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时候，宋府外边多了三道人影。
游恒殊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楼春山和蒋斯回精神倒是不错。三个人互相对视，蒋斯回看着游恒殊欲言又止。
“……”游恒殊摆了摆手，“小事，很久没熬过夜而已，走吧。”
夜深人静的，宋府上白日错落有致的花树如今看起来便显得张牙舞爪阴气森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往宋著明院子里去，这阴森感便越重。
“…小游师姐，你拿什么阵法封的啊？”楼春山悄悄靠近游恒殊，没张嘴用的传音。
游恒殊怏怏的，她实在是没在夜里怎么行动过，闻言也用传音有气无力的回：“最普通的那一类阵灵缚魅的，只不过之前被我小师弟改过，威力大了点。”
那威力何止是“大了点儿”。
游恒殊下山不久，陈临宴便开始同她传信，许是因为见识到了覃将行当甩手掌柜的模样对她产生了点儿同病相怜的心情，有事没事儿就要给她递点儿消息。
——今天是宗里有人逃早课在卧房里睡得正香就被覃将行笑眯眯扔回讲学堂，明天是药峰弟子对着养死的草药苗苗嚎了两天。
且每一次最后都要报备一下自己的修炼情况，顺手给游恒殊看他最近新改的阵法。
……真是受够了这种参差了。
拿着小师弟改好的阵法试验全成功的游恒殊只有给天道竖中指的心思。
她给陈临宴回信也是精通敷衍技术，今天一句“哈哈大家真有活力啊”明天一句“是吗药峰那位师弟真可怜啊”。总之就是不提陈临宴的阵法。
而陈临宴也是个得不到回复就一直发，最后还要认真问一句：“师姐是不是没看到”的犟种。
每到这时候游恒殊便微笑甩过去“已阅”两个字。
可惜小师弟越挫越勇，阵法改的越来越快。
如今似乎已经把金丹阵法全改完了，不过修为倒仍没结丹。听说是因为要参加门派大比，覃将行没让他突破。
……好讨厌的理由。
今天也是痛骂狗天道与给天赋狗比中指的日子呢。
:)
思绪回笼，游恒殊对着剑阁二人温和的笑笑。
“……”楼春山又往蒋斯回那边靠了靠，偷摸摸给她师兄传音：“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小游师姐怨气很重的样子。”
说完她搓了搓胳膊，古灵精怪的。
蒋斯回瞥她一眼：“……春山师妹，严肃一点。”
楼春山撇了撇嘴。
一个两个的都挺没意思。
宋府的宅子九曲回折的，尤其是宋著明的院子。一条路歪七扭八走得人眉头直皱，方向感稍微弱点儿就要被绕进去。
蒋斯回某一刻突然停下来。
他脸色冷下来，护着他身后两个人：“别走了。”
游恒殊从善如流停步子。
楼春山试探着往前走，被蒋斯回眼神刀了。
“小楼，别撇嘴了。”游恒殊笑起来，这次没用传音，她直接开口，“你再往前走一步，这阵就要成了。”
“……什么阵？”
“铮———”
像是什么金属绷紧了的声音，猛然刮起了一道狂风。三人周围的树木花丛开始梭梭作响，影子在暗处舞动，鬼影幢幢。
“——当然是要诸位小道友们命的阵法。”
冷沉的男子声线从某处响起。
游恒殊想到她白日听到蒋斯回跟她说的那些话。
被游恒殊一句“叫师姐”噎了半晌的蒋斯回神情实在有点儿乐子，游恒殊憋着笑给他回话后就摆手：“行了，师妹师姐无所谓，你我本就不是同门，喊声姑娘就行。”
蒋斯回脸色于是好了一点：“游姑娘莫怪，只是喊宗里恒殊师妹喊习惯了，乍然喊师姐有点……”
“一个名字而已。”
游恒殊和楼春山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游恒殊看向楼春山，对方望着她笑着，又拍了拍蒋斯回的肩膀：“诶呀蒋师兄别那么不懂变通，真练剑练傻了啊？反正又不是一个人。”
说完话又凑到游恒殊面前：“小游师姐，我们对着宋著明死缠烂打不是没理由的。”楼春山对着游恒殊咬耳朵，小姑娘声音天生尾调有点上扬，即使说正事都像是捏着架子说故事似的，“我们来了许久啦，在清洲调查了三天。”
