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医院是酒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走廊门口一位中年医生的声音传来，是沈牧舟的主治医师孙医生，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是已经夜里1点多了，这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十分明显。
“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这么晚，真的对不起。”沈牧舟小声地小心翼翼赔不是。
“没想到这么晚，我准你出院了吗？还偷偷溜出去！要不是李主任说明天要来会诊，今天你们就办出院走人。”病房门被推开，孙医生中气十足的声音扑面而来。
“是，都是我不对，李主任是谁呀？”沈牧舟跟在孙医生身后进来，问道。
孙医生大力拍下顶灯，明晃晃的白色灯光瞬间亮起，林啸冷着脸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呦，吓我一跳，原来家属在呀？”走在前面的孙医生看见林啸，火力瞬间转移，“你们家属是怎么陪护的，利害都说得那么清楚，你们就由着病人胡闹吗？”
沈牧舟没料到林啸连夜回来了，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本来说赶不上今晚的飞机，明天才能回来，他才放心地跑回剧组，如今被当场抓包，他是半句狡辩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乖乖去了洗手间换病号服。
脸色阴沉的林啸站起来，却看也没看沈牧舟，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跟医生道歉。
“是我们的不对，一定好好说他，接下来会完全配合医生的治疗。”
林啸看了一眼换好衣服后被护士按在床上的沈牧舟，不咸不淡，沈牧舟却吓得够呛，林啸和秦晋相似，越是生气越没什么表情，还会冲你吹胡子瞪眼那证明问题不大，可现在显然林啸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他这样有事吗？”
“跑到空旷的高原上，紫外线那么强，一晒一整天，能没事吗？”似乎对林啸的态度还算满意，孙医生语气有所缓和。
林啸听了这话握紧了拳头，沈牧舟吓得闭上眼睛装死。
护士收拾妥当，孙医生上前检查，嘴里不忘继续训人。
“你说这么不听话，还废那个劲请什么专家嘛，为了给我院医生一个学习机会吗？现在演员都这么敬业嘛？敬业是好事，那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们的工作！”
“是我们的不对，给您添麻烦了。”林啸点头赔不是，叹了口气。
送走了孙医生，一直站在门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萌萌刚想跟着溜，就被林啸叫住了。
“你今天跟我发的那些微信？”
林啸想起今天一天萌萌跟她的报备就觉得可笑，她像个傻瓜一样被戏耍着。
“是牧舟哥让我那么发的，而且他今天回片场谁也不让我告诉，公司的人事先也都不知道。”
林啸目光如剑、脸沉似铁，话说一半，萌萌直接就把沈牧舟卖了个干干净净。
林啸也是干脆，再不为难她，大手一挥就放人了，萌萌麻溜地消失在走廊，病房里只剩下沈牧舟在呜呼哀哉。
林啸慢慢踱步到沈牧舟床边坐下，查看他胳膊上的伤，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按时换药，受伤时大腿上大片淤青还未褪，眼睛还前途未卜，他就这样去片场熬了一整天？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沈牧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索性不再装死，睁开眼睛，正巧看到林啸一颗泪水落下，砸在他露在袖子外的纱布上，慌得她立刻拿手轻轻擦，可泪水转瞬就渗进去了，她只得又慌乱地收回手擦干自己眼里的泪水，不让它再落下。
沈牧舟轻轻抬起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想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对不起，你别哭。”沈牧舟看见她哭就慌神，只会说对不起了。
“你说父母会来，也只是为了赶我走扯的慌吧！”林啸低垂着头，眼泪簌簌而下，不知道是因为被欺骗还是因为心疼他，泪水竟是止不住。
“我怎么舍得赶你走？”沈牧舟嗓音有些嘶哑，疲惫又无奈，他确实很不舒服，即使是身体健康的状态熬到深夜，人也是会倦怠，何况他一身伤痛，胳膊的伤口大概是有裂开，今天还拍了一场哭戏，眼睛直到现在还是会不自觉地流泪，隐隐的刺痛，但这些他都不能说出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无可奈何，多拖一天对剧组来说是几十万的费用。”林啸看着沈牧舟惨白的一张脸，化妆擦的黑粉掉得斑驳，露出被掩盖着的虚弱的脸色。
