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晨光降临,夜色消散。

    苏亦青睁眼,观察对面的法阵中的秦戈。

    面色依然是乌青的,但丹田中的灵气已停止散溢,葫芦藤也好好地缩在其中,左手左脚已完全用血肉修复好。

    不管内里如何,面上是修好了。

    他开口道:“想要不损道心,就别再纠结莱芜的事了。”

    接受现实,解决问题。

    秦戈睁眼,哑着声音道:“我比你明白。”

    他顿了一下道:“我身体受损严重,道心也需要稳固,三个月内不能动用修为。”

    否则止不住灵气溃散。

    苏亦青点头:“行,我且不追究葫芦种的事,也可以帮你收拾这山谷内的残局,不让人发现你布阵种葫芦种的端倪。我更可以帮你撑足三个月,只是——”

    他看了看洞外,那边传来两个不同的说话声,是莱芜带着茱萸来了。

    秦戈垂眼:“这两个凡女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别多管。”

    苏亦青不客气地翻白眼,说得好像他乐意管一样。

    莱芜要的就是两位神仙少多管闲事,她带了茱萸娘来拜见,同时收拾去太清门的行李。

    茱萸娘离开的心比莱芜更迫切,毕竟三十年等待,什么不可以舍弃的。

    她只收拾几身换洗的内外衣服,顺带积攒的全部银子和铜钱。

    莱芜却不同,她太知道修仙有多么耗资源了。只怕上太清山后,连呼吸都是要花钱的。

    她好说歹说,将自家做的肉干、干粮、咸菜、土饴糖都带上,自然也没放过平时跟猎户换的好皮毛,以及历年来存下的好药材。

    为了以防万一,还将锅碗瓢盆和一个小铁炉都带上了,主打一个能省则省。

    如此来,就有七八个大包袱,十个大瓦罐,还有一辆木头三轮车。

    茱萸娘犹豫地问:“太多了,咱们根本搬不动。”

    难道还要求道尊帮忙吗?

    她对这位恩人,是千万不肯麻烦的。

    莱芜小声解释:“道君们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解决。”

    几千里路都能在四五个小时内抵达,何况带点杂物呢?

    罗浮的穿云舟能装上百人,给足灵石时速可达八百公里;天算门的阵盘门,只要提前设定好接应的站点和路线,也能短时间内穿上几百公里。

    更有不知多少载人的法宝,有什么为难的?

    她带着茱萸娘站在洞口,恭敬道:“两位道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秦戈自顾不暇,对她们点点头就不吭声了。

    高冷得很。

    莱芜看见茱萸娘眼中的光,从期待逐渐变成自惭形秽,最后慢慢垂下头了。

    苏亦青摸出个巴掌大小的木头车马,空气里一晃,就成了架四马拉的大马车。

    马高两米,骨骼粗壮,皮毛发光,活物一样喘息甩尾,神得很。

    马车外面看着正常高度和大小的样子,但内部空间有阵法处理,完全媲美二进小宅子。

    别说装行李,再来十个八个人也能装得下。

    用这样的交通工具上路,太豪奢了。

    苏亦青解释道:“秦戈的伤还没完全好,我赶路后动用了大法阵,累得很,回去就别那么赶了。”

    两个时辰五六千公里,太压榨修行者的极限了。

    坐马车,一天慢悠悠四五百公里,正合适。

    他摸出三枚铜钱往天上抛:“出发前,我按例起个卦。”

    天算门有天地人三种卦象,人卦炼气期弟子就可起,用来测模糊的吉凶,每日次数不限,但当日起的次数越多就越不准;

    地卦得结丹期以上才能起,可算清凡人和普通修士的大多数事,每日最多能起一卦;

    天卦最凶险,唯有化神期的大佬才能起,可问天道,可看未来,可算透数百年风云际会,是一生唯有一次偷窥天命的机会。

    苏亦青起的是最简单的人卦,出了个上上大吉。

    他将铜钱展示给秦戈看:“是一路顺风。”

    秦戈瞥一眼铜钱,收敛衣袍上车,选了靠左窗的外间安置。

    他换了月色薄衫,衬着有些暗淡的面色,整个人强撑的意味非常明显。

    很显然,莱芜给他的冲击太大,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茱萸娘想跟上去,为他打扫房间。

    莱芜马上拉住她,眼睛看向苏亦青:“苏道君,您先请。”