楼春山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游恒殊眼前晃了晃，颊边那颗小痣这个角度看的更清楚了：“知朝露，其实是宋家的。”
…………
“代掌门，您拘着他们还说的过去，我可是您亲自请上府的。”游恒殊眼神搜寻了四周一圈，扬声开口，语句里拿捏着些许委屈和不满，“抓错人了吧？”
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宋著明冷笑一声：“小门小派不知所谓的愚钝小辈，真以为我没察觉你早晨的动作吗？”
宋著明在阴处盯着阵里的三人，眼神闪烁。
剑阁二人虽不好惹，但是这个阵法能拟出环境，届时就算二人魂石破碎也能说是自戕，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野路子的阵修。大不了把锅推她身上。
这借口虽然拙劣，但宋著明顾不得旁的了。
“宋府在清洲好不容易出了头，我也不愿生事，本以为拉个人来做做面子功夫就罢了，谁知道你们两个穷追不舍咬着不放。”宋著明在三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张脸阴沉如水，眼神里有点偏执的疯“调查出了什么？跟我说说啊？”
阵法随着宋著明的声音骤然亮起，一股子血煞气息。
蒋斯回同楼春山是剑修，只是觉得血煞太重，二人立马拔剑备战。
游恒殊抽空看了眼楼春山的剑。
剑身笔直，中间像是镂空，但似乎又是嵌着什么透明的东西，看着不结实，不过光照过去就像是凝霜捧月似的。
“这剑不错。”
突兀的一道夸赞把在场其余人全听愣了。
几人身处阵中风糊了满脸，头发更是飞得没边儿，楼春山往后薅了把头发，声音难得有些冲：“你这个时候盯着我的剑做什么！”
游恒殊别这么凶一句也没什么表情，眼神里还有点儿稀罕：“你知道的，我们一宗门都是阵修器修这些，没见过嘛。”
暗处的宋著明咬牙。
在阵里就聊上了，欺人太甚。
他在自己手上划了极深一道口子，血滴落下去，明明灭灭出现一条血线，一只蔓延到游恒殊三人脚边。
霎时阵中景色翻飞，煞气更重。
不知道哪来的阴魂向他们靠近，这东西杀不死，任凭蒋斯回和楼春山怎么挥剑都只能劈到一团雾上。
“……你们剑修，性子都那么急？”游恒殊没动，她身形都要被阴魂淹了。
楼春山和蒋斯回习惯了单打独斗，游恒殊出声了才想起还有个人，抬眼看见她的情况皆两眼一黑。
“你不是阵修吗！你倒是算算阵眼啊！”楼春山有点气急败坏，还是那张看着就甜津津的一张脸，拿着剑的时候也显露点凶性。
“……知道我是阵修你们还乱动。”游恒殊叹了口气，猛然抬眼与暗处的宋著明对视。
猛然相撞的视线让宋著明有些惊讶：“这阵是拿煞气喂起来的，你这个修为能破？”
好傻一男的。
游恒殊不耐烦“啧”了一声，指尖点了一簇火，她不耐烦喊楼春山：“小春。”
楼春山正和一堆阴魂缠着呢，听到这声喊皱着眉回她：“你没事喊我这么亲密做什么？！”
游恒殊一簇火丢她面前。
“用你的剑，追着火离开的方向，刺。”
言罢，火苗快速向某个方向冲去，空中划出一道橙红的轨迹。
蒋斯回也协助楼春山将缠着她的阴魂全撕下来了，楼春山来不及想什么，一柄剑脱手跟着那簇火猛冲。
“叮——”
极为尖锐的铃声骤然在三人耳膜里炸开，震得人头脑发晕。
风声停了。
阵破。
游恒殊抬眼，周围已经没有人影，只在不远处有一大滩血。
“养个阴魂阵还真把你能耐的。”游恒殊一手里快速掐了个决，另一手薅着楼春山和蒋斯回“抓稳了，带你们算账去。”
……他一定要找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算账！！！！
宋著明躲在自己院子某个结界里，浑身黑气流窜，眼白都开始发灰，在夜里被月光一照更是瘆人。
养了十几年的阴魂阵！拿着那么多人的血和命养了那么久的阴魂阵———！！！！
