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霜说完，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禹珠怔怔地，无声垂泪。
姜栀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江游刚醒来还有点迟钝，再加上之前他不知道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根本没听懂徐亦霜的话。
三个人都不讲话，他挪了挪凑过去，低声问姜栀：“什么意思？”
姜栀沉默了两秒，跟他讲明了先前他不在发生时的事情：“……徐前辈的意思是，我们身边的禹珠不是真正的禹珠。”
江游一愣。
不是真正的禹珠。
他联想到徐亦霜刚刚对于祟魇的那一番解释，顿时明白过来，脱口而出：“她是祟魇！？”
姜栀没再开口。
徐亦霜语气很凉：“禹珠身体里的祟魇与她神魂纠缠不清，妄动只会伤及神魂，燕朝生施为将禹珠身体里的祟魇封住，却没想到这东西无形无质，碎裂成了许多片，有一部分跑了出来，附着在了别人身上。”
徐亦霜看着姜栀手里的小药瓶，“你们从跑出的弟子身上拔除的，就是它的碎片。”
姜栀了然，怪不得禹珠会对“祟魇”这东西有熟悉感，甚至会控制不住地朝它出手，原来是想收回“身体”。
她本以为是禹珠的灵魂到了玥玥身体里。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曾占了禹珠身体的祟魇，被燕朝生逼出来，跑到了玥玥体内。
这样的事实让禹珠无法接受。
禹珠仓惶抬眼，无助开口：“徐道长，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明明知道那么多事，每一天发生了什么我都能细数出来……”
徐亦霜冰冷出声：“祟魇能窥知宿主所有记忆。”想用这条欺瞒过她未免太过天真。
见她还是摇头喃喃不信，徐亦霜也懒得与她争辩，直接打开小药瓶扔了过去。
红色烟雾喷涌而出，禹珠几乎是下意识的张开手，将这些祟魇碎片全部吸收，融进她的身体里。
徐亦霜冷笑：“你还要如何说？”
九岁的孩童身体一时之间承受不住这份力量，跌坐在地上，姜栀将她扶起来，“禹城主，你没事吧？”
小女孩沉默了许久，从她手里把手抽回来，看着指尖溢出的红色。
声音很低，几乎颤抖。
“姜姑娘，莫要叫我禹城主了。”
她根本不是禹珠。
她只是一个夺占他人身体，偷拿禹珠记忆的邪祟之物。
徐亦霜拍了拍手：“好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废了这么多口舌，我也累了。”
“待我收了祟魇后，你们二人带着这具小女孩的身体离开这里，休要再管此事。”
江游开口：“这位徐前辈，我们是为了解决魔潮之事而来，如今魔潮仍在，就算我们离开了，也会有其他人再来。”
“这里有我解决，无需担忧，三日之内魔潮必将褪去。”
徐亦霜都这么说了，江游也没什么好多说的，看向姜栀：“那我们走……”
姜栀忽问：“徐前辈，这魔潮是怎么来的？”
徐亦霜是正道修士，她不可能唤出来魔潮，却待在魔潮的中心。
而这里除她之外，就只有燕朝生。
徐亦霜之前也说，自己对于禹珠伤及神魂的病体无能为力。
姜栀不由得形成了猜测，燕朝生为了救禹珠，做出了什么罪孽深重、重逆无道的事情。
徐亦霜还没回答，姜栀却听到了耳畔的少年嗓音。
魔头沉寂已久，忽然出声。
“人当真奇怪，总喜欢揣着答案去问别人。”
姜栀被说中了心中所想，目光投过去，瞪着窝在云朵上的黑猫，他懒洋洋的，轻笑了一声，“怎么，我说错了？”
姜栀不想理他，别过脸。
本来还想从徐亦霜那套出来点信息的，现在好了。
徐亦霜拂袖：“你既已心知，便不必多说了。”
姜栀磨了磨牙。
江游凑过来，疑问：“这猫之前就会说话吗？”他记得好像不会啊。
姜栀冷漠：“他是魔族伪装的。”
江游：？
那你们俩搁这干嘛呢？遇到魔族不动手？
江游下意识想要拔剑，但转念一想不对劲。
姜栀筑基打不过也就算了，化神期的修士都不对这魔物动手，肯定有诈。
再加上他甚至连这黑猫身上的魔族气息都感受不出来，这黑猫明显修为比他高出太多太多，他现在出手也是去送人头。
于是他淡定了下来。
姜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怂恿他：“这魔族也就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我打不过，你上，狠狠揍他一顿。”
她跟他打了六百场，每一场都是惜败，想必他也没多强。
江游淡定：“手疼，拔不动剑。”
姜栀：？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元婴期高手，一个化神期大能，怎么见了这个魔族一个比一个佛？
徐亦霜瞥他一眼：“这会儿倒是学聪明了，没有贸然出手。”
“若是你刚刚动手，连我也护不住你。”
然后狠狠瞪姜栀一眼，把她拽过来，悄声：“笨死了，我都尽量忽视他了，你还敢招惹魔头？不怕死么你。”
