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啪嗒。”

    剑尖的晨露摔在地上,剑锋割裂空气猎猎作响。剑阁最高的山头上立着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在蒙蒙晨光里越发显得糊做了一团。

    “剑阁弟子,当以剑为道,守正筑心。”身形修长的影子开口,一字一句像是冷硬的石头,又带着些料峭寒意。于是脚边那个小影子便也板着一张脸,严肃认真的重复。

    “剑阁弟子,当以剑为道,守正筑心。”

    尚且稚嫩的童音清脆,划过了晨雾,像是击碎了空气里的潮湿。陈舟宁握着剑,挽了个剑花,旁边的女孩子便也有样学样。

    “你且听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

    “我只说一遍,小游。”

    覃将行竖起一根手指,在游恒殊面前晃悠了一下。

    “先不说你愿不愿意,入宗九年,你五年闭关四年啃书,你总不能一直赖在天衍宗里不出去吧。”覃将行手伸进袖子里,摸了片刻,掏出来个新的储物戒。“又不是见不得人,为师给你储物戒里装的东西多着呢,你出去就当玩也得给我玩儿满三年,遇见打不过的你跑就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游恒殊只能无言接过储物戒。

    她觉得最近几天来掌门山头的频率频繁的有点儿让人不太适应,且每次来都有点儿不爽。

    一次被天赋狗扎心。

    一次被覃将行唠叨。

    这一次倒好,直接被做师傅的点名道姓要扔出去了。

    有种“这么大了翅膀硬了怎么还蹲窝里,给我飞。”然后一脚踹她身上给她踢出去的架势。

    但完全不想出去。

    游恒殊拿着戒指面无表情,心里戏却挺多。

    这个傻*世界的天道吃饱了撑的,屁事没有逮着她一个人整,别人家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快乐修炼,她累死累活算得头秃结个丹还差点儿被天道压迫。

    受不了,迟早把天道干碎。

    她在心里比了个中指。

    “小游,你当着我面骂谁呢。”覃将行顺手又敲了一下游恒殊头,“行了,收拾收拾动身吧。”

    “您应该没在我储物戒里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游恒殊开口,眼神里有一点被岁月磨练过的熟稔。

    “没有,都有用着呢。”覃将行面色不动笑意盈盈,“别磨蹭了,走吧,待在宗里那么久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现在你有个小师弟,为师嚯嚯他去。”

    游恒殊想起动辄好几天不出现,不是在画阵就是在演算路上的陈临宴。

    真不当个人啊你,师父。

    “好嘞,拜拜了您。”

    转身的动作却一点儿都不含糊,声音里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而算阵的陈临宴此时莫名顿了一下,罕见的停顿让阵法断了,他收回手,又默默往那本《金丹阵法总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在屋里抬头,窗外的天闯进了他的眼里。

    唯有天是亘古不变的。

    游恒殊收回目光,走出宗门。天衍宗本身也在山上,她时至今日,统共上山一次,如今下山一次。

    上山的时候也不算上山,被覃将行拎着回来也就几息,只是依稀知道自己上了个山,山还挺高。

    她那会儿要是真自己爬,估计就真的能做到英年早逝了。

    而如今十七岁的游恒殊已经金丹,下个山就像玩儿一样。一路上走得磨磨蹭蹭,看什么都有点儿新奇。

    嗯,这棵树马上要开花了,那棵树已经开了小半数花了,再远一点儿那棵树挺受鸟雀欢迎的……

    一路鸟雀呼晴花团锦簇。

    游恒殊惊觉如今是个春日。

    春日里不止有花鸟,更有尚未消散的冬意。陈舟宁看着新收的小徒弟挥了一次又一次的剑,终于在某一刻愿意喊一声“停”。

    陈舟宁上前,常年练剑的手上有很多茧子。这双手握住了女孩子的手腕,磨蹭在小孩子稍显肉感的腕上时还有着点痒意,她将小徒弟的手掰开,那只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手里的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陈舟宁带着小徒弟重新握着剑挥下,本来在手里笨重难掌控的剑现在突然就温顺妥帖了。

    陈舟宁收回手,退了一步

    “既然要从左手开始练,就不要再想右手的事了。重练。”

    握着剑还稚嫩的幼童抹了把脸,额上的汗滴下来,喘着气儿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陈舟宁却像是没看见,她蹲下来,平平问了一句:“后悔了吗。”

    “…没有。”

    颤着的声线在最后稳住,脊背又挺直了。

    陈舟宁看了她半晌。

    “游平——”

    “师父。”小小的女孩子拜师以来第一次打断师父的话,她笑起来,面上笑意像花蜜,语气却郑重其事:“我叫游恒殊。恒久的恒,特殊的殊。”

