀眉眼一顿,手指摸着冰凉颈环。

    原来他都知道了。

    修为那么差,还不好好修炼,出关这么多天也不去拜见。如果换成是她,有这样的弟子,她肯定要气死了,不用说就要逐出师门。

    他却连一句斥责都没有,还记得她的生辰,给她准备法器当生辰礼物。

    姜栀低着头,犹豫不决,想说对不起,想说自己不是故意出关不去拜见他的,但好像又无法辩驳。

    因为她的的确确这么做了,甚至希望他因此生气,希望他……

    青年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像小时候那样,掌心温暖。

    他温声道:“小栀,我只会有你一个徒弟。”

    姜栀抬起眼,透过清亮的月光看着青年的眼,有些吃惊被他看穿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比起她,有更多人适合当他的弟子。

    转念一想,又不意外了。

    大概周围人都这么劝他吧。

    姜栀还想说什么,却被裴危雪以“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的话堵了回去,只得乖乖回了房间休息。

    月上枯枝树梢,风过,落叶零星掉落。

    青年离开云鹫台前,目光缓慢掠过柱子排布的正字,落在下方那几道被剑气剐蹭的新鲜剑痕上。

    静静看了片刻,忽的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小栀果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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