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今天下了雪，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的有些耀眼。闻期背着书包锁上门，对着手哈了口气小步跑了出去。
现在才五点半，天还是黑的，小区里的路灯年久失修，闻期只能拿着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在地上映出一个圆圈般的光晕。从小区走到公交站牌的这一段路，闻期一向走的很小心，运气好些，大概路上只有一些野猫流浪狗，有时候她甚至会从自己的口粮里挤出一点喂给它们。
运气差则会遇一些醉酒晚归的男人，仗着酒劲上来胡言乱语，嬉笑之间见没人还想动手动脚。
她的手里握着一块板砖，直至望见站牌的时候才悄悄地将砖块放进书包里，这才拍拍手轻快地走向站牌。
一中是江城最好的高中，无论是环境设施还是教师队伍都是大家口中的顶级学校，唯一值得人诟病的就是生源问题，学生进一中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儿八经凭自己本事考上来，一种则是父母拿着钱狠狠砸进来。
当然其中也不乏成绩好家世又好的天之骄子。
由于学生种类过于复杂，所以对于闻期这种没爹没妈，还只是凭着自己本事考上来没背景的，每年都要指望奖学金交学费的学生，就算是日常和其他同学发生点“冲突”，有些老师对于这些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不怕只是口头教训了一下学生，第二天就要收拾铺盖走人，和一堆子房贷车贷信用卡和自己干瞪眼。
闻期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课桌已经能平静地走到垃圾桶，从里面翻出自己的课本还能庆幸自己昨晚将重要的笔记都带回了家。
脚上的白色球鞋边踩了一圈子雪，里面早就湿透了，冻的她早就没了知觉。
她将课本拿出来抖干净，感谢他们还没丧心病狂到撕碎她的书，否则她是没有多余的钱再买。然后一脸自若地将自己的课桌摆正再搬回去。
整个过程做的悄然无声，让一旁暗中偷窥的人都一时间找不到发火的理由。
“给。”
旁边的人低着手递过来一本书夹着一个暖手宝，“这本资料我还没有做，你可以先把题目抄下来，刘老师说下午上课要讲上面的题目。”
闻期抬头看了眼正在晨读的少年，额前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皮肤苍白，细看还能发现他眼角有些青紫。
她顿了一下才接过书：“谢谢。”
“不用。”少年依旧板着身子专心读书，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闻期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表皮有些皱巴巴的，她手桌子底下伸过去放在旁边的书桌肚里，表面却不露声色轻声道：“我总结的英语笔记，你如果有需要可以看看。”
林明涧点了点头随即又继续看书。
“闻期，这个月的考试你懂的吧？”一个男生拉过椅子猛地坐在她前面，手指间夹了一张红钞拍在她的书本上。
闻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男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一张一门？你是这样做的生意吧？”
闻期眼神飘向那男生的后面忽然摇头拒绝，声音清楚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装，那时候周扬的英语就是你给他传的答案吧？要不然他成绩怎么会蹿的那么高？要知道，他爸可是说过他再考倒数就要停掉他的卡。”男生身子歪靠着身后的课桌，笑得没个正形。
“我没有。”闻期手摩挲着草稿纸，上面是她演算好的一道大题，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解出答案。
“怎么？嫌钱不够多？”男生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还是说你这是敢瞧不起我？”
闻期垂着头，即便是飘着雪的冬天，校服里面也仅穿了件薄薄的圆领毛衣，此刻便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白的像是灯下雪，刺眼的很。
顺着那白色再仔细瞧，是小巧的下巴，从他这个角度甚至可以望见嫣红的唇瓣，像是他家餐桌上插在花瓶里的玫瑰，带着点露珠，漂亮诱人。
“我没有做。”闻期声音依旧。
男生眯着眼瞧着她这低眉顺眼却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怪笑一声从口袋里又拿出几张红钞夹在闻期的书里说：“再加上这些够嘛？”
“我不作弊。”闻期将那几张钱从书中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嗤，周扬那怂货已经说了，英语答案就是你给的。一百块一门，你不承认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你不会以为那间教室里的监控真的被李达他们弄坏了吧？教务处早就修好了，你往回看镜头上的红灯，姜倩她们已经去调监控了。”男生慢条斯理一句一句道，“按学生守则上说的，作弊可是要被开除的，你要是被一中开除了还有地方可去吗？”
闻期看着草稿纸，本来在心中理顺的思绪被打乱，最后一步的答案迟迟写不出来。
“怎么样？承认吗？”对面的男生依旧不依不饶。
闻期心里有些烦躁，手不断折着草稿纸的一角看着男生忽然微微一笑：“你想怎么样？”
她五官生的着实出色，漂亮的杏眼，眸色比常人浅些，像是一汪春水，含情脉脉。此刻露出笑容更像是一枝还未修剪过的带刺玫瑰，上面的露珠都格外地引人注目。
男生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改变了主意，腆着脸嬉笑着，“放学后一起吃个饭？我请你，赏个脸呗？只要你答应了，周扬那件事我不仅当作不知道，这钱你也拿着。”
闻期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恶心，尤其是看见男生脸上的挑逗和她平日里最为常见厌恶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闻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平静说，“你如果有证据大可去教务处去举报我，麻烦把钱拿走。”