    尊者在先,当然要苏亦青先上了。

    再说了,这位天算门的道君更好打交道些,对他尊重点,路上有难处找他更方便。

    苏亦青收了铜钱,笑吟吟上车。

    莱芜又说服茱萸娘,选离秦戈最远的房间:“他们打坐休息疗伤要安静,咱们不能打扰。”

    茱萸娘不安地点头:“知道了。”

    她万分感恩,不为秦戈做点什么总觉得不对。

    莱芜要分散她注意力,又要考虑她身体,便安排任务:“道君们也不怎么吃凡食,最多用点药膳粥。娘要没事,不如从咱们的罐子里找些益气补血的药出来熬粥。”

    这马车除了两个房间外,还有个共用的小院子,以及取水口。

    可以安放小铁炉,做些简单的食物。

    马车启动,随着山形往北方走。

    从东清洲的南部山脉到北渊洲的太清山系,全程七千八百多公里,中间得穿越无数荒野和城镇,更要经过七八个大小国家。

    茱萸娘隔着透明窗纱,眼见着一重重山影往后退,譬如人生朝前走,过去就往后退了,未来的一切都将是新的。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会儿,才去忙事了。

    莱芜陪她,见她干着活就情绪平复下来,也开始收拾房间。

    扫地擦灰,铺床叠被,院子里也用水冲得干干净净。

    马车好啊,运行得非常平稳,一点颠簸的感觉都没有,堪比现代的动车高铁。

    更先进的是,这是全自动的,连驾车的司机也不用。

    天算门三百年前也量产法术马车,但要匹配会基础驾驭术的车夫,把控速度和方向。

    三百年过去,修行界也在进步啊。

    莱芜仔细找,终于在院门上找到一块镶嵌的阵盘,其上描绘着四洲八海的地貌图。

    无数闪烁的银光点,一条银色丝线串起东清洲和北渊洲,起点是南方山系而终点正是太清山。

    没料到错的话,那些光点就是天算门设在各处的阵法标记,只要在启动马车时输入各个地点的位置就能全自动导航了。

    先进,太先进了。

    更先进的是,导航阵盘旁边还有个一尺见方的水镜,能探看四面八方的景象。

    望不到头的起伏山脉,层层叠叠的密林,无边无际长满荆棘的丘陵地,还有大片大片的荒芜原野。

    因为梦魇肆虐而在地面留下的长达数十公里的焦黑痕迹。

    东清洲自然环境好,但地形地貌和山石土质的原因,不怎么长得出庄稼。

    因此人烟稀少,飞很久才能见一两个村庄或有几十户人家,不愧是四洲里最穷的地界。

    莱芜继续在院子里擦灰,不可避免听见秦戈和苏亦青说话的声音。

    他们似乎展开了通讯法阵,跟许多道门中人开会。

    偷听不礼貌,她想避开,但他们没忌讳,声音大得吓人。

    主要是苏亦青在讽刺人。

    “纪长老,罗浮贵为天下第一道门,每次道魔之争或天谴的举旗者。可三十多年前,罗浮却说担心引发再一次道魔之争,不愿介入北渊洲随国的魔变。罗浮不愿介入,其余道门自然也不愿介入,束手旁观随国的魔主屠了七八座城,筑了数百京观。是太清门不忍凡人受苦,不愿受罗浮挟制,独自联合诸多北渊洲的小道门除魔。现辛苦三十年,好不容易清了随国的魔患,斩杀了梦魇天魔,你们却跑出来索要梦魇魔丹?世上有这样的好事?罗浮山门朝东开了几千年,长的是名声,不是脸皮的厚度吧?”

    “纪长老,你确实派了罗浮弟子帮忙围剿郾城,但那只从一年前开始,天算门可是在二十年前就派出我了。即便要拿梦魇魔丹,也该是我天算门而非你罗浮。”

    “纪长老,你老人家视魔如同仇寇,没人怀疑你灭魔之心。可你能做袁掌座的主?他这些年闭门不出,更约束门人不许主动对魔物动手。用的理由十分可笑,居然是担心灭魔会挑起道魔之间的矛盾,激化天下魔气,引发再一次天谴。这是三百年前带领诸多道门扫平天谴的罗浮掌座说得出来的话?你能忍他继续做掌座,我天算门却不能听从这样的罗浮摆布!”

    “四洲魔物万万千,仅西贺州和北渊洲的无数魔渊便藏了不知多少千年魔物。秦掌座灭一头梦魇确实算不上天大的本事,可谁不服他的胆气和血气?”

