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云雀堂弟子稀少，男人困倦地搭着眼皮，随手把任务玉简丢给面前的少女。
“记住了，掉了任务作废。”
姜栀将玉简揣好，眨了眨眼：“师叔，这上面只写去清云涧，任务是什么？没有具体的任务说明么？”
男人打着哈欠：“能写在玉简上的任务不是你现在能接的，你只是去协助清理魔潮残余，莫要好高骛远。”
清云涧，姜栀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名，似乎是在妖界与人界的接壤地界，进出境内的关口。
修真界如今分为人与妖两界，人居住在境内，多是平原山川，安居乐业。
妖生在境外，多为荒芜之地，四海八荒。
人类对天地灵气吸收缓慢，不如妖天生神威，甚少有修仙者，多为凡人。
于是早年间到处都是妖仗着天生能力四处为祸人间。
景运六百年，修真界几个年轻人自发成立了“仙盟”组织的前身，将这些作威作福的妖一网打尽。
景运六百零一年，妖界在仙盟的“友好”交流后签署和平共生协议，妖被划出境外，没有仙盟通行证无法进入境内。
妖难解决了，但别的问题却横亘而生。
景运八百年，通往地底幽冥的魔界大门突然开启，魔潮突起，有大能推测，沉寂了千万年的魔界之主即将苏醒。
景运八百零一年，修真界几个年轻人只身前往魔界，历经重重危险，斩杀魔将，将还未苏醒的魔界之主封印，关闭了魔界大门。
可即使关闭了大门，魔潮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毫无征兆地从空中裂出罅隙，从中钻出魔物来。
于是这几个年轻人在后来百年间帮助修真者成立了许多修仙宗门，让更多的弟子清剿魔物，保护百姓。
其中一个宗门叫无清宗。
也就是姜栀被裴危雪带回去的剑宗，如今是修真界第一大宗。
以上，就是姜栀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的父母亲的过往。
那几个传闻的年轻人，就包括她的父亲和母亲，以及裴危雪。
景运八百年末，姜栀的父母亲在那次去魔界时重伤了身体，魔气入体，在生下她几年后遭遇了魔潮不敌而双双去世。
裴危雪将她捡了回去，带回云寒山抚养。
她许是在娘胎里就带了弱症，身体很弱，根骨又差，裴危雪整日给她喂仙草丹药温补，让她勉强在十六岁筑了基。
裴危雪似乎在那次去魔界也受了伤，在看着她筑基后便安下心来闭关了。
景运九百年，也就是现在。
十六岁的姜栀懵懵懂懂地领了门派任务，攥紧了裴危雪送给她的佩剑，第一次离开云寒山。
姜栀又激动又紧张，信心满满地下山，在山下半个时辰原地转了三圈后，站在树下掏出地图对照着钻研。
看了半天，把地图转了过来。
然后皱起了小脸。
“嗤。”
头顶忽的一声轻笑。
姜栀闻声抬起眼，看到了坐在树上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愣。
清晨初升的阳光泛着金，透过荫荫翳翳的枝叶。
半明半昧的光线中，黑衣少年懒洋洋坐在树干上，半倚着树枝，姿态慵懒。容貌昳丽，轮廓分明的侧脸冷白，映着光像极了染了温意的白玉。
离得有些近，姜栀视线所及是少年长睫之下微眯的漂亮眼瞳，乌沉沉的眸子漆黑深沉，明明好像没有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胆寒。
好漂亮的人……
姜栀在云寒山上见的都是些师叔师弟，剑宗弟子平日里都只顾着保养自己的剑，不怎么在乎形象，蓬头破衣的比比皆是。
原来外面的人是这样的。
姜栀轻轻咳了一声，非常有礼貌的自报家门，一板一眼：“我是云寒山无清宗的弟子，我名姜栀，请问道友是？”
树上的少年漂亮眸子看了她几息，似笑非笑，吐出两个字：“诸仁。”
好奇怪的名字。
姜栀不理解，但尊重：“好的诸道友。”
“诸道友，你刚刚在笑什么？”
少年轻巧从树上跳下来，连衣服都未乱半分，姜栀心中明悟这人修为很高。
他语气轻慢：“不必叫我道友，直呼名字便是。”
“你要去清云涧，但是不认识路，对吧？”
姜栀有点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半搭着眼皮，语气没什么情绪：“如果是你在树上睡觉，有人在树下转了三圈，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清云涧到底在哪’，你……”
姜栀连忙打断他：“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诸兄，再说就不礼貌了。
少年手一抬，修长手指从她手里抽走地图，垂眼看了片刻：“这地图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周围环境早就变了，用这张地图，你就是一年都别想到清云涧。”
姜栀麻了，她出来时候在藏书阁翻的地图，看着挺新，没想到年岁这么久了。
这下只能回去求助宗内师叔了，但姜栀又有些犹豫，她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被长老和师叔知道她连路都不认识，她肯定不会被允许再接任务出来了。
姜栀觑了眼漂亮少年，“诸兄，你知道去清云涧的路吗？”
“知道。”
姜栀一喜，刚想开口，忽的看到少年抬起眼睫，鸦羽之下黑眸漆沉，慢条斯理地继续吐字：“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姜栀思忖了下，眼珠子转了转，像是猛的明白了什么，然后掏了掏储物袋。
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栀子糖。
拉过少年的手，把糖放他掌心。
“我都懂，这是道上的规矩。”
少女一脸认真，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真诚：“诸兄，这个是灵栀花做的糖，我加了一些草药，可以补充灵力的，效果跟初级灵元丹差不多。”
这忽然的举动让少年一怔，手有点僵，刚想从她指间抽回来，少女却及时放开了手。
他低头，目光落在指尖糖纸包裹的糖果上，糖纸上好像染上了少女手心的温度，有点热。
……她从前是这样的性格么。