    她绝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陈舟宁难得笑了一下,但她话里就没有什么情面了:“练剑分心,加两千次挥剑。”

    “是。”

    ——“……是。”

    覃将行看着垂首在他面前的陈临宴,目光是淡的。收敛了情绪坐在这里,若是已经下山的游恒殊看见了估计会说一句“挺好的,知道好好用脸了。”

    陈临宴在覃将行的阵里。

    大能威压压向他的那一刻,他肺腑都觉移位了一瞬。可仅仅一瞬,威压便消匿无踪。

    覃将行盯着陈临宴,对他面上压不住的痛意熟视无睹:“我说了,你去问心道走一遭答应收你当徒弟,不是让你在宗里背后做小动作的。”

    陈临宴挣扎了一瞬,又被压着低头。

    “……可她为什么不能知道。”陈临宴还是觉得没错。

    覃将行扫他一眼,二人脚下阵法兀自流转,陈临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他抬手将阵法撤去,院外的花枝从未合上的窗子中探进来,花瓣依稀落在窗檐边又被风吹下去,覃将行觉得有趣盯了片刻,又看向外头往西斜了不少的太阳,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里便有了点笑意。

    “你当真觉得,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覃将行噙着笑,目光还停在窗外,“家里的小孩子什么秉性,看了那么多年还是能有点自信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风自屋里吹向外头,探头的花枝就被风带着折返回去。

    “你们家两个孩子,一个两个都固执的让人看了头疼,自家的孩子已经要管不住了,别来给我添乱子。”

    这阵风同时将陈临宴带了出去,不过显然就没那么温柔了。踉跄着的陈临宴好不容易站稳了,凌空便被谈了个脑瓜崩儿。

    “有空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想出来你师姐用的是什么火了吗?”

    丢在角落的《金丹阵法总览》在这一刻存在感又变得极强,轻飘飘一句话从覃将行嘴里说出来莫名觉得攻击力强了不少。陈临宴稍微有点儿恼了,脸上多了点儿热意,有点儿赌气,连语气都硬可不少:“您和师姐怎么……”

    然后收声。

    门里头的青年又恢复那种懒洋洋的调子,隔着道门传过来的声音闷闷的:“你师姐心眼随我,别傻愣愣的去招她。”

    随后便安静下来。陈临宴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抿了抿唇往山下方向看了一眼。

    刚下完山的游恒殊无助的又看了一眼山门。

    她被突然热闹喧嚣的人声炸的耳朵生疼。

    ——没人和她说山底下那么多人啊。

    她以为至少还要再有一段路才会有这种人声鼎沸的现象的。还是低估了十二洲界修士凡人共生场面的和谐度了。山脚下一直绵延到目光所及的最远处。许是赶上了什么好时候,即使日头西斜天际已经微微暗了,来往的人流仍未有什么削减。

    十二界洲的凡人没太多对女子的禁制,像这种热闹的情景下更是有不少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只不过面纱还是不能少的。

    女孩子们的裙装流光溢彩,脚步翩跹时裙摆就有粼粼的光。

    很漂亮。

    且审美与覃将行高度一致。

    各异的裙子让游恒殊想到储物戒里那一叠裙子,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在角落,厚厚一摞估计边穿边扔都没问题。

    “……所以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钱。”游恒殊嘟囔,大逆不道的往覃将行年龄上猜——反正修仙人士的脸永远是骗局,哦,可能有的不是,但不多。

    “仙长,仙长——”身边突然就多了点儿声音,夹道的小贩冲游恒殊嚷嚷,眼睛里是一点儿对修士的憧憬和喜爱“仙长今日也来过花朝节吗,那来看看我们家的东西啊——”

    “欸,抢生意啊麻子!仙长看我家的!”

    游恒殊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吵闹的场合,这也不是山上随她教训的师弟妹,她只能加快脚步匆匆离开,把一堆似真似假的调笑斥骂丢到身后去。

    热闹的叫卖声,沿边的摊位,一双双笑着的眼睛……这是游恒殊阔别了九年的红尘烟火了。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天已经黑下来了。

    一条路上灯笼的暖光照着她,前路昭昭。

    “……”游恒殊默默走向个卖小食的铺子,仔仔细细挑了满满当当一盒的糯米团子酥皮糕点。她捻起一个放进嘴里,垂眼看着外边儿包着的牛皮纸袋子时,依稀从时光里遥遥望见了某一年弯着眼睛塞给她一颗芝麻酥的夫人。

    “喏,是甜的。”

    那双眼睛,盛着人世间温柔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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