………
——“知朝露，是宋家的。”
楼春山将这话说给游恒殊听的时候，还期待着她面上露出点惊讶神色来，谁知道游恒殊只是挑了挑眉，一副“知道了，然后呢”的模样。
“……小游师姐，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惊讶什么。”游恒殊嗤笑一声，“这样才算解释的通。”
游恒殊又捻了捻自己之前咬伤的那根指头，颇有点儿阴阳怪气：“你们三天就查了这个？”
“……所以我们今天才打算去宋家一趟。”蒋斯回默默回话。
“没用。”游恒殊眼神没什么波澜，“你们去了也没用。”
楼春山听这个话有点儿不乐意：“…小游师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们可是剑阁弟子。”
剑修的事没有不行！
“少来那套。”游恒殊凉凉看她一眼，“他们宋府全家上下一条心，宋府夫人帮着自己儿子演一出忧心的戏呢。”
谁家真担心孩子的母亲，放着知道住处行踪的嫡子不管，连个信都不送，却信一个莫名其妙来到府里说来帮忙的人。
又有谁家孩子明明知道这种事，却还要扯着什么有事抽不开身的蹩脚理由委托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浪修士去家里解决。
——这是等着她这条鱼钻进去呢。
或者说，等着所有抱着一颗热忱助人善心的初出茅庐的修士们。
游恒殊一开始便看出来宋著明身上带着点古怪气息。她顺着宋著明演着个涉世未深心忧状况的修士前往宋府，觉得他真是把修士当傻子。
不过她索性要将自己这个身份坐实，从储物戒里扒拉一身覃将行塞进去的衣服换好，她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镜子里的人明目张胆写着“好骗人傻速来”。
一进宋府见了装得半死不活的宋夫人，又被两个明显操控住的丫鬟进了宋著明的院子，她就觉得这一家子欺人太甚。
——就宋著明布的这个阵，拿回天衍宗随便挑个修了四五年的师弟妹们来看，都得哀嚎一声：“大师姐你别拿脏东西祸害我的眼睛啊啊啊啊！！”
总不能因为天衍宗不出名就这么瞧不起人吧。
怀着这种微妙的为宗门争光的心进入院子，游恒殊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阴气太重了。
甚至是那种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填了不知道多少魂魄聚了多少股怨气才形成的阴煞。
血气也重，游恒殊进去时差点儿被熏死。
一看面无表情的两个丫鬟。
得。
故意露底儿给她看呢。
于是她也从善如流怒目圆睁让两个丫鬟退出去，撸起袖子就往宋著明院子里冲。
果不其然，里边儿塞了一只框傻子用的阴煞。
那会儿她轻敌真以为是普通哄鬼的阴煞，没怎么注意，结果就被阴煞咬了。
出血的那一瞬间游恒殊就知道不对劲儿，这玩意儿跟那个傻叉天道一样还会吸人灵气。
一想到那个b天道她就烦，现在有个能揍的东西撞她枪口上，游恒殊自然二话不说先把阴煞捏了个半死。
出完气儿将计就计画了个追踪阵摁在阴煞里，又假模假样给它镇起来。
刚做完一切，要接着来哄她的宋夫人就紧锣密鼓来她面前唱戏了。
自然是要演完的。
打了场机锋问了路看到知朝露的位置，一切都明了了。
知朝露在人声鼎沸处，压根没什么灵气，宗内也是死气沉沉，领路两个小童像两个提线木偶。
偌大一个清洲本地地头蛇像个鬼宗。
偏偏代掌门宋著明身上确实有修士特有的灵气。
就是阴了点儿。
当她感应到追踪阵就在宋著明身上的时候，一切就明了了。
“……宋著明，早就不是‘宋著明’了。”游恒殊在一片日光里望向楼春山和蒋斯回，说出的话却让人发冷，“他现在就是个一体多魂的阴煞玩意儿，没猜错的话，‘知朝露’所有人，都在宋著明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