“我知道你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躺在医院里养伤，我知道你体谅导演、制片他们所有人。”林啸叹了口气，轻轻拉开沈牧舟的袖子，纱布里果然有点点红色晕开，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林啸平静地看着这血色，想象着纱布下的惨状，她都不用问今天拍了什么戏，她也不敢问，这部剧沈牧舟本就是扮演一个武林高手，进山拍的又几乎全是武戏，林啸不敢想这一天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护士怎么还不来？”林啸的眼泪流得更快了，满腹的委屈同样无法宣之于口，沈牧舟任由她拉住胳膊，对林啸的眼泪他束手无策。
护士来换药的时候，林啸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盯着他的伤口，前几天换药的时候沈牧舟都把她支出去了，这是第一次林啸直面他血淋淋的伤口。
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愈合，甚至缝线又被扯开，鲜红的血肉翻开着，随着沈牧舟身体微微颤抖。
“忍一下，这个必须要消毒。”护士已经尽量放轻力道，沈牧舟疼了一头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拳头。
“这个地方需要再缝针，一会儿医生会过来。”
终于收拾妥当，沈牧舟艰难地扯了个笑容，点点头。
“给你打一下，不气了好不好？”沈牧舟放开没受伤的手，放在林啸面前，开始求和。林啸气恼地握住沈牧舟伸出的手，顺势坐在床边，抽出纸巾帮他拭去额头的汗。
“记账，好了我要连本带利取回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就一直坐在病房里吗？”沈牧舟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总算松弛了下来，任由林啸擦拭。
“李主任明天手术取消，可以飞过来，我就赶回来了，看见你不在病房，”林啸叹了口气，依然心有余悸，“给关总打了电话，关总打探了一圈确认你在片场，我就待在病房等你了。”
“哦。”沈牧舟瘪了一下嘴说道，心里却在盘算，书君姐有没有告诉老师。
“真不走运，竟然被逮个正着，还被告状了！”林啸语气严肃，精准分析了沈牧舟的心理活动，沈牧舟拿不准她是生气，还是开玩笑，只能不说话。
“明天，李主任看过之后，如果他说可以，我就让你回片场。”林啸是真拿他没办法了。
“真的吗？”沈牧舟闻言惊喜抬头，眼波里满怀期冀。
“真的，与其让你这样偷偷摸摸，身心俱疲，不如做好万全准备放你回去。”
“那明天李主任几点来，我明天开中班。”
林啸气结，敢情我开了个头，您就连计划都做好了，于是抬头皱眉说道。
“你是小班吧？”
“啊？”沈牧舟不解。
“中班的小朋友，比你还要懂事些呢！”林啸摁倒沈牧舟，给他盖好被子，睡觉！
李主任，典型的中年男医生，匀称的体型，应该是得益于高强度的工作和一位医生的良好自律，有些稀疏又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作为一位响当当的眼科泰斗也避免不了一副厚厚的眼镜，眼镜下的目光看着沈牧舟很是慈爱。
沈牧舟乖巧地坐着，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任人摆布半个多小时。
“万幸不是贯通伤，目前看眼底问题不大，也没有出现眼球浑浊、视力障碍、视物变形这些。”林啸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提着一口气听下文。
“但是单纯的钝挫伤也不能大意，怕光、流泪这些症状还是存在，要严防感染，如果护理治疗不当，视力减退甚至是继发性青光眼都是有可能的。”
“他如果想去工作可以吗？室外的。”
“我还是建议再卧床休息一周。”
“我已经卧床一周了……”沈牧舟小声提醒，林啸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得已，也是可以去工作。”李主任好笑地看着二位，“我会列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以及室外的注意事项，严格按照我说的做，问题不大。”
沈牧舟很是克制了一下，才没有跳起来，或者表现得过于开心。
林啸还想争取一下，旁边的院领导已经跃跃欲试了，毕竟一个简单的钝挫伤不值得浪费李主任这么多时间，他们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请专家看一下他们院里几个疑难病例。
“李主任您尽管放心，林女士也放心，我们一定会派最好的医生，保证治好沈先生的眼睛，非常感谢您请李主任来我院莅临指导。”院长冲林啸笑着说道，林啸点头，不待更多回应，院长已经毫无留恋地转头对李主任道，“我们全院眼科医生盼了好几天的学习机会，真是太荣幸了，我们前天刚刚收治了一位化学……”
林啸眼睁睁看着李主任随着乌泱泱一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无奈叹气。
两日后。
“我们现在潇洒地在成都火锅店吃着火锅，而你的男朋友正在片场带伤坚持工作。”小晴把刚煮好的鹅肠放进林啸碗里。
“养我的话，压力是有点大！”林啸吞了美味的鹅肠，笑嘻嘻地说道，没个正经，小晴翻了个白眼给她。
“李主任看过了，你也就放心了。”
“他那里环境太恶劣。”林啸说到这儿突然想到李主任列了满满一页纸的注意事项，也不知道他都照做没有。
“要我说，你接案子，多向经纪公司、影视公司、播出平台这些倾斜一下，以后也能说得上话。”