“闻期你可别给脸不要！”男生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期。
“当着周扬面前就能当婊子，在我面前就摆出这幅清高样子。怎么？你看上周扬那四眼仔了？还是说你们俩上过了？连钱也不要周扬的？”男生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撑在闻期的桌面上。
他的声音并不小，甚至为了羞辱闻期，特意将声音提高，张扬地恨不得旁边教室的人都听到。
闻期咬着后槽牙边的那块软肉，那儿长了一颗智齿，发炎了好多次，没钱去拔，她也早就习惯了。直至嘴里有些血腥味，闻期才缓过神来，抬头看着男生一字一句道：“我没有。”
男生还要说话却倏地被人一脚踹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的人猛地拎起来：“腿挡道了，让开。”
斜后面忽然站起来一个人，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套了黑色件卫衣，极其敷衍地套了件校服外套，看起来很是清瘦，个子比陈荣高了一个头。
陈荣甩开那人的手脏话到嘴边瞧见来人的脸，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冷笑两声：“怎么？胥渡你想护着她？你看上她了？“
闻期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而此刻对面的男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了下嘴角，显得既散漫又无礼：“你还不让开？”
胥渡脸色沉下来盯着陈荣，似乎下一秒他再不让开就要揍的他脸开花。
陈荣猛地后退半步让开路。
闻期在一旁忽然笑了一声。
陈荣也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忽然恼羞成怒狠狠地盯着闻期：“你笑什么？给老子等着。”
教室里顿时安静一片，连低声细语都没有。
闻期恍若未见，手握着笔，过了几秒才视线聚焦在草稿纸上，将答案写出来。
陈荣就是一只会叫的狗，张大嘴巴到处显摆自己的牙齿，其实连血都没有见过。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闻期正抱着一叠试卷从办公室里出来，回来的路上便被鬼鬼祟祟地周扬拉近了一块角落里。
“对不起啊，闻期，我…我也是被陈荣他们逼的没有办法了。”叫周扬的男生戴着一副很厚的镜片，神情带着歉意又怯懦。
闻期看着他不说话。
“你知道的陈荣那个人，我要是不说的话他肯定找人打我…我真的是害怕…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把你给我小抄，帮我作弊的事情告诉给陈荣的，这样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补偿给你的……”周扬推了推眼镜，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子扯出一个笑容来，要塞给闻期。
闻期倏地打掉他的手，几张红色的纸币落了一地。
“闻期，你这是干什么？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周扬微睁着眼睛看着他，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地可怜。
闻期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表情却茫然无辜问：“周扬，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周扬有些着急靠近了闻期一步：“这儿就我们俩个人，闻期你别担心，这钱真的是我为了表示歉意的，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止要被我爸停卡，还要狠狠打打一顿。”
闻期朝后退一步扬声说：“周扬，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要是再这样我可要告诉老师了。”说完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周扬一个人身影落寞地站在原地。
而就在闻期离开的没多久，几个人影走到周扬身边，陈荣猛地拍上他的肩膀恶声问：“周扬，你不是说这事情你能办成吗！怎么样？她承认没？”
周扬被拍的肩膀生疼，颤悠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哭丧着脸摇头。
陈荣见状踹了他一脚：“妈的，你耍老子！”
“早上也没拍到。”李达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这小婊子还挺警觉，估计早上你找她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了。”
陈荣目光移到站在另一边的女生，妆容精致，校服被改的面目全非，勉强穿在身上：“你呢？姜倩，监控查到没？”
姜倩嘴里嚼着口香糖有些漫不经心说：“监控室说那天监控不知道被什么人砸坏了，什么都没录到。”
陈荣气的牙痒痒，看着一旁的怯缩的周扬又是气不打一出来，一脚将他踹在地上：“真他妈晦气，怪不得这婊子早上那么有持无恐，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叫李达的男生剃着寸头，露出一道很长的疤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笑出一口白牙：“嘛！她这样才好玩，要是早早就被开除了那多没意思。看开点，以后上学才不会那么无聊！”
姜倩赞同般点点头转而嬉笑着问：“不过陈荣你早上惹胥渡干什么？”
陈荣狠狠瞪她一眼：“姜倩你下面是堵住了要从嘴里放屁吗？明明他就是个疯子，迟早跟他妈那个贱货一样。靠着上床的本事才能勾搭男人。”
姜倩冲陈荣翻了个白眼，对他说的话倒是不加反驳。
此时，躲在转角墙处的偷听的闻期抱着手里的试卷，正巧看到远处自动贩卖机旁站着的少年，穿着黑色卫衣，正将不远处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却依旧面容平静地喝完最后一口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