“诸兄，现在可以告诉我清云涧怎么走了吗？”
姜栀叼着支笔，把地图在地上摊开，“路变了，一些出名的地方应该不会变的，诸兄你把路上大概会经过的城池圈出来就好。”
少年蓦地收紧了掌心，在姜栀期待的目光中，冷淡把栀子糖收了起来。
“不必麻烦了。我刚好也要去清云涧。”
姜栀眨巴了下眼，有些怀疑：“可你刚刚不还在睡觉么，清云涧是人妖两界关口，你去那做什么？难道你也有任务？”
少年轻慢睨了她一眼，“没有。”
姜栀：“那你为什么突然去……”
话还没说完，姜栀看到漂亮少年头顶倏地冒出了一对黑色猫耳。
毛茸茸的，耳蜗内覆着一层薄绒，泛着淡淡的粉色。
姜栀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仅如此，少年身后还多了条细长的黑色猫尾，优雅纤长，随着开口说话，头顶的猫耳跟着轻抖了下。
“还有问题？”
姜栀猛地摇了摇头。
原来他是猫妖！
这下就能解释他去清云涧的原因了，要回家嘛。
姜栀有一瞬间的震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在仙盟的监管下，现在能进入四方境内的妖都是好妖，不会伤人。
她很快适应了眼前的少年是猫妖的事实，“那我们走吧诸兄。”
两人就此启程前往清云涧，姜栀刚学会御剑飞行还不太熟练，白天飞晚上就要歇着，回复心神精力。
刚筑基没多久，姜栀还是会下意识的吃五谷，不然总觉得不习惯。
刚好落在一条河边，她手忙脚乱地抓了鱼，杀鱼，处理好串起来。
她没外出经验，又手忙脚乱地生火，昨天下过一场雨，树枝湿乎乎的不好燃，她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她做这些的时候，抽空瞥了一眼，少年就坐在树上，倚着树枝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姜栀轻声哼哼，最后还是大方地决定把烤鱼分给他。
虽然他有点傲慢又清高，但他是一只猫诶。
耳朵里还是粉色的。
也不知道梅花肉垫会不会是粉色的。
毕竟是一只猫，肯定会喜欢吃鱼吧，她想。
“诸仁。”
姜栀喊了两声，第二声时少年才睁开了眼，清明目光投向她。
“什么事？”
姜栀踩着剑上去，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坐下，“其实你不叫诸仁吧？”
“你又没睡着，正常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多少都会有下意识的反应，你却一点都没有。”
姜栀点头确信：“我懂，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真名，这也是道上的规矩。”
少年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被人揭穿的慌乱感，“那你为什么不用假名？”
姜栀默了下：“忘了。”
第一次下山实在没经验，脑子里想的跟实践做出来的完全是两样。
下次一定。
姜栀顿了顿，补充：“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不像什么坏人。”
少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忽的笑了一声，回看她，漂亮眼底的愉悦都快要溢出。
姜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把手里的烤鱼递过去，大大方方解释：“我能感觉出来你比我强，你要想对我动手早就动了。”
还有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人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少年没接，隐在漆沉夜色里的黑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挪开了视线。
看着夜空，冷然嗓音缓慢吐字。
“他们叫我应妄生。”
姜栀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他们叫……？
“不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么？”
少年没吭声。
姜栀一时之间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名字通常附带着父母的美好期愿，又或是寄托着期望，“妄生”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给他起名的是什么人，但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会给他起这样的名字？
姜栀看他的眼神顿时就夹杂了些同情与可怜。
她安慰他：“名字这种东西，如果给你起名的人你很讨厌，关系很差，就不用勉强自己用这个名字。”
“你自己来取你的名字，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少年乌沉沉的眸子转过来，看她几息，“如果是你……”
他忽的停顿了下，语气又恢复了傲慢，语调压低，像是不在乎的随口一问。
“如果是你，你会取什么样的名字？”
姜栀觉得有点好笑。
怎么这只猫妖还有点别扭。
不过她也没什么取名的经验，开口：“应大宝？应富贵？”
少年：“……”
她咬了口烤鱼，把另一串递给他，思索着抬首看向漆黑的夜空。
这里昨天下过一场雨，夜空像是被清洗过，星星一颗一颗密布，清晰得像是人点缀上去的夜光石。
目光掠过勺子一样排布的星星，她忽的好像看到了早上遇见少年时，抬头的一瞬间所看到的明亮的阳光，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摇光，又叫破军，从来被人视为祥瑞，有引人破局、走出迷瘴之途之意。”
姜栀回眸，笑得明媚：“应摇光，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