“也有道理，还有小宇，”林啸不禁感慨，最近怎么跟娱乐圈干上了，“他跟你坦白了吗？”
提到小宇，小晴脸上的表情不自在，放下筷子，说道：“没有，大概是想在电视上给我一个惊喜。”
“如果是他想做的事，你也不好强制干涉他。”
“为什么不能？”
“你怎么那么霸道，小宇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你是他姐姐也不能搞封建专制那一套，更何况你从来也不亲近小宇，这个时候却让人家听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晴冷哼一声，我专制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据理力争过，如今为了小宇倒是面红耳赤的。
“他的学费还有生活费，我付了几年来着？”小晴似乎在认真回忆，到时候都是她压制性谈判的筹码。
“以为出钱了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这种想法更是要不得！”林啸鄙夷地看着小晴，很是嫌弃。
“总之我是投资了的。”
“那我还投资了你研究生最后一年的学费呢？”
“我这不是没日没夜地给你当牛做马呢？”小晴反将一军，林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乖乖闭嘴，普天之下让林啸瞬间闭嘴的人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小晴满意了，安静地享用美味的晚餐。
“沈牧舟？没听过这个人呀？”隔壁桌聊天的声音被林啸敏锐地捕捉到，主要是带了沈牧舟大名，她没法不敏锐。
“嗯，我吃瓜，一个瓜主说的，《高山仰止》的男主定了，是个叫沈牧舟的新人。”是三个女生，看上去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完了完了，我的房子塌了……”一个扎双角辫的女孩说到。
“不一定，我看照片长得挺好看的。”吃瓜的女孩继续说道。
“我想要韩旭演，剩下的谁我都没兴趣。”另一个扎着可爱丸子头的女孩说到，我的眼里只有我哥哥。
“等我扒拉扒拉他照片。”吃瓜女孩将八卦精神践行到底。
“喏，看看。”
女孩将手机凑到她俩眼前，大家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着。
“呀，是长得挺不错的。”
“还可以，挺清秀的，看着有高景行的感觉哦。”
“就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三个女孩子七嘴八舌的继续讨论着，从演员又聊回小说。
“看这个情况，你家小帅哥很快要火了。”小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这是从一个饭桌个例引发的猜测？”
“当然不是，我这是综合多方因素得出的结论。最直观的方面，他马上要拍的剧是超级IP，也是平台大项目，这证明圈内是看好他的，外部推力有了，至于内因，你家帅哥这相貌，这双商，这业务，不火可能吗？别骗自己了。”小晴遗憾地看了看肉，小声地跟它们说再见，转身去瞄准青菜了。
“你说的好像我不希望他火一样？”林啸的筷子有一搭无一搭地戳着碗底的肉。
“你当然希望他的事业更好，但是他更好了更火了，你们怎么办？他现在有100个粉丝，他以后有一万个粉丝呢？就是这样现实的矛盾。”
林啸胃口全无，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可乐。
“他们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尚且身不由己，别说我们这些圈外的人了，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别陷太深。他看上去确实是良配，除了工作。”
“你不如直接说让我和他分手算了。”林啸噘着嘴，用下巴支着头，一脸的不高兴。
“当初不是说好，只耍流氓，绝不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小晴放下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现在也没想结婚。”林啸干脆趴在桌子上，闷闷地说道。
“但你想要和他长长久久，他受伤那天晚上我就看出来了。”小晴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工作生活分得很清楚，生活中没有半点工作里的冷静清醒。什么女强人，本质就是恋爱脑。”小晴拿手点了一下趴在桌子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林啸以手抱头，负隅抵抗。
“不过，我本以为经过上次小祖宗大闹机场，你俩会生出嫌隙，没想到更腻歪了。”
“我原本也这样以为。”
“他就没说什么？”
“没有，甚至可以说是欣然接受这个事实。”林啸想起了沈牧舟给她发的照片，他和王行远两个人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少年老成，照片里却像两个傻子似的疯玩。
“实乃良配，除了工作。”小晴叹了口气，在心里，开始怀疑当初劝林啸接受沈牧舟到底是不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