    莱芜听得一清二楚,罗浮山被嘲讽得体无完肤的袁掌座和纪长老,只怕是她的老熟人。

    当年跟在玄元真君身后,同她一起灭魔的袁信和纪轩了。

    这俩可都是罗浮派培养出来的高手啊!

    想不到三百年过去,诛魔万千的袁信成了不愿出世的掌座,而小错不断的纪轩居然做了撑门面的长老。

    纪轩对苏亦青相当不客气。

    “罗浮身为第一道门,要对四洲负责,而非单单北渊洲。”

    “随国魔变是因国主和邻国争权造成,这是人间之争,人心成祸,而非魔物引发。人间事由凡人自主,修道者擅自插手会引发天道变幻,造成更加严厉的后果。秦戈利用太清门强行介入,打着灭魔的旗帜,但染指凡人权力之心昭然若揭。”

    “罗浮对秦戈野心明明白白,但不屑与之为伍。这三十年里,罗浮和诸多道门道友派出无数门人镇守玉屏关和燕北关,又紧守各处魔渊,免了太清门腹背受敌的祸患。若非如此,太清门能专心之对付随国魔变?”

    “秦戈,你狼子野心,趁灭魔之机将太清门的遁所修遍北渊洲和西贺州,还插手南瞻洲,现又在东清洲修了遁所。说着用遁所庇护天下凡人的话,可实际呢?利用遁所垄断修行物资,抢占各门派早就划定的山形地域!”

    “苏亦青,你更是大张旗鼓,将太清门小小功绩宣扬得沸沸扬扬,蒙蔽无知凡人,居然尊秦戈为‘道尊’?”

    “秦戈,你年纪轻轻,担得起这尊字么?如此重名夺利,就不怕天道谴责?”

    “东清洲地脉脆弱,妖魔不兴,凡人生活艰难!四洲道门三百年前在玉屏关设关口,便是为了杜绝魔物进入东清洲滋扰凡人。可现在呢?秦戈,你公然引梦魇闯关,令玉屏关损毁大半。此事,你怎么说法?”

    苏亦青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得十分热烈。

    “各道门均有外门负责经营,太清门有遁所,天算门有卦庄,罗浮在四洲也设了无数天宝楼!”

    “挣多挣少各靠本事。”

    “太清门灭魔二十来年,没向任何道门伸过手!”

    “怎么?罗浮在灭魔上没了心气,搞经营也争不过,就眼红到直接动手抢了?”

    “说玉屏关被梦魇闯了,可这十年不是轮到罗浮守关吗?罗浮门人守关失败,账算秦戈头上?纪长老,你可比我师父还能算呐!”

    “纪长老,梦魇魔丹已是天算门的囊中之物,你别痴心妄想了。”

    纪轩瞬间嘴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苏亦青,你个半妖居心不良!秦戈,你大小也算个人物,别中了他的挑拨之计。”

    秦戈这才道:“纪长老,此次随国的事由太清门主导。我既担了这个责,自然要按天道从中取利。遁所能建起来并经营好,是天道认可它的存在。”

    苏亦青得意洋洋:“纪长老,如何?”

    莱芜听得起劲。

    四五十年前,北渊洲的随国有将军在战场死战不胜直接魔变了!

    魔变的魔将和魔兵战力翻倍,不仅夺回随国失去的土地还将临近的小国都征服并且屠城了!

    罗浮居然将此次魔变划入了人间纷争的范畴!

    袁信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纪轩倒是跟以前一样固执偏执,为了保住罗浮第一道门的名头干出抢要梦魇魔丹的事。

    天算门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从来为罗浮马首是瞻吗?

    现居然倒向太清门了?

    她心里更疑惑的是,苏亦青居然是半妖?

    天算门什么时候能容半妖入门了?

    茱萸娘也听见了,心完全偏秦戈的,气愤地问:“这个罗浮,怎么那么坏?凭什么抢咱们道尊的东西?”

    莱芜笑,凡人以为修行就是看淡红尘,实则相反,修行人抢起来才残酷。

    抢机缘是基本,夺天才地宝是进阶,这些都是利。

    对高阶的修士而言,要争抢的则是名,诸如除魔降妖,救民济世和匡扶天道的大名。

    谁得到美名,就会被天道青睐,增加飞升的机缘。

    三百年前,袁信是罗浮掌座的大弟子,一等一的剑修,最恩怨分明不过。

    但已经过去三百年,还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莱芜一心保自己的命,巴不得离这些熟人再远些,立刻同声同气道:“对,罗浮的人最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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