她在姜栀进入水镜之时根本没注意到黑猫，还在疑惑她们是怎么进入的，是经由姜栀提醒后，才知道他是魔族的。
她已经化神期了，可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魔族的气息，这表明他的修为绝对远在她之上。
不过她对魔族有了解，魔族也分许多种，有的嗜杀残暴，有的却不喜欢打打杀杀，眼前的这只看起来并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应该只是被魔潮吸引来的。
她正打算等姜栀们走了再与这魔头交涉，没想到姜栀这么大胆，还敢怂恿同伴去揍他。
又被徐亦霜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姜栀压根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委屈地捂着脑袋。
……魔头不会杀了她的。
他只是想羞辱她找乐子而已。
不过她说的也对，魔头是不会杀她，但却不代表他不会对别人动手。
由徐亦霜的话也印证了一个事实。
——魔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所以六百场惜败也是他在故意戏弄她对吧！
姜栀瞪向黑猫，后者暗红色水晶猫瞳轻慢睨她，抖了抖猫耳，眼底的戏谑一览无余。
可恶！！！
姜栀越想越气，不过还是低头：“徐前辈，我知道错了。”
徐亦霜冷哼了一声，跟抓小鸡似的捏了捏她后颈，完了往她手里塞了个精致的盒子，“就这点儿修为还学人待在魔潮里，赶紧吃了。”
姜栀打开，是一枚丹药，她捏起来有点犹豫，徐亦霜没好气道：“没有千刀万剐，也不会让你当稻草人。”
姜栀吃了，丹药入喉便化开，清凉顺着四肢八脉漫开，进入魔潮后魔气入体的难受一扫而空，连灵台都清明了许多。
“多谢徐前辈。”
徐亦霜朝禹珠走，丢下一句话，“省得死了还得我给你收尸，麻烦死了。”
典型的嘴硬心软，姜栀想，这徐前辈倒是个好人。
禹珠从刚刚就一直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或许更应该称呼她为祟魇，她抬起眼，看着徐亦霜运起灵力，却并没有想要闪躲的意思。
“徐道长，我想见见燕朝生。”
徐亦霜手停在半空，两两对视，她开口：“你所拥有的记忆都是禹珠的，包括你所认为的你与燕朝生相爱的记忆，都是禹珠与她夫君产生的，与你无关。”
祟魇点头：“我知晓。”
徐亦霜定定看着祟魇平静的眼神，她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燕朝生。
在得知禹珠神魂缺失，被祟魇侵蚀了灵魂即将命不久矣之后，那名凡人司祭到处搜寻古法。
在终于找到了救禹珠的办法，恳求她帮助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看似平静，却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语的东西。
修仙者大多断情绝爱，无欲无情，这种凡人的情感在修仙者身上很少出现。
徐亦霜数百年孑然一身，但在百年前也曾短暂地体会过。
徐亦霜收回了手，语气仍冰冷。
“那你应该也知晓，燕朝生对你恨之入骨。”
祟魇面色有一瞬的发白，还是点点头：“……他恨我是应该的。”
是她抢占了他妻子的身体。
夺了他妻子的记忆。
甚至……浑然不觉地成为他妻子，生活在他身边。
“我想再见他一面。”
祟魇语气几乎是卑微祈求。
“就一面。”
徐亦霜沉默了下来。
祟魇这种东西她也是刚开始研究，没想到祟魇吞吃了宿主的神魂，自身还会受到宿主本身记忆影响，产生情感。
而且眼前的个体与其他祟魇碎片不同，附着寄生在别人身上的碎片很快吸取宿主的记忆，就像江游一般，想要伪装成当前宿主的样子。
但她却没有隐瞒伪装，甚至一直认为自己就是禹珠。
徐亦霜推测，眼前的这块碎片就是构成祟魇最重要的一块，只不过她失去了夺舍的那段记忆，而且受到禹珠情感影响格外深。
思忖良久，徐亦霜点了头，“不过你若是妄想做什么别的，我会当场将你诛灭。”
祟魇轻轻点点头：“多谢，徐道长。”
祟魇无形无质，无法说话，只能附体后借宿主的身体言语，徐亦霜暂且让她用玥玥的身体，跟在她身后。
姜栀也想凑过去，徐亦霜冷漠地揪着她的后衣领，“少来凑热闹，带着那些小屁孩回去，这个小孩完了之后我会送回去。”
姜栀和江游被一前一后丢出了水镜外，还有那些昏迷睡着的外派弟子，都被打包丢了出来。
姜栀蹲在门口，跟铜兽大眼瞪小眼。
“……”
可恶啊，都八卦到这里了，忽然不让听了，这不纯粹吊人胃口吗！
江少爷显然也被勾得心痒痒的，压根没看一眼倒地的师兄们，也没顾着顾忌跟着他们出来的魔头，正围着水镜禁制转圈，看起来是在研究怎么“偷渡”。
果然，八卦是人的天性。
姜栀眼巴巴盯着水镜看，看了半天，最终吐了口气，缓缓把目光挪向了黑猫。
黑猫慵懒支着脑袋，暗红色猫瞳悠然看着她，轻轻甩了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